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
為了不讓周思文擔心,周思敏出事的時候她并未讓人去通知對方。后來聽大夫說周思敏沒事,倉氏更是將這一茬給忘了。
但是第二日兩人約好一起去學監辦入學資格的時候,周思文一眼就看出了妹妹的巨大改變。
“你怎么……”他以為周思敏是化了妝,但仔細看看又覺得不太對勁。一般的女子化了妝后總讓人覺得失了些活力,假假的好似帶了一張面具。但是周思敏不一樣,她就好似花苞突然盛開,整個人由內向外散發著一種生機勃勃的活力。
“你這是怎么了?”周思文抓了抓頭:“倒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和周思文一同出門的郁嘉言已經看呆。他原本就覺得表妹耐看,但是今天怎么會有被驚艷到的感覺呢?
“之前不是中過毒么。老夫人聽說后,怕我余毒未清,就將她珍藏的一顆解毒丸給我吃了。”周思敏笑著回道:“沒想到還真排出了大量的毒素。之后,就變成這樣啦。”
有關昨日的事情,倉氏細細想還是怕麻煩,便給周思敏編了這么個理由。她甚至慶幸的想著,幸虧還沒帶著周思敏去京中的各家夫人那里拜訪,否則得引起多大的震撼及懷疑啊。
“真的?”周思文一聽,頓時就慶幸的舒了一口氣。原來妹妹體內還有余毒啊!這樣想著,他對倉氏的感覺便親近了許多:“倒是讓外祖母操心了。”
周思敏也點了點頭:“外祖母慈愛,我們這些做小輩的也只能更加孝順才能回報她了。”
兄妹倆又聊了幾句,直到郁正德也出了門才停下。
“二叔。”
“小舅舅。”
幾人紛紛給郁正德見了禮。
郁正德深深看了周思敏一眼,見她果然比以前更加明媚,饒是先前有了準備,卻也忍不住又多看了幾眼。作為家里的長一輩,他自然比郁嘉言和周思文知道的更多。周思敏莫名其妙被解了毒,他跟所有人一樣都懷疑是郁小仙做的手腳。一家人在一起討論了許久,最后還是認為這是郁小仙給周思敏的一點警告。
只是她也沒想到誤打誤撞的給周思敏解了毒吧。
他那個姐姐。真是沒遺傳到郁家人一點點的仁善!
“上車吧。”想到今天還有不少事情去做,他便暫時按下了翻涌的思緒,吩咐幾個小輩上車出發。
一共三輛馬車,周思敏與幾個丫鬟單獨一輛。郁正德一輛,郁嘉言和周思文共一輛。馬車駛過文正橋后,便進了安平坊。國子監便坐落在安平坊的興文街上。
郁府的位置離國子監不遠,不到一炷香的時間,眾人便紛紛下了馬車。看著國子監巍峨的牌坊,周思敏不禁有一絲羨慕。
雖然天舟的女子不似前朝一般要被拘束的二門里頭,但是某些禁忌的地方,她們終其一生也不能進入。比如眼前這座牌坊,牌坊外面是人人可以隨意往來的興文街,牌坊里面卻是只有男子才能進入的文廟和學監。
便是公主和她的伴讀。也只能待在宮里特建的學堂念書。
郁正德先要帶著兩個孩子去找正在四方館教書的大哥郁正身。周思敏不能進去,便只能獨自一人在周圍閑逛等候。
大概是因為靠近學監,興文街上到處都是書肆、茶館以及販賣筆墨紙硯的鋪子。周思敏帶著周星周辰漫步在街道上,左右閑逛著好不悠閑。學子們還未下課,所以街面上行人不多。
按照前世的記憶。她一路尋到了延醫畫鋪。記憶中簇新的牌匾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剩下了插在一旁的懨懨不動的幡幟。半新不舊的大門上開了一半,合了一半。一顆微微有些枯黃的小草歪在門檻邊上,不知是本就長在這的還是外人的鞋底帶進來的。
周思敏突然覺得有些心寒。
這本是師傅開的畫鋪,后來當嫁妝送給了她。因為潘大師的名聲,這家畫鋪一直是京中最聞名的古畫修復館。便是皇宮里的裱畫匠遇到了棘手的古畫,都要彎著腰到這里虛心求教。
心事復雜的進了門。她看著四面空空的墻壁,心里沒來由覺得一陣氣惱。就算她死了,這鋪子也不能在短短半年間落魄到這份上吧!原本的博古架不見了,掛在四面墻壁上的名家字畫也不見一張。小二見不到,掌柜的則趴在柜臺上撐著頭打著瞌睡。
“掌柜的,你們這里不是畫鋪嗎?怎么一幅畫都看不到啊?”周思敏走上前。敲了敲柜臺的桌面問道。
潘璟原本正打著瞌睡,突然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
“這里不做買賣……”他原本正要惱怒的將客人趕走,卻不料一抬頭,便見到面前站著一個仙女。
“開門做買賣!你既然開著門,哪有不做生意的說法!”周思敏氣死了。原本精明干練的潘璟此刻衣衫不整。頭發蓬亂,迷糊糊的眼睛在看到自己時陡然睜大。
就像是最擅長變臉的老藝人一般,潘璟用手在臉上胡亂的擄了一把,再放下手勢,便換了一張笑嘻嘻的模樣,和周思敏說起話來。
“哎,小姐。倒不是小的不想做生意……”潘璟瞧著眼前的美少女,只覺得連續幾個月的疲憊和憤怒都消減了不少。看來美人不僅養眼,還養心啊。他一邊在心里感嘆,一邊又對著周思敏大吐苦水:“您瞧瞧,這家徒四壁的。便是小的有心要將這里的空氣賣出去,也要有人買啊!”
周思敏看著潘璟的臭德行,心里一樂,不由就笑了出來:“你還是跟以前一樣,碰到長得丑的就沒個好臉色。能入了你的眼了,才會擺出個笑臉來。”
也因為掌柜的是這么一個臭德行,常來延醫館的客人便總要帶上一兩個美貌丫鬟才行。
潘璟一驚:“這位小姐……您認得小的?”
難道是店里的老主顧?不可能啊,這年紀這么小,也不像個會搗鼓古畫的。再說,到過這店里的美人兒,哪一個他都記得清清楚楚的。眼前這個,雖然年紀還小,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迷人風姿,他若是見過,絕不會記不得的。
“你不認得我。但我卻認得你。”周思敏笑瞇瞇說道:“若我說我是潘大師的弟子,馮錦繡是我的師姐,你信不信?”
“不可能!”潘璟竟是想也不想就否定道:“潘大師就收了馮家小姐一個,哪里又跑出來第二個弟子了?”
周思敏就知道對方不信。她也不多做解釋,只是左右看了看,然后便道:“這滿鋪子的字畫呢?都拿哪去了?”
提到這事,潘璟便是一副霜打了的蔫茄子模樣:“還能哪去了。馮姐姐剛去世,馮家和王家便爭起了鋪子里的東西。官司一直打到了縣衙,縣衙老爺就一分為二,讓兩家平分畫鋪。這鋪子是釘在這片土上了,他們拿不走。字畫就不同了,一分為二的全給他們搶走了。”
在京城做縣老爺,是最講究和稀泥的。京里頭大人物多,隨便拎出一個來彈個手指頭就能壓死這個九品小知縣。所以只看馮家和王家這場官司的結果,便知那知縣老爺是哪邊都不幫,哪邊也不肯得罪。
不過,也不怪這馮家和王家要打官司。原本女兒家無兒無女的死在夫家后,從娘家帶回來的嫁妝自然還要還回娘家去的。但是這間畫鋪不一樣,它并不屬于馮家的陪嫁。王家人便認為畫鋪應該歸王家所有。
而馮家則本著誰給的嫁妝都是嫁妝這一條,也是硬卡著不放手。
但是周思敏聽完卻驚訝的說道:“可是這鋪子的房契又不歸他們所有。縣衙老爺憑什么要判定這里的東西一分為二!那安平坊的宅院和田產呢?也全都被馮家和王家瓜分了嗎?”
潘大師是從災荒年里逃出來的孤女,憑著自己的本事吃飯的手藝人,一輩子無兒無女,臨老了才收了馮錦繡這么一個弟子。所以臨終時便將所有的東西都暗暗給了馮錦繡。對外卻說是給了遠方的族人。
但是周思敏不曾想馮家和王家會這般貪婪,連一間小小的畫鋪都不肯放過,那么其他的東西會不會也……
她急的要死,潘璟卻大吃一驚:“您真的是潘大師的弟子?”
不然何以會知道這么隱秘的事情。
馮錦繡生病的時候,曾抽空來過一趟延醫畫鋪,暗暗的將那放著房產地契的盒子放在了潘璟的柜臺里頭。潘璟那時還不知道對方這么做是什么意思,直到沒過幾個月噩耗傳來,他才隱隱有些懷疑那些東西是留給自己的。
潘璟猜的不錯,馮錦繡不信任身邊的丫鬟,但是對潘璟卻十分看重。按照她的想法,她是想給潘璟找條后路。潘璟本是個奴才,被師傅買下后便從了師傅的姓氏。師傅死后,年年上墳燒紙的也都是他去做,所以便是將他看做是師傅的后人都行了。
“你還要懷疑什么?”現在她回來了,卻聽說潘璟并沒有保住自己給她的東西,她如何不憤怒:“馮姐姐將師傅一輩子的心血交到你手上,你卻連半年的時間都沒撐過去。你真是太教我……教師姐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