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任何角度來說,兩位君氏姑娘都沒有破壞秘境蓮的動機。哪怕她們也參加了那個后宅的組織。可不到萬不得已,這個后宅組織里的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會親自上場做什么,暴露自己。
但是,水馨相信植物的反應。
哪怕是普通植物,在禮樂和在淫樂之中成長起來,最終的狀態在她的眼里都能有相當的差別。
秘境蓮在儒門的培養下長大,對文氣之中蘊含的思想就更是相當敏銳。
“她們在外面說了什么嗎?”水馨問。
但柳沐很干脆,“說秘境蓮看起來普通之類的,具體的我沒記。”
柳沐說著就嘆了口氣,“誰去費這個腦筋——這些后宅娘們,說起話來都是彎彎繞繞的。”
水馨挺無語的看著他。
隨即去搜尋另一個守護者,那個劍心的身影。卻發現,本來還在視野內的劍心,就在她目光掃過去的那一瞬間,消失了。
好吧,到了他們的境界,大部分的事情都能做到過目不忘。即使是不去想,封存在記憶之中也很簡單。但如果刻意不去記,那……過目不忘這種天賦當然也是能控制的。
“那早上那個族學里面,不是說爭執起來了么?爭執的內容又是什么?”
勾心斗角不記得,直白吵架的內容倒是記得的。
柳沐稍稍回想了一下就想起來了,“那族學的講學夫子,也是君家的人。一大早就鼓勵君氏的姑娘們好好讀書,貌似有個君氏旁支的姑娘成績挺好,勸她要更加努力。然后那個叫君妙容的姑娘就嘲諷起來,說往前幾百年都不是這么說,她們也被騙了十幾年……哦,還說等到這些新入學的姑娘長大,偏向扶持的政策早就結束了,到時候多半還回到這延續了幾百年的情況……”
金丹玄修柳沐似乎覺得這事兒挺有趣。
說得眉飛色舞的。
水馨更無語,扶著下頜道,“扶持這個十幾二十年的就回歸原樣,這算是在諷刺政事堂朝令夕改了吧?”
“……這么說還真是。”柳沐想想大儒們的壽命和政治生涯,點了點頭。
不過,單是這樣,也沒什么問題。沒人會為了兩個姑娘不合時宜的話而大動干戈。
只不過……以水馨對君妙容的認知,君妙容并不是一個會說出那種話來的人,雖然那番暗指大儒們會朝令夕改的話屬于沒頭腦的類型,但和君妙容的思維方式就有些不符。
同時,再怎么思維方式不符,君妙容會說出這番話來,就說明她完全沒有受到激勵,完全沒有想要改變目標,改走仕途的意思。
就不知道她現在想要嫁去哪家了。
不嫁給心儀的人,還不能簽下婚契來保障自己的地位……啊,想想都覺得可能會被氣炸。
但在同時……
水馨摸著下巴回想,因為都知道她身份的關系,姚清源好像這段時間多跑了兩次君府。君妙容不至于真的還想著他吧?
好像姚清源已經將“暫時不考慮婚事”的事情和張府表達清楚了。
君妙容也不像是徹底不理智的人——要是那樣,就不會在夢域里面答應婚事了。
而且,要是君妙容依然想要嫁給姚清源,君妙言貌似只是旁支之女,能頂替君妙容嫁到羅家……兩姐妹各取所需,也就沒矛盾了。柳沐卻又至少能看出來,這兩位有針鋒相對的跡象。
水馨想得暈頭暈腦。
這或者也是因為養靈植其實不怎么費腦子的緣故,她才會在休息的時候,額外花精神去想其他的事。
沒多久,風少白的信息也傳了進來。
族學的講課,當然很好打聽。
不說其他,那些在族學上課的學子,就是每天都要寫課堂筆記的。寫得很清楚的人就不少。風少白的信息,其實就是直接送了一本課堂筆記進來。
里面包含了夫子的講課內容,也包括了柳沐說的那場爭執的概況。
水馨對儒家有些了解,但對各學派的重心什么的,了解不多。只知道君幼誠是主張“踐行、無空言”、“崇古而疑古”這些言論的。這肯定不能代表一整個學派,但也看得出一些學派精神。
課堂筆記上的講課內容,在水馨看來,沒有什么問題,也沒有違背她知道的那些“要點”。
甚至連爭執的那部分也是。
盡管這一部分寫得比較簡單,但不管是在柳沐的口中,還是在這位同學的課堂筆記之中,顯然都覺得開口質問的君妙容,以及附和了幾句,顯得心有不甘覺得自己被耽誤的君妙言,是無理取鬧的那一部分。
而記錄下來的夫子的話也確實是有道理。
——新婚契流行的時候,政事堂沒有官方表態,而是在數百年后以強硬的態度來廢止。這就不會是十幾二十幾年就能改變的事情。哪怕對女子儒仕途的幫扶政策持續不了很久,在政策結束之后,女子進入仕途難度會增加,但這和“恢復新婚契”是兩碼事。正因為以后女子入仕會更艱難,學習才更應該努力。
這么說的話,君妙容兩姐妹雖然浪費了十幾年,但她們其實遠比新入學的姑娘有優勢。
畢竟她們還沒有嫁人,還可以自己選擇。又有先天天目。努力奮發幾年,就能在政策扶持期間去科考入仕。不像新入學不久的小女孩,哪怕是成績再好,修為需要時間堆積,年齡更是弱勢。
秘境蓮表示“聽著不舒服”,也確實不是一整個早課都如此,但持續了挺長的時間。
那么,有問題的就多半不是言論,而是早課首要的課程——念誦經典的過程中,蘊含著的情感了。
畢竟對植物來說,語言傳遞的情感也確實是比語言內容要重要得多。
“君妙容那兩姐妹是第一天去上課的么?”
水馨看完課堂筆記,扭頭又去看柳沐了。
柳沐表示這種事他沒注意。
這時候,還是那個隱身的劍心居乘風站出來表示,這兩姐妹只怕真是第一天去。畢竟那個族學是相當于“小學堂”。
如今連君妙容都正氣了,正常來說,實在是過了族學的水平。
為什么她們兩人又去那族學了呢?
劍心同樣知道原因,“這兩位姑娘都是在曲城長大。曲城女院的優秀學子不多。和她們也不是一個圈子的。昨日里她們去參加了一個閨閣間的詩會,說是回來就被聞夫人罵了一通,說她們修為全靠投機取巧,學識根本跟不上。有時間出去丟人現眼,倒不如到族學里去重新彌補根基。“
這一座君宅的禁制并不嚴密。
而聞夫人罵人的時候也沒有特意開嚴密的禁制。
這劍心在巡查府中動靜的時候,自然就聽見了——拐彎抹角的話不想聽,直白的訓斥還是能記住的。
至于聞夫人是誰?聞夫人正是水馨之前覺得沒存在感的君幼誠正妻。
水馨感慨了下,正想開口,卻聽見柳沐先開口了,比她還要感慨。
“這就是正道的好處啊。前路平坦,哪怕根基不穩都能跳著走,不怕摔倒的。”
水馨汗了下,差點就把自己的問題給忘記了。
還好,處于警惕狀態下的她,擔心起來的問題著實是很大。頓了下又記起來了,“這又是何必呢?若是早就這么管教了,也不至于這樣。”
沒有指名道姓,但誰都知道她說的是聞夫人。
“……沒哪家的夫人會隔了那么多代管孩子的。”居乘風覺得這很正常,“如今是特殊情況。”
“是啊,如今大儒家的孩子,甭管心里怎么想,總得做出個樣子來吧?”柳沐嘖嘖搖頭,“只有一個能議親,何至于此呢。何況,明國廢了婚契,華國未必不會效仿——如今最尷尬的,不就是那些嫁了人卻依然年輕的夫人們么。”
柳沐不聽那些拐彎抹角的話。
但是旁觀者清,又是一路跟著北上的。哪怕是君幼誠的那艘文舟,也是他在做日常陣法護理。對那兩位君姑娘的心思,倒是比水馨這個只憑腦洞的家伙要清楚一些。
——明國廢除了婚契,但是華國沒有啊!
大儒提出的政策,大儒就要響應啊!
能不能做到,都總要有那么一兩個適齡的女性后代去沖擊仕途吧?
聞夫人忽然管起兩個適齡姑娘來,正是“響應政策”的表現。都已經沒有生死相連了,那就至少得管好后宅不是?
但水馨之前沒想到這一茬,她的腦袋有點暈。
——柳沐的意思是,因為華國還沒有廢除新婚契,所以君氏姐妹在爭取嫁到羅家的機會!?逃避勤學苦練沖擊科考的未來?
甚至可能還因此有了什么不好的想法,以至于讓飽受儒學熏陶的秘境蓮產生了不適的感覺?
不得不再次感慨三觀有差距。
水馨這一天完成了培養秘境蓮的任務,回到某個林氏親戚送的那棟宅院之后,就找了林誠思打聽最近林安然的行程。
大部分時候,林誠允和林誠月找她的時候,林安然是沒被算在內的。
水馨也有段時間沒見到林安然了。
都差點忘了這個人。
但她還記得,林安然和君妙容之間,曾經有個相當天真的聯盟。君妙容要是還打姚清源的主義,是不可能放棄這個聯盟的。
林誠思好奇水馨為什么要問林安然。
說起來,林安然因為在定海城的作為,和保護她離開華國的黎允、關啟明漸行漸遠。此后也沒有怎么挽回形象。
在得到了林氏親戚贈送院子之后,林安然反而住回驛館去了。
“聽說這兩天她都在驛館沒有出門,完全不愿意出去交際。本來在明都就沒有什么熟人,現在女儒修的聚會之類她都不愿意去。而且,梵國那個使節團,也到底一直住在驛館。現在沒人顧得上她們,他們自己似乎也不著急。”
林安然的情況確實是挺糟心。雖然她之前的行為有些過頭,表現還不好。但只要血脈天賦還在那里,“聯姻梵國”的命運就不會改變。
偏偏明都的后宅風氣,在出了狄明諾的那個組織過后,態度可謂一下子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原本暗戳戳的想要相互勾連,反抗之前政事堂出的廢除婚契的政策。
在這件事出來之后,所有暗中勾連的動作都停止了。
后宅的夫人并不傻。
很明白她們這時候要是再弄出點兒什么混亂出來,只怕男人們也就會下狠手,以那個組織的名義,將她們全部收拾掉。
那么多后宅夫人死在那一天,但她們的丈夫,真正因為婚契根基無法挽回的重創甚至死亡的,卻只有幾個正氣期,一個文膽期。
這血淋淋的事實,充分說明了,在世家之中,婚契的真正作用有多少。
哪怕是政事堂不廢除婚契,婚契的實際約束力,其實也遠比她們之前以為的要低得多!
從這點來說,當初紅袖書院想要從婚契下手,揭發儒修背信的事實,是很無謂的舉動。因為背信成為了普遍情況的時候,沒有真正掌握實權的夫人們,自己都會退縮。
總之,這段時間里,為了表現出歌舞升平、擁護政事堂的態度來,后宅夫人并姑娘們,連續召開了多場詩會、琴會,且一改之前的靡靡之音,開始贊頌起青云之志來。
但對林安然,這就未免太扎心了。
而要水馨來說,哪怕是和梵國的使節團打交道不多,水馨覺得,觀察梵國的女性地位,一樣是件挺糟心的事兒。
所以得到了林誠思的答案之后,水馨就讓隨著院子被贈送過來的仆從,送了一張帖子給林安然,約她去見盧氏——倘若她已經認命了,那么盧氏那邊或者能讓她學到更多?
然而,也就在這天晚上,水馨并沒有得到林安然的回帖。
而是得到了一個令人驚詫的消息。
林安然失蹤了。
甚至沒人知道她是怎么失蹤的。
同樣住驛館的林誠允、吳皎等人甚至比水馨得到的消息還晚,被問起相關信息的時候更是一臉懵逼。
——好像,好多天都沒有關注過林安然了?
她存在感好像太低了啊!
要不是“林冬連”忽然想著要約人,只怕要等到使節團到達的時候,才能發現!
可仔細想想的話,這本身就是件不對勁的事情——哪怕在臥龍山脈之后,林安然再次“出丑”,她的態度都不掩鋒芒,時不時的刺個人。在明都她至少沒出什么事。為什么就忽然沉寂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