柳寒沉默了一會,小心的問:“你的意思是?”
老黃沉默了會,猶豫了會才嘆口氣:“沒有證據。”
柳寒眉頭微蹙,老黃又補充說:“他和以前不一樣了。”柳寒饒有興趣的問道:“以前他是什么樣?”
“以前。”老黃思索著,似乎在回憶當年的時光:“那時候,他年青,熱情,交游廣闊,對王爺赤膽忠心,深得王爺的信任,你知道王爺是怎么認識他的嗎?這小子把王爺的小舅子給教訓了,那時候,他出師門不久,.。,唉,這么多年過去了,人都會變的,經歷了這么大的變化,怎么會不變。”
老黃沉默了,神情迷惘,他似乎還看到,當年的蕭雨,那時他不叫蕭雨,王爺被收監后,蕭雨力主劫獄,為此他聯絡了數十上百江湖豪杰,可惜最后被王妃堅決制止。
當時,老黃也堅決反對,劫獄便等于造反,陷王爺于不忠不義,完全可以通過其他方式營救王爺,最后他們和王妃一同說服了蕭雨,蕭雨大哭而去。
王爺遇害后,老黃曾經非常非常后悔,可這些年他也想明白了,邵陽王爺活不了,王府的一舉一動早在內衛的監控之下,甚至蕭雨召集的那些人里便有內衛的探子。
這次與蕭雨重逢,首先認出對方的還是蕭雨,那時候還有些青澀的蕭雨變了很多,變得成熟了,也變得讓老黃有些琢磨不透了,唯獨有一點還是能感覺到,他依舊對老黃推崇備至,甚至見面沒多久便想請他過去輔佐幫忙。
柳寒也嘆口氣,老黃有些傷感,于是便換了個話題:“按照蕭雨的說法,這是宮里的意思,看來皇上對漕幫耿耿于懷,皇帝的心胸未免窄了點,也著急了點。”
“這幾年他的日子多半太緊張,”柳寒調侃道:“好容易坐上龍椅了,自然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一些投機之徒自然要鎮之以威!”
“那是鎮之以威,”老黃冷笑下:“這是什么?!你知道漕幫有多少人!從江南到冀州,十幾萬人,這十幾萬人沒了生計,會怎么樣!啊!”
柳寒有些奇怪,不明白老黃怎么突然激動起來,老黃看著柳寒的目光,也意識到自己過于激動了,便訕訕的嘆口氣:“皇帝還是操之過急,這方震不過是想投機,皇上該有寬宏優容之心,要么鎮之以威,現在這樣.。”老黃搖搖頭,再度嘆息:“這是逼著方震鋌而走險。”
老黃說得不錯,皇帝采取的手段太烈,有逼上梁山之嫌,可轉念一想,要是皇帝故意為之呢?
漕幫不但是個江湖幫派,而且與一些士族門閥還有聯系,若漕幫造反,受牽連的不但有江湖中人,還有士族豪門。
各種可能性都有,水深無底。
“燕家人都不是什么好東西!”方慧蕓慢慢走出來,冷冷的插話道。
現在她的傷好了一些,可以下床,在院子里慢慢走動一會,柳寒和老黃在院子里說話,讓她聽見了幾句,最主要的還是,柳寒故意讓她聽見的。
“這話打擊面過寬,”柳寒笑了笑,給她搬了把椅子,要扶她坐下,方慧蕓卻讓了讓,自己慢慢挪過去,柳寒稍稍怔了下才想起,這位大小姐可不是青衿那樣弱不禁風的小姐,而是魔門高手,可以騎烈馬,使長刀的巾幗須眉。
“我說錯了嗎?”方慧蕓輕輕喘口氣,就這幾步,已經讓她額頭冒汗了。
柳寒和老黃都沒有開口,只是靜靜的看著她,方慧蕓歇息一會,靠在椅子上:“你這椅子真不錯,那買的?”
“自己作的。”柳寒說:“對了,方小姐,你在帝都有沒有人,如果有的話,我可以幫你聯系。”
“怎么!你怕了,這就想我走。”方慧蕓蒼白的臉上滿是冷漠,根本瞧也不瞧他。
柳寒無言以對,這大小姐還賴上他了,我要怕了,早將你送給朝廷了,要知道,朝廷現在還滿世界抓你,賞金已經提到萬兩白銀,這可是一筆巨款。
“姑娘此言有失偏頗,”老黃微微嘆道:“唉,也難怪姑娘了.。。”
“我那點失了偏頗了,”方慧蕓冷著臉,靠在椅子上,盯著老黃的目光就象兩把刀子:“他們父子不過玩弄權術之輩,我父帥為他們父子征戰沙場數十年,身上的刀疤便有數十處,每逢天氣變化,父帥便渾身疼痛,只能靠酒緩解,我數次勸他告老還鄉,可他不肯,說要為大晉守邊,可結果呢,皇帝對得起我家嗎?!”
兩行清淚滑過蒼白的面龐,老黃默默無言,柳寒長嘆一聲,泰定帝這一刀殺的,方慧蕓滿腹仇恨,段昌秋云恐怕也心驚膽顫。段昌在領旨當天便離京回幽州了,秋云入沉默寡言,象換了個人似的。
院里滿是郁悶和仇恨,干枯的翠綠毫無生機,三人都陷入沉默中,各自想著心事,一陣風吹來,柳寒轉身進去拿了床被子出來給方慧蕓蓋上。
“我剛才聽說朝廷要對漕幫動手,是嗎?”方慧蕓問道,柳寒笑了下:“你現在安心養傷,其他的就別想了。”
“待在這里悶得慌,好長時間都沒出去了,外面有什么事都不知道,哦,我家里還有人活著嗎?”
“沒有消息,”柳寒說:“恐怕你師門也在找你,你要信得過我,我可以幫你遞個口信。”
“哼,”方慧蕓輕蔑的哼了聲,柳寒苦笑下,老黃微微搖頭,那意思是讓他不要太著急。
于是院子里又安靜下來,過了會,方慧蕓才幽幽的說:“不是不信任你,我師門在帝都真沒暗舵。”
說到這里,方慧蕓嘆口氣:“先生恐怕知道,我出自魔門,可不知道的是,魔門早就分裂了,我師父說是魔門門主,可實際上,只有我們這一派承認他是門主,其余兩派都不承認。”
柳寒很是驚訝,這個消息蕭雨怎么不知道,是他故意隱瞞,不,不對,他用不著這樣,沒理由這樣作。
“我剛回大晉不久,居然還有這樣的事,對了,魔門是怎么分裂的?”
方慧蕓嘆口氣,良久才幽幽的說:“我們魔門源自《太上無極真解》,三卷真經,分別落在三派手中最高心法,云笈大法只能由門主修煉,門主掌握天魔劍和天魔印,這兩件圣物也是門主信物,但五年前,前任門主忽然失蹤,兩件圣物便不知去向,云笈大法也斷了傳承,三派都沒有天魔劍和天魔印,于是..。”
柳寒明白了,誰也不愿屈居人下,于是魔門自然分裂,柳寒搖頭嘆息。
“又是血雨腥風,權位,金錢,一丘之貉。”老黃慨然長嘆。
“不是你們想的那樣,門里有規矩,門中子弟非叛門不得自相殘殺,否則必受天魔噬血之刑!”方慧蕓說道。
柳寒笑了下,這魔門先賢還挺有眼光,居然定下這么條規矩,而魔門中人也奇怪,盡管在爭位置,居然還守了這條規矩,這可比奪嫡溫柔多了。
方慧蕓是真的相信了柳寒,給柳寒說了不少并州武林的事,她對魔門很信服,除了分裂外,就沒有再說過魔門的壞話,相反對身為魔門子弟很有些自豪。
“為什么叫魔門呢?這個魔字聽著有些瘆得慌,不像好人。”老黃也來了興趣,有些好奇。
“我們魔門原來叫圣門,”方慧蕓說:“那些所謂的道門正統,覺著他們修的是圣人之道,我們走的是什么魔道,就叫我們魔門,也不知怎么的,大家就習慣了,師傅說,叫什么沒什么,關鍵是要得道。”
“得道?還成仙呢。”柳寒調侃的笑了,方慧蕓眉頭微蹙,不解看著柳寒:“就是成仙啊。”
柳寒和老黃反倒有點蒙了,這怎么又和成仙扯到一塊了,方慧蕓看著他的神情,有些不解:“你不知道啊,其實無論我們魔門還是什么其他道派,最初都是從仙道中來的,師傅說道典和我們的太上無極真解,其實都是仙道秘典中來的。”
“仙道秘典?”柳寒神情依舊在調侃,可心里卻如同掀起了滔天狂潮,那怪老頭,連名字都沒透露的怪老頭說的隱世仙門,體內那股古怪內氣的源頭。
老黃一看柳寒的眼色便明白了他要作什么了,不由無聲的笑了,再看方慧蕓,眼神中便多了幾分慈祥。
這小丫頭別看是大帥的女兒,魔門現任門主的弟子,可實際上是蜜罐里長大的孩子,根本沒有什么江湖經驗,遇上柳寒這老江湖,肚子里有多少東西就被掏多少。
“對啊,你怎么不知道這個,哎喲,不對,糟了!我不該說這個的,”方慧蕓一下緊張起來:“師傅說過,這些事不能對外說的,除非他也是。”
柳寒嘿嘿一笑:“其實我也知道些,不就是隱世仙門,我和清虛宗和神農谷的道長都見過,他們對我有恩。”
“你知道清虛宗和神農谷?!”方慧蕓反倒驚訝起來,她迷惑又好奇的看著柳寒,不明白,他怎么可能與兩個隱世仙門有聯系,可他說的清虛宗和神農谷,這的確是兩個隱世仙門,師傅曾經說過,她在門里的記載中也看到過。
柳寒為了堅定她的信心,從懷里拿出小瓷瓶,倒出顆丸藥,遞給方慧蕓:“這就是神農谷的秘方配置的續命丹。”
方慧蕓接過來沒有立刻吃,而是先在鼻端聞了聞,隨即露出驚喜:“這是四品丹藥,嗯,好像那么點味道。”
“這藥呢,負傷了,可以療傷,沒有負傷可以增強功力。”
方慧蕓先是怔了,隨即大喜,可馬上又有些懷疑,柳寒沖她點點頭,這下她真的興奮起來了,立刻就要服下,柳寒連忙攔住,告訴她不要太急,這藥要用內力化開。
方慧蕓點點頭,四品丹藥,以她父親方回的權勢還有魔門的勢力,都難以弄到,她知道師傅那有一小瓶四品丹藥,師傅珍惜不已,不是重傷根本不會拿出來。
“難怪這些年沒聽說過神農谷有俗世行走,原來是你呀,”方慧蕓說道,語氣帶著兩分慶幸,以她的傷情,普通便要養半年,現在有了神農谷的丹藥,恐怕七八天便好了:“你怎么又和清虛宗弄到一塊了?”
“這個嘛,”柳寒皺眉看著方慧蕓:“你不是隱世仙門中人,這個.。,對了,你怎么知道這些的?”
老黃肚子差點笑破,欲擒故縱,方慧蕓遲疑半響,猶豫下才說:“其實,其實,這個你就別問,這次你救了我,大恩不言謝,將來需要我效綿薄之力,通知我一聲便行。”
“救你不過舉手之勞,算不得什么,你別往心里去。”柳寒隨口道,心里在猜測這大小姐剛才想說什么:“你們魔門與哪個隱世仙門有聯系?”
“云笈殿。”方慧蕓這次沒有絲毫猶豫,完全相信了柳寒:“師傅說太上無極真解便是云笈殿的世俗入門功夫。”
“原來是云笈殿啊,”柳寒裝模作樣的作出恍然大悟:“你去過嗎?”
方慧蕓搖搖頭:“只有內堂弟子才能去,本來,哎,父帥這一走,恐怕就更沒希望了。”
“那不一定,隱世仙門看中的都是修煉根骨,你的根骨要好,人家一定會要。”
方慧蕓沉默了,勉強笑了下,以前師傅說過,讓她爭去進內堂,可現在,她不想到內堂了,進了內堂便出不來了,她想當云笈殿的世俗行走,只有這樣才可能為父帥報仇。
魔門,之所以被稱為魔門,講究的是率性而為,風云、雨雪、雷電,天地、江河、山巒,無不順自然而生,故而魔門功夫講究順心意,只要自己心情舒暢,管他天下人如何,因此,魔門中人無所顧忌,行事大膽狠辣,視禮法為無物。
皇帝,朝廷,江山社稷,在他們眼中,也就是尋常,如果他們不爽,就算天下血流漂杵,與我何干!
長河令震動了整個江湖,漕幫的好友紛紛從各地向落馬湖畔的任城集結,運河道上風帆穿梭不息,驛道之上快馬奔馳,江湖上風云聚會。
而落馬水寨卻是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動靜。
國喪最后幾天,飄了一場細雨,兩輛馬車從正陽門進城,守城的兵丁看了看馬車上的族徽,都沒有掀簾便揮手讓他們進去了,車后負責保護的家將一抽馬鞭,馬蹄濺起泥水,穿城而入,兵丁忍不住低聲罵了幾句,卻也沒敢將那耀武揚威的家將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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