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芹揣著一肚子火氣從小院兒出來,正打算往南院去,想想了之后還是改變了方向,朝劉醫生的診所去了。
日頭鉆進了厚如棉被的云層里,變灰暗的天空像是一面蒙了塵的鏡子。
香芹在村子的西頭流連了一會兒,段家莊的西頭一直到涵洞上面的鐵道,南北延伸的是一片片綠油油的菜地。
菠菜的菜苗迎著寒風顫抖個不停,還未冒出頭的蘿卜倔強的扎根在地里。半熟的蒜苗有氣無力的耷拉著葉子……一家一個口味,并沒有刻意的統一種植時蔬,正應了那句“蘿卜青菜,各有所愛”,但那幾乎一致的嫩綠色彩著實得讓人心曠神怡。
劉家診所,門可羅雀。這天兒還沒徹底的冷下來,生病的人少,自然來抓藥的人也就少了。
診所附近停了一輛熟悉的桑塔納,香芹止步猶豫了一下,掙扎不過是徒增煩惱,與其害怕見到洪誠,還不如豁達的面對他。
反正與重生之前不一樣,現在的香芹與洪誠沒有過多的交集,香芹也不會讓自己與他產生過多的交集。
但是這一趟,她不得不去。
收拾住了剪不斷理還亂的心神,香芹邁著堅定的步子,踏入了診所。
大約是因為診所門敞著的原因,里面格外的冷,縱有陽光時常灑進來,也驅不走這里的寒意。
香芹左右沒有望見人,便喚了一聲,“劉醫生——”
洪誠那懶洋洋的聲音從病房內溜出來,“劉醫生不在。”
洪誠從被窩里冒出腦袋來,一見來的人是香芹,蹭的一下就從床上竄了起來,速度之快連他自個兒都感到意外。
“他啥時候回來?”香芹問。
“很快,你先坐一會兒吧。”洪誠儼然一副這診所主人的姿態。
香芹雖然反感洪誠的存在,卻也沒掉頭走開,反而安靜的坐在診所門口的椅子上,等著劉醫生回來。
云層散開,太陽出來,金燦燦的光輝落在香芹的身上,看上去柔軟的發絲躍動著夏日中麥浪的色彩。
洪誠被她泛黃的頭發吸引,它們似乎有吸附陽光的魔力,更讓人移不開視線,“你這頭發在哪兒染的?”
“天生的。”香芹并不認為自己頭發的顏色有多么獨特,這不過是營養不良造成的惡果。
“昨天賴在我舅診所不走的那個女人,是你娘嗎?”
香芹以為自己保持沉默,就能躲開這個話題。
洪誠似乎是故意把話說的很難聽,含沙射影得通過段秋萍,間接的中傷著香芹,“你咋沒跟你娘一塊兒來?還是你娘改變了策略,叫你牽線搭橋來了?”
香芹只當聽不懂他在瞎掰扯什么。
“我問你話呢!”洪誠有點兒不依不饒。
香芹對他依舊置若罔聞。
“你啞巴了是吧!”洪誠有些惱火了。
香芹不謝理會他,見出診的劉醫生拎著藥箱回來,她忙起身,與劉醫生一起尷尬的笑起來。
“劉醫生,昨兒的事,你別忘心里去,我娘她大概不會再來了。”香芹來診所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給劉醫生道歉,“我代我娘給你說一聲對不起。”
劉醫生并沒有因為段秋萍的那出鬧劇,就對香芹產生偏見。今兒香芹特意跟他道歉來,就足見這小姑娘心如明鏡。
“本來就沒多大的事兒,倒是你特地跑來跟我說對不起,我反而心里過意不去,這事兒跟你又沒關系。”
劉醫生足夠慶幸了,好在事情速速收場,沒有鬧得一發不可收拾,就算外頭有啥傳言,過兩天自然就消停了。
劉醫生的臉皮薄,是很容易臉紅的人,香芹知道這一點,卻沒想到他還是個心胸豁達、很有包容心的人。
“我是怕外頭那些不好聽的話影響到你。”香芹面帶愧色,始終有種強顏歡笑的感覺。
每天進進出出診所的人還是有不少人,劉醫生多多少少也聽到外頭的一些風言風語。昨個兒段秋萍這一鬧,遭殃的不僅有當事人,就連香芹也被牽連了進去。
他聽來閑言碎語,說段秋萍是個不要臉的蕩/婦,難怪李老三休了她連女兒都沒要。好多人都懷疑香芹并不是李老三的種,是段秋萍跟野男人在外頭私生的。
因為段秋萍跟香芹母女成了眾矢之的,劉醫生這個無辜的受害者壓根兒沒受多大的影響。
也因此,他心里對香芹也是懷有抱歉之意。
“不怕,流言止于智者,過段時間就好了。”劉醫生沖香芹溫和的笑笑。
他突然說出了一句文言文,香芹似懂非懂,“流言止于智者,這是啥意思?”
香芹的文化水平只有小學的程度,算賬難不倒她,在稍微復雜難懂一點兒的文字游戲跟前就愁眉不展了。
看她跟好奇寶寶一樣,劉醫生不禁莞爾起來。聽見洪誠在一旁絲毫不加掩飾的發出類似嘲諷的嗤之以鼻聲,他用警告的眼神瞪了洪誠一眼。
香芹臉臊得通紅,她是不是不該問這種傻得掉牙的問題……
劉醫生卻很富耐心的跟她解釋,“流言止于智者,就是說,外頭有喜歡說三道四的人,也有不喜歡說三道四的人,那種不喜歡說三道四的人,他們不會把壞話傳到別人的耳朵里去。”
香芹恍然大悟,心里不由得佩服起劉醫生來,這有文化的人說話就是好聽。
香芹低頭攏了一下滑落耳根的頭發,腳尖輕輕的磕著地上的碎石子,與其說她扭捏害羞,倒不如說她是有話難以啟齒。
“那啥,劉醫生,我找你來,還有一件事兒……”
“有啥話盡管開口。”劉醫生倒是爽快得很。
香芹鼓足了勇氣,抬起頭來時已經是滿臉通紅,“我娘病了,我想從你這兒先拿點兒藥,過兩天我再把錢還你,你看行不?”
劉醫生怔了一下,雖然這不是多難辦的要求,總覺得有啥東西不自然的落到了他的心里。
“你要啥藥?”劉醫生已經走進了藥柜,有些刻意避開香芹的視線。每當自己對上她微微泛著橙色的清澈眼眸,他的胸口偶爾會有一種強烈且不受控制的節拍在里頭抨擊。
香芹沒有注意到劉醫生的異樣,“感冒藥。”
“你娘感冒都有啥癥狀?”劉醫生開始問診。
“流鼻涕,咳嗽……”
西藥價格偏貴,而且吃了容易打瞌睡,劉醫生很細心的對癥下藥,給香芹包了三塊錢的中藥。
香芹道了謝后,便拿著藥離開了。
劉醫生出神的望著空蕩蕩的門口,門口的地上鋪著金色的陽光,就像是香芹頭發的顏色一樣溫暖。
洪誠有所察覺,輕浮的壞笑了一下,“小舅,你不是吧,看不上她娘,敢情你看上她了!”
劉醫生惱羞成怒,對著口無遮攔的洪誠憤然道:“你胡說啥呢,我都大人家一輪兒了,能看上她嗎!”
洪誠有些悻悻然,摸了摸鼻子,總覺得心里這股酸味兒來的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