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
玉蘭和芍藥意猶未盡,卻也知道自己不能太過造次,戀戀不舍的放下了車簾。
“小姐,寶兒讓奴婢來抱吧。”芍藥上前接了孩子,臉上是興奮中又帶著緊張的表情:“這么多年了,京城里變了好多。不知道府里有沒有變。”
自己的家人還認識自己嗎?這么多年不在身邊,他們還會跟小時候一樣疼著自己嗎?越是靠近郁府,芍藥便覺得心中越是不安。這種既緊張又興奮的情緒隨著馬車漸漸靠近郁府而變得越發明顯了。
玉蘭點了點頭:“定是要有些變化的。上次還聽梁嬤嬤說府里的花園又擴了一些,幾個少爺相繼分房,院子什么的肯定也都變了。”
最讓人措手不及的就是原先認定的東西突然變得面目全非。玉蘭有些傷感,小時候一起玩的小姐妹,如今在郁府定是受主子器重的。只有自己那么倒霉,被派到了外面去伺候一個外姓人。
“你們現在跟在我身邊,府里的事情能不牽扯就別插手。”周思敏見她們不安,不由叮囑道:“外祖和舅舅雖然對我們很好,但是舅母卻未必不想找我們的茬。你們倆個規規矩矩的做自己應該做的事,便是出了事也有我給你們兜著。但若你們生了什么不該有的心思,又或是做了什么不合你們身份的事情,到時候也別怪我無情就是了。”
這兩人到底是郁府出身,家里的親眷全是府里的家生子,周思敏便忍不住敲打了她們兩句。省的到時候這兩人搖擺不定,被人利用著做出什么危害到自己和哥哥的事情。
芍藥和玉蘭聽了,頓時就斂了臉上笑意,齊聲應了一聲是。
“小姐,快到了。前面的馬車已經停了。”
周星的聲音傳了過來。
周思敏便整了整衣衫,又扶了扶頭上的珠花,這才端坐著等待馬車停下。
馬車搖搖晃晃的停在了郁府的大門口。周思敏下車時。看到兩尊石獅子臥在那里。在它們中間站著一大群人,被簇擁在中間的是一個鬢發蒼白的老人。
周思敏記得對方,那正是郁府的老夫人,自己的外祖母倉氏。
雖然不清楚倉氏是不是迎的自己。但是讓對方一大把年紀了還站在門口迎著,周思敏只覺得十分不安。她急忙低頭跟在眾人后面往前走著,并不想讓對方久站。待到郁正德將人帶到那群人面前時,她只覺得身子一個不穩,就叫人給抱了個滿懷。
“我的乖孫啊!”倉氏竟摟著她哭了起來:“小時候還經常來看外祖母,這越大就越不肯來了。外祖母知道你委屈,可外祖母也不想的啊!可你竟這般狠心,叫外祖母可想壞了!”
周思敏身子微微僵住,然后又緩緩伸了手環住了倉氏瘦小的身子。
“外祖母,是思敏不孝。”她不知怎地。竟也覺得有些想流淚了:“思敏不是不想見您,只是覺得自己什么都不會,怕給外祖母您丟臉。”
她松開倉氏后,給對方擦了擦眼淚,笑道:“如果外祖母不嫌棄思敏。思敏巴不得一輩子呆在您身邊呢!”
倉氏破涕為笑,緊緊拉著周思敏的手怎么也不肯松開:“這是你說的,可不許反悔啊!”
周思敏有些不好意思,低聲道:“那也要外祖母不嫌棄思敏才行吶。”
沒想到郁府的老夫人這么傷情,見到久別的外孫女都能引出一大串眼淚。她心里既感動又感慨。這輩子實在是太好運了,竟然碰到這么多寵著她的至親。
“不嫌棄,不嫌棄。”倉氏笑著說道:“你外祖今天還要上朝。所以要等到晚上才能見到。外祖母稀罕你,你就先陪著外祖母說說話好嗎?”
一想到對方那么小就沒了親娘,倉氏這心里就覺得無比心酸。周思文是個男孩子,她還比較放心;可是周思敏不同,她害怕周家將對郁小仙的恨全都轉嫁到周思敏身上,一開始的時候她真是日夜憂心。后來聽梁嬤嬤回來說周言禮后娶的張氏性子和善。她才慢慢的松了口氣。
“好,我有滿肚子的話要對外祖母講呢。”周思敏連忙應下,拉著倉氏的手柔聲說道:“只是這外面也不是個說話的地兒,不如咱們進去找個地方坐下來,然后慢慢的聊?”
倉氏年事已高。周思敏哪里敢讓她在這風口一直站著,說話間就要將對方往家里勸。
“是啊,思敏也坐了這么多天的車,這午飯都沒用呢吧?”站在倉氏旁邊的中年婦人也應和道:“總要讓他們先吃個飽飯再說。”
周思敏認得對方,她就是郁家的宗婦,郁家的長房長媳王氏。
“還是大舅母心疼思敏。”在王家時,她便對此人印象頗好,便微微笑著接了話道:“思敏這肚子早就餓的咕咕叫了。”
“好好好!”倉氏大笑:“可不能餓著我的乖孫。咱現在就進去吃個飽了再聊!”
一行人穿過花廳,沿著主干道一直走,便來到了老夫人的正院松鶴堂。
由著倉氏吩咐小廚房做了些菜,一家人也沒分什么男女,全都坐在一起吃了個簡餐。期間倉氏也象征性的夾了兩筷子青菜,然后便笑著說要留著肚子晚上吃好的。
周思敏頓覺老太太十分親切,和家里的任何一個小輩都不擺架子,和氣的很。
眾人用過午膳后,簇擁著老夫人坐到了花廳里頭。耐不住倉氏的固執,周思敏只好陪著她坐在了上首。其余人等,則按照主次規規矩矩的坐下,再轉頭看向倉氏時,卻見對方已經被周思敏逗得笑了起來。
“母親,您這是聽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了?笑得這么開心?”王氏忙開口問道:“媳婦也想聽聽。”
坐在她旁邊的是王氏的女兒,郁家長房嫡女郁嘉琪。聽到母親這般問話,她也連忙抬了頭好奇的看著新來的表妹。
“就是啊,兒子好久不曾見到母親笑得這般開心了。”郁正德感慨的說道:“看來還是思敏有本事,你若是常常跟在母親身邊,她這心情也要好上許多。”
聽到郁正德這般夸贊自己,周思敏不由紅了臉低聲說道:“外甥女原以為舅舅是個木訥老實的。如今一看,竟是比思敏還要厚臉皮。外祖母這么開心。明明是因為大家團圓了,擠在一起她老人家看著舒心而已。與思敏哪有半文錢關系啊!”
倉氏一聽,頓時又哈哈大笑起來。
不得不說,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若是再做那掩口輕笑的動作,讓人看了免不了會覺得違和。倉氏大概也知道那樣不好看,索性笑的十分隨意,叫人一看就覺得對方那是高興到了心里面,連帶著她身邊的人也都覺得舒服。
“思敏說的對,我已經老了,最喜歡看到你們濟濟一堂,和和美美的樣子。”她笑瞇瞇的說道:“當然,要是在這個基礎上,再有思敏在旁邊講上幾個趣事。老婆子這日子就過得跟神仙一樣嘍!”
“那妹妹到底講了個什么笑話呢?”周思文也好奇起來,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周思敏給老太太講了個什么笑話,竟能逗得老太太那般開心。
周思敏與倉氏對視了一眼,然后又忍不住笑了一下,才捏起放在小案上的一碟子糕點。對這眾人道:“其實也算不上笑話,只能說是一件奇聞趣事吧。是嚴將軍講給思敏聽的。”
她停了停,見到眾人眼中好奇之色更甚,當下也不再賣關子:“我也就是看到這糕點了才想起來跟外祖母說的。要說這種面點小吃,咱們天舟上到皇親貴胄,下到平民百姓,都沒什么好稀罕的。區別也就是誰比誰做的更精致一些。可若是到了那北地。這東西就稀罕的緊了。”
“對外祖母這樣常年住在京城的人來說,安溪就算是蠻北了對吧?但是我說的這么北地,可比安溪要北上很多。不知道你們知不知道,在咱們天舟的屬地姜桐以北的地方,那里地廣人稀沒有花樹。滿眼望去全是青青牧草,牛羊馬匹長得肥美無比。但是蜂蜜鹽糖之類的調料卻是少之又少。”她興致勃勃的說道:“雖然那些夷蠻驍勇善戰,但卻是一群沒見過世面的化外之民。嚴將軍跟我說過,有一次她們護送一只商隊到了北地,打算用銀子去換些牛羊馬匹的。卻沒想到,咱們的人吃東西時分了他們一塊桂花糕后。他們什么銀子都不肯要了。哈喇子掉了一地,非要我們用那桂花糕去換他們的牛羊!甚至說一塊桂花糕就能換一頭牛或兩只羊!”
見到眾人都有些呆滯不信,周思敏便笑著繼續道:“咱們的商人雖說重利,但是常年受教化所染,自然是干不出拿一塊桂花糕去換一頭牛的事了。再說他們的干糧原本也就不多,所以當場就拒絕了。還好心好意的告訴對方,這一頭牛不止一塊桂花糕的價。”
眾人聽得入迷,周思敏卻停下喝了一口水。
“那后來那些人有沒有吃到桂花糕呢?”郁嘉言急著問道。
聽到那些化外之民被自己國家的食物所征服,所有人都不由感到自豪起來。他們甚至覺得將這些食物分一些給那些人也無所謂。能讓別人長久的仰慕自己,能從很大程度上得到滿足。
“那些北地人特別固執,我們的人沒辦法。干糧不能給,他們只好將帶來準備賣的面粉和上水,用他們的牛羊肉腌菜做餡,包了這么大一個小包子……”周思敏說著便比劃了一下,示意那包子只比那桂花糕大一點點:“最后就用那些面粉啊,蜂蜜啊,精鹽啊什么的換了一大群的牛羊馬匹。至于那些銀子,去的時候多少,來的時候還有多少。害的那些商隊的人不停抱怨,說銀子太沉了,來來回回的折騰死人了。”
眾人聽了,也都微微笑了起來。
倉氏便道:“你們說那北地人那么傻,誰要是能在那里開個酒樓,豈不賺死?”
她向來豁達,也不怕別人說她銅錢味重,自是想到什么就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