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力抬頭看了看四周,道:“你看,這山洞出口只有一個,外面大雪紛飛,我們還被綁縛著雙手,我還受了重傷!你在附近找點干樹枝來,我們又怎么可能逃掉!”
黑衣人面露狐疑之色,暗自忖道:自己去洞口找幾根樹枝來燒木炭寫字,他們又怎么可能跑掉?
想了半天,黑衣人還是不太放心,掃了四周一眼,看見洞壁旁有一塊大石頭。
黑衣人將大石頭搬了過來,壓在張力身上,冷笑一聲,這才往洞外走去!
那黑衣人走出了山洞,柳如是看著被大石頭壓住的張力,眼睛紅了起來。
張力此刻呼吸都很艱難,被反綁住雙手,胸口還有一塊大石頭,實在是想動一下都絕無可能!
柳如是終究還是忍不住眼淚,嗚咽著道:“你,你為什么……要自殘身體?”
張力沒有說話,看著柳如是的眼睛里充滿了柔情!
這一刻,無聲勝有聲!
很快,張力長吸了一口氣,輕輕地開始說話。
聽到張力說的話,柳如是渾身一震,一臉的驚異之色,很快身子開始發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此這般說了幾句以后,張力用微弱的聲音說道:“相……相信我,照……照我說的去做。記住……一定要慢……慢慢地……”
柳如是看著張力那讓心信任的眼神,點了點頭,抽泣著道:“我照你說的做。”
張力微微頷首,不再說話。顯然有這大石頭壓在胸口上,說話乃是一件萬分痛苦的事情!
也就一炷香功夫,那黑衣人就抱著一捆粗如兒臂樹枝就回到了山洞里。
黑衣人掏出隨身攜帶的火折子,點燃了柴火。
這黑衣人顯然經過了一些挑選,雖然外面還在下雪,不過他找來的樹枝都比較干燥,而且還很粗,一過火便會炭化,可以寫字。
很快樹枝便冒出了青煙,再過了一會之后,大火就熊熊燃燒起來。
黑衣人將張力胸前的巨石移開,冷冷地道:“等柴禾過了火,你就告訴我藥方。”
張力猛地呼吸了三次,氣息才漸漸恢復。
噼里啪啦的木柴燃燒聲中,山洞的氣氛異常沉默,詭異!
那黑衣漢子死死盯住張力,好像生怕這位玩什么花樣一般!
就在這時,柳如是開口了。
柳如是嬌笑一聲,道:“這位大俠,不知道你去過南京沒有?”
黑衣人一愣,有些疑惑地看著柳如是,開口道:“你是說金陵城嗎?”
柳如是點點頭,道:“正是!北方苦寒,要說吃喝玩樂,那自然是以金陵城為天下第一!就連京師,也只是官兒多罷了,休閑娛樂絕對比不了金陵城!”
黑衣人本是縱橫北七省的有名殺手,這南京城還真沒去過,一聽柳如是這么說,登時便來了興致。
黑衣人開口道:“左右無事,現在也要等那柴禾過火——你便給我說說金陵城吧!”
柳如是余光瞥了張力一眼,只見張力裝出一副無辜地表情,身子微微往一處尖石塊處挪動。
柳如是很快便收住了余光,高聲道:“金陵城乃是國朝留都所在,人杰地靈,文氣極盛……”
黑衣人皺了皺眉頭,打斷道:“你揀些好聽的說,這些文縐縐的,大爺我不愛聽。”
柳如是故作吃驚之色,連忙“哦”了一聲,接著道:“那十里秦淮河上,正是絕佳的去處!”
黑衣人來了興致,追問道:“秦淮河的大名我也聽過,你說說,有些什么具體的樂子好玩?”
柳如是卻不直接講,而是從秦淮河的歷史開始說起。
黑衣人也不好打斷,只好聽柳如是將故事。
張力見黑衣人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住了,雙手開始在尖石頭上摩擦起來……
柳如是將那秦淮河的歷史說了一遍之后,接著描述起了秦淮河的景色風光。
黑衣人按捺不住,皺眉道:“你說那么多,我也沒聽過秦淮河的姐兒們唱過曲子,要不你給本大爺唱一段?”
柳如是一聽這話,連忙點頭道:“那好,我便給大俠唱一曲!”
頓了一頓,柳如是問那黑衣人道:“不知大俠想聽哪一段曲子啊?”
黑衣人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訕訕一笑道:“就唱你拿手的吧!”
柳如是微微點頭,道:“那我就唱《牡丹亭》里面的《驚夢》一折吧——”
黑衣人大喜過望,連聲道:“好!好!就這個,就這個!”
柳如是整了整嗓子,開始唱起來:
“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注盡沉煙,拋殘繡線,恁今春關情似去年。
裊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沒揣的菱花,偷人半面,拖逗的彩云偏。步香閨怎把全身現?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艷晶花簪兒步瑱。可知我常一生兒愛好是天然。恰三春好處無人見。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
那黑衣人聽得如癡如醉,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住了!
張力一邊在尖石頭上摩擦著繩子,一邊心中不由得給柳如是點了個贊!
因為這大名鼎鼎的湯顯祖,平生寫戲專門講究“意趣神色”,“以意為先”,對于宮調音韻,卻并不怎么注重。
他的這本《牡丹亭》,雖然文辭極為精美,其實卻相當難唱。
現在并沒有伴奏,便如后世唱KTV一般,若有伴奏,唱起來容易很多。
可是并沒有任何伴奏,讓你唱出歌曲中的味道,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柳如是唱曲兒的本領確實不凡,哪怕是再拗口的字眼,她都能巧妙處理,使它變得流暢婉轉,不著痕跡,甚至,更有韻味!
黑衣人繼續如癡如醉,柳如是一點也不費勁地唱著。
美妙的歌聲從她那小巧玲瓏的嘴里不斷地傾吐出來,像一串串大大小小,晶瑩圓潤的珠子在山洞里游走、流動、磕碰著,然后又化成一道道清澈的溪流,一條條飄拂的彩帶,一群群飛舞的蝴蝶,在張力和黑衣人的耳畔繚繞,盤旋,搖曳……
張力恍如置身于一個春風拂面,繁花似錦的園林,看到一位美麗純真的少女,在熱烈地傾述著她對愛情的渴望和追求……
那黑衣人卻是聽出了另一番滋味,只見他血脈賁張,臉色潮紅,顯然已經完全陷入一種癡迷的狀態。
張力已然將繩子解開了,心里暗罵了一聲:如此高雅的《牡丹亭》,這家伙居然聽不出其中的美妙,真真是有辱斯文!
張力慢慢將手移動到袖子里,摸到了散花天女!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柳如是一曲將盡,正是曲子最**的時候,張力對準黑衣人,扣動了散花天女的扳機!
根本沒有聲音!
可是黑衣人一頭便倒在了地上,兩腳蹬了一蹬,便不動彈了!
張力蓄勢已久,騰地一聲便站了起來,快步走到那黑衣漢子跟前!
柳如是心里撲通撲通直跳,心道張力果真出手了!
柳如是也不敢怠慢,立刻湊了過來!
張力身手一探,嘴角浮出一絲冷笑,緩緩地道:“他死了!”
“死了?!”柳如是一聲驚呼,不可思議地看著張力!
張力似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柳如是頓時松了一口氣,嗚嗚地哭了出來。
良久之后,柳如是抬起頭,止住了哭聲。
看著張力滿臉的血污,柳如是眼圈又紅了,她從掏出一塊手巾,輕輕地給張力擦著污血。
柳如是一邊擦,手一邊發抖,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張力淡淡地道:“你先把衣服穿上,免得著涼。”
柳如是渾然不聽,依然擦著張力臉上的污血,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眼,簌簌而落。
張力輕輕抓住柳如是的柔荑小手,道:“乖,聽話。你不聽話,我便不讓你擦了。”
柳如是一愣,點點頭,撿起了衣服披在身上。
至此,山洞里一片死寂,兩個人再也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很久,柳如是終于將張力身上的血污擦凈,而張力也漸漸恢復了一些氣力。
柳如是嘆了口氣,道:“你為什么要咬舌自盡?為什么要以頭觸地?你不知道……這樣做你會死嗎?”
張力微微一笑,道:“若是你被玷污,我寧肯死了……”
柳如是惱道:“那你也不用自殘身體啊!”
張力微微一笑道:“本少爺料定那歹人必然不敢讓我就這么死了,藥方他還沒弄到呢!”
柳如是心中一陣感動,怔怔地說不出話來,暗自忖道:若那惡人就那么看著你死去,你可就真死翹翹了……
良久,柳如是開口問道:“你剛開始要我唱……唱那個……那個曲兒的時候,我可真嚇了一跳呢!”
張力點頭道:“那龜孫子一直死死盯住我,我根本就不敢動,所以需要你來做這一件事——委屈你了。”
柳如是搖了搖頭之后,小臉一紅,便低下頭去,腦子里浮現出剛才唱曲的那一幕……
過了好一會,柳如是收住了心思,抬頭看了一眼倒地而亡的黑衣人,問道:“他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