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嬤嬤又流著淚,將周思文兄妹在周家堡的事說了一些。
“倒沒想到她是個有福氣的,先是被潘大師看中,后又得了首陽王世子夫人的青眼……連帶著給思文也解了禍。”王氏聽的心驚肉跳,竟不知道這兩兄妹是幸還是不幸。
倉氏的情緒也是極大的波動了一下午,此刻竟覺得有些累人。靠在軟榻上歇了一會兒,她才平靜的說道:“自古福禍相依,他們吃了那么多苦,老天爺總要給些補償才是。人這一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總不會總是吃虧,更不會總是享福。”
她頓了頓,微微有些渾濁的將眼閉了閉:“現在也只能期望著她把虧都吃在前頭,后面只等著享福就是。”
王氏點了點頭。
梁嬤嬤更是雙手合十,在心里給周思文兄妹禱告了一會兒。
“那母親覺得,弟妹那邊該怎么處理?”王氏突然又問道:“是安撫還是懲罰,母親給媳婦一點章程。”
雖然周言繡言行舉止暴戾的過分,但對方也丟了一個孩子。這樣的懲罰對一個女人來說已經是極殘忍的一件事了。倉氏年老心善,若是她不提,對方也許就不說了。
倉氏哀聲嘆了一口氣。郁家只出嫡子,是以子嗣不豐。對于周言繡肚子里的孩子,她也心痛的很。但是想想對方做出的事情……
“明明是母親做下的孽,卻要孩子去償還。”這件事讓她想到了郁小仙和周思敏,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怎么說她。這事還是等老太爺回來了再說吧。”
事關郁家子嗣,她不能不和老爺子提一提。
王氏聽了,這才心安的閉了嘴。周言繡敢對自己兒子下手,她如何能心軟的放過她。這事如果只是老太太知曉處理,基本就是雷聲大雨點小。不會對周言繡造成什么傷害。
但是老爺子若是知道了……
王氏搖了搖頭,她就沒看清過公公。
“對了,你家半夏如今也有十多歲了吧?有沒有看中的姑娘?”老太太只是哀傷了一會兒,便又和梁嬤嬤攀談起來:“你長年的呆在安溪,我也沒機會給你安排。如今你既然要在京里頭養老了,小輩們的婚事到底要先忙起來了。”
人到暮年,最想的還不是那兒孫繞膝的幸福?梁嬤嬤身子虛,說不準哪天就閉了眼醒不過來了。若是早些安排她的孫子,讓她看到重孫的出生,也就不枉在這世上走過一遭了。
“老太太真是了解奴婢。”方才還是一臉哀色的梁嬤嬤,一提到這事整個人都好似活了過來,興奮的說道:“半夏那小子比少爺還要大一點兒,卻整日里東磂西逛的沒個正形兒。奴婢之前為了這不爭氣的孫子也是愁得睡不著,卻不料這段日子……”
她說著說著就笑了起來,臉上露出的笑容很有些奇怪。
又是欣慰又是滿意,好似還夾雜了一點點猥瑣。
難得看到身邊人這般樣子的倉氏頓時就好奇了。
“你這老貨,說話就說話,說一半留一半的是從哪里學來的壞習慣?”她不滿的罵道:“半夏到底怎么了?你是成心要老婆子著急是嗎?”
梁嬤嬤聽到倉氏罵她,心里也不在意。但是面上卻立刻收了笑容,慢慢道:“老太太您別急啊。奴婢這不是覺得半夏那小子好玩嘛。”
見到倉氏又要瞪她,她心知廢話多了,忙又道:“之前奴婢身子不好,表小姐體諒奴婢就把她身邊伺候的牡丹和百合送來服侍奴婢了。奴婢那時候惶恐啊,卻也知道這是表小姐的一片心意,拒絕不了了便只給她們派了一些簡單的活計。重活粗活還是半夏那臭小子干的。誰知這一來二去的,那臭小子就看上牡丹了。”
瞥眼看到王氏皺了皺眉,梁嬤嬤忙又道:“不過主子也不必擔心。半夏那小子雖然起了這賊心思,卻到底礙于禮數不敢和人姑娘接觸。私相授受的事情,絕對是沒有的。只不過老太太方才提了,奴婢才想起來的。”
王氏聽了,這才輕輕松了一口氣。大戶人家規矩大,哪怕是奴才,也不能越雷池一步。
倉氏卻是豁達的笑了兩聲:“瞧把你給急的。你是什么樣的人,老婆子心里清楚著呢。既然半夏看中了牡丹,那老婆子也找個時間問問牡丹愿不愿意。丑話說在前頭,老婆子雖然喜歡你們家半夏,卻也干不出那強人所難的事情。強扭的瓜不甜,這道理你應該明白的。”
梁氏自是歡喜的連聲應是,心里卻想著:哪會不愿意呢。她已經觀察了好一段日子了。哪會看不出牡丹眼里的情義?
幾人說了一下午的話,直到日暮時分,前頭丫鬟說老爺下朝了才停下。
梁嬤嬤帶著一堆的賞賜重又上了軟轎,被奴才們小心翼翼的抬出了院子。幾十年的忠心服侍換來了如今的體面,梁嬤嬤坐著也不虧心。她知道老太太也是拿她做樣子,給院子里這些下人瞧著呢。
只要你忠心耿耿,主子自會記得你的。
梁嬤嬤一走,松鶴堂里的丫鬟們便各司其職,收拾桌子的收拾桌子,傳膳的傳膳。今日是表少爺和表小姐頭一天進門,家里的主子們自要聚在一處一齊吃飯的。
傳話的小丫鬟來到客院,找到了趴在五曲橋上默默看錦鯉的周思敏和郁嘉琪。
“祖父和父親回來了。”郁嘉琪看了看天色,便知道了丫鬟的來歷,不用對方開口便轉頭對著周思敏道:“咱們到前頭去吧。”
周思敏的目光這才從那些顏色絢麗的錦鯉身上移開,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衫說道:“也不知祖父和大伯會不會覺得思敏形容狼狽啊。”
在原身少的憐的記憶里翻了翻,卻也只能翻出這兩位模糊的影子。而前世雖然生在京城,長在京城,遇到的男子卻是有限。郁家的幾位主子,平時甚是低調,除了嫁出去的郁小仙時不時會弄出點動靜來,其余時候,她難得聽到有人議論郁家。
郁嘉琪聽了,微微笑了一下才道:“表姐不必緊張。長輩們都很和善,即便我們有些小小的瑕疵,他們也只會嚴肅的說上幾句,萬萬不會在這上面挑理的。”
郁家若是跟其他舊士族一樣迂腐,就不會登上新譜牒了。
周思敏莞爾笑了一下,和郁嘉琪結伴返回了主院。
松鶴堂其實是一座鴛鴦廳,坐北朝南的圍著一片水池假山。丫鬟們擺膳時在南北廳各擺了一桌。周思敏由郁嘉琪帶著直接進了北廳,陪著一臉憐惜的倉氏和王氏不聲不響的吃了飯。
用過飯后,一大家子才有禮有序的進了花廳,在亮堂堂的燭火映照下與郁家老太爺見了禮。
輪到周思敏的時候,老太爺說了句:“在京里頭好好跟著你祖母還有伯母學學管家的事。你母親那里,她不下帖子,你就不許去見。”
語氣里有著濃濃的不滿,只是一時半會的周思敏也分不清這不滿是針對她還是針對郁小仙。
“思敏謝過外祖父教導。”她規規矩矩的行了禮,看起來十分乖巧。
郁老爺子還算滿意,臉上的表情便微微松快了些。原本他和老大早該到家了,卻在半道上被親家請過去喝了一杯茶。人家一上來就好言好語的道了歉,弄得他和老大一肚子的糊涂。等到對方慢慢說的多了,他才搞清楚來龍去脈。
一邊大恨女兒不爭氣,一邊又愁著新來的外孫女也跟著她母親胡來。如今看看,周思敏倒比他想象的要懂事乖巧。
“老大家的,你也有好些日子沒回娘家了。”老爺子又將目光移到了王氏身上:“正好嘉言剛剛回來,明天就陪著你一起去給親家請個安。老人家年紀大了,不放心你們。”
王氏心下了然,和郁嘉言一起低頭應了是。
郁老爺子早上要上朝,下了朝后還兼著弘文館和太學兩處的教書之職,一天下來,累的不行。又稍微說了兩句后,便讓眾人都散了去。
看到所有的子孫俱都出了門。郁老爺子這才回頭,對著倉氏道:“小仙的事,你也知道了?”
倉氏點了點頭:“下午就知道了。她和正德在城門口正好碰到了。”
說完便將周思敏之前說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都告知了丈夫。
郁老爺子臉上表情變幻莫定,雖然沒有立刻怒,但是周身寒氣卻越的重了。直到聽倉氏說周思敏救了孩子還被人家找上門謝了一通后,臉上表情才舒緩了一些。待到倉氏講完,他也只是無奈卻沒法生氣了。哀哀嘆了一口氣,他幽幽看著倉氏說了一句:“慈母多敗兒。”
倉氏臉上慢慢浮現出愧疚之色,點了點頭說道:“是妾身的不是。若是當年沒有幫著小仙出頭,思文和思敏也不會受那么大的罪。特別是思敏,被人一直用毒藥控制著。我每每想到這事,心里頭就好似有一把刀子在挖心剖肺,難受的不行。你說險不險啊,若不是僥幸現,只怕我那乖孫被人說是得了失心瘋都不會被懷疑。”
郁老爺子原本只是哀嘆的表情,隨著倉氏越說越多,他雙眼也越睜越大。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思敏怎么會被人用毒藥控制了?”
他知道周思敏性子暴戾,為了不讓倉氏憂心,在對方大了一些后也不意將人往家里領。這次若不是看著這兩個孩子都到了適婚的年齡,想著幫襯一把的話,他絕不會交代老二去接了這兩兄妹回來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