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敏來啦?”
外祖父郁啟正站在暖閣的書案前寫著什么。見到周思敏來了,便將毛筆往筆架上一擱,由著伺候他寫字的小廝去收拾。
“外祖父。”周思敏笑瞇瞇走上前:“你喚思敏過來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啊?”
郁啟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半瞇著眼睛端起一杯濃茶呷了一口,然后道:“你會不知道?”
周思敏便坐到他旁邊的一張椅子上,和郁啟只隔了半張和合桌。
“哎,思敏愚鈍,還真不知道。”她撐著胳膊扶著腦袋,半真半假的說道:“難道是祖父和舅舅升官了?”
郁啟此人文氣很重,因為家世好,做的官也清貴,所以在外風評一直很好。聽到周思敏打趣自己,他不由無奈的看了周思敏一眼:“沒想到你這丫頭還是個小官迷吶?行啦,別裝了。你那兩張柬帖呢?拿來給我。”
周思敏便呵呵笑了兩聲,將那兩張柬帖拿出來放在了桌上。
郁啟放下茶盞,將那兩張柬帖拾起,打開后瞇眼認真看了看。見上面除了名字,其他一應手續都很完全后,才舒展了笑容,樂呵呵道:“不錯,是真的。”
周思敏聽了不由覺得好笑。難不成柬帖還能造假?李延年那廝要是給自己兩張假柬帖,再見面了就不怕自己奚落他么?
這般想著的時候,周思敏眼前便浮現出了對方那冷漠的樣子。她微微抖了一下,就算知道對方造假騙自己,她也不敢拿人家怎么樣。
郁啟站起身,重又走到書案前,拿起毛筆就在那兩張柬帖上填了郁嘉琪和周思敏的名字。屋子里燒著炭盆,暖洋洋的叫人有些犯懶,幾個小廝束手站在角落里,只等著主子們有吩咐了,便上前來伺候。
“柬帖就擱在我這里,明天一早,我去上朝時給你帶去。”帖子要重入宗正府,由李延年集中上報給圣上御批的。
“啊?”就這么給訂下來了?她原本還想著跟外祖父討論討論的,卻沒料到他老人家大筆一揮,立刻就訂了下來。
比倉氏還要果決。
“啊什么啊?難不成你還想反悔不成?”郁啟留著的山羊胡微微有些翹起來,不滿的說道:“教導公主學問的老師也在太學院教書。你說你一個女孩子,除了這一次,以后哪還有機會再聽到太學院老師的教導?”
能進太學院的除了皇家子,便是朝中三品以上官員的子侄。這些人天生含著金湯匙落地的,不似寒門子弟一樣,還要求著地方官推薦自己。周思敏一個外地小官的孫女,一無顯貴家世,二來也不是男兒身份,能和這些人同堂聽課,不是天上掉餡餅,這一輩子也沒這可能。
周思敏嗯了一聲。自己的確是幸運的,前世遇到潘大師,今生又能得太學院老師教導,怎么師生緣這么好呢?
可郁啟卻覺得周思敏有些不情愿,便耐著性子教訓道:“你別不樂意。我聽你外祖母說,你是擔心自己身份不夠,去當了侍讀會被大家排擠是嗎?”
周思敏點了點頭:“我怕別人為難,更怕連累哥哥。”
“為了求學,便是被人為難吃些苦頭又能怎樣?那也不是什么丟人的事情!”郁啟嚴肅起來:“只要你學的認真,學的好,那些為難你的人才真正是丟人呢。”
再說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他自己還在太學里教書呢。誰要是敢為難他外孫女,他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對方也嘗嘗被老師為難的滋味。
郁啟這個幾十年的清貴賢德人,就因為自家乖巧可愛的外孫女擔憂的念叨了幾句,竟隱隱有要黑化的傾向。
周思敏自是不知道郁啟心中所想,還當對方這是在教訓自己,便挺直了脊背,恭敬而肅穆的低頭說道:“謹受教。”
郁啟見周思敏終于想通了似的,這才摸了摸飄在胸前的一縷胡須,滿意的說道:“既然是求學,就要像你現在這樣的態度。你哥哥那里也是一樣的,要是連自己妹妹都護不住,他這書也不要念了。”
周思敏對眼前這個老人原本是恭敬大于喜愛,現在聽他一直在勸慰自己,不知怎地,鼻子就有些酸了,哽咽道:“外祖父……您對我們這么好,思敏都快要哭啦。”
一邊說,一邊就抽出帕子按了按眼角。
郁啟見了,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他這一輩子就得了兩個女兒一個孫女,一個叫郁蘭,早早死在了亂世;另一個是郁梅,也就是現在的郁小仙,丟了十幾年,找回來以后便被立刻嫁了人。
而郁嘉琪,從小就是在蜜罐里長大的,天真爛漫又不知愁苦。便是撒個嬌鬧個脾氣只是對著倉氏或者王氏她們,何曾在自己面前露出這等傷感的面容?
“這就給你感動啦?”他輕咳了一聲,罵道:“沒出息。天色也不早了,你下去吧。記著多聽多想不要沖動,遇事更不能因為害怕而畏縮不前。”
周思敏便又低頭拜了一聲,然后才退了出去。直到出了門,被那冷風一吹,微亂的思緒才得以鎮定下來。
哎,能生活在這里,可真幸福啊。
又是雪又是雨的斷斷續續的下了好幾天才放了晴,周思敏自從被定了要去做公主侍讀開始,便整日里和郁嘉琪呆在一處讀書寫字,只等著宮里頭召見她們。
“表姐,你這字寫的可真好。”郁嘉琪剛剛寫完了一張大字,探過身子看到了周思敏的習作后,不由就嘆了一口氣:“別到了安樂公主那里,我是最差的一個吧!”
那也太丟臉了!
周思敏見她愁眉苦臉的模樣實在可愛,便忍不住笑著勸道:“我比你年長,練字的時日自是比你長,寫的比你好了一點有什么奇怪的。安樂公主寬容,不會介意這些的。”
朝中有人好辦事,郁啟剛把柬帖送出去,回來就告訴她們這次侍讀的公主是誰。
安樂公主李進婷,今年已有十三歲了。她不是沒有侍讀,相反,她的侍讀前前后后都換了好幾批了。這次又有兩個到了適婚的年紀,家里給定了親后便上書辭了侍讀的差事,回去好一心備嫁呢。
“公主是不介意,那其他兩人呢?”郁嘉琪有些擔憂的說道:“她們呆在公主身邊的時間比我們要長,又被太學的老師教導的早,定是比我們要強的。”
既然郁啟能打聽出侍讀的公主是誰,那么留在公主身邊的另外兩個侍讀的身份便也知道了。馮家幼女馮錦曦和白家嫡次女白秀娥。兩人俱是在年初的時候就被選中到了公主身邊陪伴,如今算算已有大半年的光景了。這其中的情誼,可不是她們兩個新補上來的人能比的。
周思敏聽了也不反駁。郁嘉琪說的沒錯,公主身邊一共四個侍讀,她們兩個是新補上來的,跟公主不熟是一方面,功課趕不上又是一方面。
“別愁了。據我說知,那馮錦曦和白秀娥,一個整日里侍弄花草,另一個愛好女紅廚藝。倒沒聽說她們在這琴棋書畫上有什么過人之處。”周思敏慢慢說道:“你想啊,那些先生主要教導的是公主,花到我們這些侍讀身上的又會有幾分心力呢?外祖父都說了,只要我們態度端正、不搬弄是非就行了。”
你要真學的比公主還好,倒將公主的面子往哪放呢?別的人她不知道,自己那位幼妹馮錦曦她卻是了解頗深。對方從小就聰慧,讀書寫字什么的比家里的男孩子都不遑多讓,卻在京中從未傳出什么才名來。反而將大半的精力都放在了侍弄花草上。一來二去的,還真叫她弄出了一些名堂,不僅京中的婦人開各色賞花會時要請上她,便是宮里頭的妃子和皇帝也常常得她孝敬。
為何要這樣做?不過是既想要個好名聲,又不愿意得罪公主罷了!
周思敏想到這里,不由便嘆了一口氣:也是她那位嫡母教的好吧。看看馮家的幾個女孩子,雖然都是庶女,卻沒一個平庸的。最年長的馮錦晨入宮成了皇貴妃,離皇后寶座只差一步;最年幼的馮錦曦又被選中做了公主侍讀,如今在京城也是響當當的人物了。
便是前世的自己,也因為拜了潘大師而名噪一時。馮家從她手上拿去敬奉給圣上的書畫只怕比圣上自己私藏的都要名貴……
“你放心啦。我比你大,我會一直護著你的。”她搖搖頭不再多想,只是對郁嘉琪認真的說道:“所以即便有人為難,也是為難我。你只管開開心心的讀書就是了。”
“表姐你真好。”郁嘉琪聽的感動死了,抽了抽鼻子跟周思敏撒嬌道:“反正我是賴定你了,以后表姐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表姐去哪我就去哪!”
這幾天,不管是祖母還是母親,都對周思敏贊不絕口,稱對方大方有禮,孝順又細心。郁嘉琪為人單純,倒沒覺得被分了寵,只覺得更應該和周思敏親近,也好從對方身上學的成熟點。
周思敏聽了,自然也很高興,打趣著說道:“那你以后就是我的小跟班了!”
兩人嘻嘻哈哈的聲音傳出了書房,讓呆在外面伺候的芍藥幾個也不由掩口笑了起來。還是呆在郁家好啊,親人都在身邊,主子也不受氣。
要是能一直呆在這里就好了。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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