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楓言的某些言辭當然是和水馨學來的。
他平素沉默寡言,但不等于不會學話。且這些形容淺顯易懂,鄧遠章就是腦袋還不很清楚,稍微轉兩圈,臉色也又白了,“你是說又有人進來了?”
林楓言點點頭。
他也不知道那鐘遠怎么管的,居然會讓后輩進來?這可是連劍心都能困住的地方!他雖然能進出山巒,但如何進出這片秘境,卻也不能保證。
看看鄧遠章的表情,不想去保護那些后輩的林楓言寬慰了他一下,“反噬之人已與之前龍骨融合。無法離開。還有挽回余地。”
林楓言指了指周圍那些黑柱組成的“叢林”,“這是身軀所化。”
鄧遠章到底也是個劍心。
一個先天兵魂,只要有定量的戰斗,達到引劍還是很容易的。無非是時間長短而已。水馨林楓言那樣十六左右能到引劍的固然是少見的天才,但下品兵魂只要不戰死,四五十總能達到引劍。比道修玄修的整體情況容易太多。但劍心……
一顆劍心定劍道。
引劍成就劍心的比例,卻是不必道修玄修更高。
有劍心,哪怕之前中毒受傷,此時不過稍稍緩過來,鄧遠章就恢復了應有的敏銳。對戰斗的敏銳。
龍孽、骨頭、身軀。
不能移動的靈泉……
“這片地方是龍脈靈獸所化?”
鄧遠章有些不可置信。
林楓言卻直接點頭,“身軀龐大。”
神獸本來就不是居住在“世界果”之內的。他們是能遨游星空的族群。普遍都有極為龐大的身軀。妖魔戰爭爆發后,居住在世界果內的,其實大半都是未成年體。青龍的身軀又是神獸之中數一數二的龐大。擁有龍血的靈獸,身軀龐大是常態。
越是上古,越是龐大。
后來為了適應妖魔戰爭,似乎神獸的身軀也開始變小,變得更“凝練”更適合戰斗。
但誰知道這里的尸骨是什么時候的遺留呢?
鄧遠章并不知道詳細情形,但他的性命是林楓言所救——不管是要坑他還是要坑他的后輩,這個劍修動動手就行了。哪里需要大費周章?
當下也不去糾結是不是真會有那么大尸體的問題,簡單的問,“人在哪里?”
林楓言卻有些無語。
“阻礙感知。”如果他能確定位置,還在這里和人解釋什么。
直接帶過去看不就好了嗎?
“你不是‘龍脈’嗎?”
“這里克制龍脈。”林楓言平淡的看了他一眼,指著那些黑色的柱子道,“人為。”
鄧遠章愣了一下,隨即露出恍然之色。
龍孽是人造的。
擁有龍脈的任何物種都不會喜歡。
制造這些龍孽的人難道會不知道?正因為制造龍孽,才要特別注意安排克制龍脈的東西啊!
不過,林楓言的態度始終冷漠而篤定。固然看著不近人情,卻也在同時顯得高深莫測,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之中。倒是很難想象,這里居然是克制他的。
不說克制龍脈的話……
鄧遠章也發現,自己的感知被那些黑色的柱子干擾得很厲害。哪怕他現在還沒有恢復,感知還不能達到為十丈,這也實在是太扯了。如果林楓言還受到額外的克制……
“你找人,我找龍孽。”林楓言已經做出決定。
鄧遠章有些驚詫,“你一個人?”
“龍孽毒即使是劍意也難以瞬間凈化。那東西原本是金丹。”林楓言再次解釋。
“金丹?”鄧遠章詫異。
他雖然被人拿下了,卻也是看到了那東西的。可是……
“北方的金丹?”
別怪他這么驚訝。在北方,連儒修都要去祭天臺“登記注冊”,林楓言這樣的,走一個城立刻就能通報其他城市。北方的金丹,受到的監控程度可想而知!
再者說,北方根本就不會為金丹提供任何修煉資源。
筑基期跑到海邊去修煉還是能保證正常的,金丹可不行。金丹能悄無聲息的潛入內陸,在這種地方為所欲為?何況,這里也沒靈氣啊!
“金丹。”林楓言肯定的道。
對于鄧遠章的態度,林楓言是不以為然的。為什么就不能有額外的金丹?天脊那邊看得很緊,但金丹不是元嬰,各種方法偷渡過來的都有可能。或者干脆就是本地修士,直接在海外渡劫結丹——誰能說一定沒這個可能呢?
“好。”鄧遠章深吸一口氣,“我去找人,你去找那個龍孽——這些東西是那個龍孽控制的嗎?”
“也許。”林楓言模棱兩可的答道。
誰知道是不是那些家伙碰觸了這里的禁制之類的?
鄧遠章嘆口氣,直接離開了。
林楓言往回看了一眼。
那些“山巒”依然還是在的。而且還明明白白的展現出來了,不像之前有著微妙的錯位感。甚至,就連原本無法看見的那個大廳,這會兒再回頭看,也能看得出,這是“山巒”之中,最大的一座山峰。
他之前說,那個金丹的龍孽怪物,無法離開“骨頭”的部分,當然是真的。
但是,說要去找龍孽的他,卻并沒有掉頭走進山巒之中,而是憑空飛了起來!
本來一個個裝死的黑柱,之前鄧遠章飛走的時候沒有任何動作,這會兒察覺到了林楓言的動作,卻微微的有些搖晃。似乎想要出手,終究又有些猶豫——很多陣法禁制,在碰到了超出自己對付能力的存在時,反而會當自己不存在。想來這些黑柱,也是這一類的了。
林楓言輕松的飛過了大半的高度。
然而,這些黑柱都已經貫穿天地,這個半天然的秘境里,是不可能飛到沒有黑柱的地方了。看著遠方那熒綠的光點,林楓言試探著飛了過去了。
不出他的預料,當他距離那些光點還有三十來丈的距離是,那帶子一般的光點就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往反方向退去。當這些光點“路過”那些黑色的柱子,就仿佛黑色柱子不存在一般,輕輕松松的滲透了過去,然后出現在了另一邊。
一直到距離林楓言至少四十丈的位置才停了下來。
而那些被光點滲透過的柱子,則再次開始晃動起來,這一次晃動的幅度要大得多。
就好像一根根粗壯的鞭子,從天空中拔了出來,開始示威性的攪動著,時不時和其他的黑柱撞在一起,發出悶雷一般的聲響。可想而知,就算沒有什么法術,這些粗壯得至少一人合抱的鞭子,若是抽到人的身上,哪怕是劍心,也未必能無動于衷!
熒綠色的光帶自然在這種晃動帶的中央,卻依然只是瑩瑩的閃爍著,巋然不動。
“果然如此。”林楓言難得自言自語的四個字。
青角黑龍從他的身上冒出,迅速變大,竟是眨眼之間,就已經有了百米長短。雖是虛影,身軀卻是穩穩的纏在了“路過”的黑柱上。四只爪子,甚至深深的陷入了足足四根黑柱。
龍頭懸在林楓言的頭頂之上。
黑龍張開大口,發出一聲低沉的龍吟。
熒綠色的光帶,在黑柱那仿佛要撼動天地的晃動之中尚且巋然不動的那些光點,在龍吟聲中,居然也一下子就變得活潑起來,在晃動區內四下亂竄,“帶”的形狀被完全打亂。頃刻之間,就已經有匯聚起來,奔向黑龍的趨勢!
“不好!”
天空中的異象,讓正縮在又一個大廳內的“東西”露出了幾分驚慌之色,“就算是龍脈也只是個兵魂,怎么會知道那么多!”
“當然是因為,真正被認可的龍族血脈,會帶有應該有的傳承。”一個聲音在黑暗中冒出,回答了他的話。
足以被成為怪物的東西一驚,低頭看去。
只見這座在外面同樣無法看出端倪來的“大廳”與西邊入口的交界處,又站了一個中年劍修。那中年劍修正將一顆珠子懸掛在了自己的腰部,朦朧的光芒,將他的身周灑遍。
這中年劍修,自然是之前不曾冒頭的鐘遠。
鄧遠章去找門派的弟子,林楓言杠上了天空的綠色光點。并沒有比林楓言晚多久下來的鐘遠卻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了這東西的眼前。
“你是鐘遠!”
“是啊。”鐘遠一派冷靜的模樣。
既沒有在林楓言面前的殷勤熱誠,也沒有在面對儒修時的橫眉冷對。那模樣,甚至有幾分林楓言的感覺。當然,沒有那么惜字如金。
“潛藏在這個地方,總不至于連我們天一門有幾個劍心都不知道吧?”鐘遠冷嗤了一聲。
“劍心,劍心!劍心算什么東西!”那東西怒了,“正愁營養不夠,就有人送上門來,剛好吃了你!”
一邊說,這東西的腹下的那個肉球之中,就憑空出現了幾道暗沉的光,正和之前襲擊林楓言的一樣,沖著鐘遠激射而去!
這一次,他可不會再粗心大意!
然而,在暗沉光芒的攻擊中,卻見鐘遠身形連閃。如同一團跳躍在狹窄空間中的球狀閃電,根本就無法預判軌跡,卻又迅捷無倫!一道道閃電從他的身上冒出,連連擊打在那些暗沉的光上。
如是數次之后,那暗沉的光芒之中蘊含著的污穢污染之力,就已經被驅除干凈!
這東西完全沒想到,這鐘遠居然也已經知道了他的攻擊手段,一時間又驚又怒。一邊從肉球處再次生出了好幾支暗沉的光來,一邊卻是再次召喚起了龍孽小蟲。
但是……
這東西驚詫的發現,那些龍孽小蟲,竟然已經全部順著黑色的柱子離開!
雖然他之前是下過這樣的命令——那些小蟲還是可以這么做,借著黑色的柱子獵食的。蚊子再小也是肉!——但他絕沒有讓所有龍孽小蟲離開!
畢竟他想著的是,那叫林楓言的劍心會追來。
剩下的龍孽小蟲,完全可以拖延時間——反正就算是死了,力量也是可以回收到他身上。
怎么回事?
這東西頓時覺得有哪里不對,事情有哪里脫離了他的掌控。
再舉目望去,卻見得到的評價里“銳氣已失,堪堪守城,劍胎無望”的鐘遠,已經擊落了至少七八道暗沉的光。在逼仄的空間里,竟然愣是沒有讓剩下的十來道暗光沾身!就是他的本命靈劍,在暗光的污穢被滌蕩干凈之前,也完全沒和暗光有任何接觸!
還要再凝聚“穢矢”么?
已經受傷的這東西有些拿不準了。穢矢的污染力雖然強大,卻是只要凝聚,就無法回收的。反而只有那龍孽小蟲能將這些穢矢重新吸收。他又要通過龍孽小蟲來重新拿回這部分力量……
這東西本來就并不擅長戰斗。
能拿下鄧遠章,其實也是龍孽的毒性和傳染性過于強大。
連續被兩個人看出了弱點,頓時就有些不知所措、難下決斷。
偏偏就在他難下決斷的時候——熒綠的光帶,在黑龍的口中湮滅了一部分。
而剩下的那些穢矢,也在電光的強力滌蕩之下,被全部擊落!
這東西看著重新站穩了的鐘遠,呆了一下。忽地,他發出了囂張猖獗的笑聲,“能擋下穢矢又如何?你敢從墓道里踏進來嗎?你敢嗎?”
“等龍脈之人在將外面那些東西掃蕩干凈。”鐘遠平靜的反駁,“你的‘墓室’,還能留下幾分威力?”
笑聲戛然而止。
“看來你的運氣并不怎么好。”鐘遠笑道,“圖騰一族已經絕跡萬年。外面那一個,保不定已經是世上的最后一個了。不但身懷龍脈,而且很明白該怎么對付龍孽呢。”
對面的東西,發出了憤怒的嘶喊。
“所以你破壞一線峽谷的靈泉,就是為了引人下來吧。”鐘遠那張在劍修之中顯得平淡的臉上,露出了幾分悲憫的表情,“已經變成了現在這個鬼樣子,要拖著人陪葬?現在,你能拉上幾個陪葬的?就連最開始的獵物,都被你輕輕巧巧的放棄了呢。”
對面的東西呼呼的喘著氣。
以鄧遠章當時的情況,換任何一個人來——甚至是造成那一切的他自己,都是不可能救下來了。偏偏,就來了世界上唯一一個能救人的!
猩紅的眸子中,戾氣越來越重。
但這東西的身體,卻陡然平靜下來。甚至連聲音也是如此——
“很好,那你就看看,我能不能拉你們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