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這么久,總算還得了一點方向。
孫氏這才打發人上前拉開了周思文。
“她為什么不愿意醒?”嚴子陵追問道:“你總要告訴我們原因,我們才好對癥聊天啊。”
顧西庭搖了搖頭:“我不知她為何不愿意醒來。以我的經驗看,對方要么是害怕要么是存了死志。而十小姐正是天真浪漫之時,聽元娘講她平日里也沒有什么奇怪痛苦的毛病,存了死志這條說不通。那便只剩下一條了,她在害怕。”
害怕?
眾人眉頭跳了跳,難道是害怕周言繡?
“也許是怕疼,又許是害怕面對現實,總歸你們都試一試,勸著對方不要害怕這些東西。”顧西庭說道:“或者也可以找她在乎的人過來呼喚她。她聽到了這些呼喚,也許會為了這些人克服了心中恐懼也猶未可知。”
顧西庭每說一句,周思文腦中就會浮現一個猜測。妹妹怕疼嗎?好像不怕吧?小時候他與妹妹一起練武,跌跌撞撞的不知摔了多少跟頭,但妹妹從來不哭。
不過也不一定,這次鞭子抽的太狠,她怕疼也是情有可原。
那妹妹是害怕面對現實嗎?這應該也不會。他已經有了歲貢的名額,他們兄妹倆只會生活的越來越好。妹妹還有什么好害怕去面對的呢。
還是說她真的被嚇著了,所以很害怕周言繡?
“思敏,你醒醒好嗎?”周思文轉頭走到軟榻旁,微微低了頭在周思敏耳邊輕聲說道:“哥哥跟你保證,你以后誰都不用怕。再有人敢動你一根毫毛,我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停了停,見周思敏沒有反應,他又道:“你是怕疼嗎?你身上的傷口,先生都給你處理過了,雖然還會有點疼,但肯定沒有一開始那么疼了。你忘了嗎?小時候你跟在哥哥身后練武,每天要被鞭子甩到多少次?可你一次也沒哭過,還說過一會兒就不疼了,反過來安慰我呢。現在你大了,總不會連小時候都比不上吧?”
“這次沒能護住你,哥哥心里很難過。你要是真的不想醒來,就把哥哥也一起帶走吧。咱們重新找個好人家投胎,也不求他富貴,只要還讓我們在一起做兄妹就行。”
見到周思文坐到周思敏身邊絮絮叨叨的說起他們小時候的事情了。顧西庭便覺得有些難過。他不是圣人,總會被這樣或那樣的病癥為難到。每到此時,他便覺得格外無奈。
“我去寫幾個方子,你們照著方子抓藥,煎好了就給她灌下去。”顧西庭開了自己的藥箱,從最下面一層取出筆墨就著一旁的長案寫了幾張紙,又對著孫氏囑咐道:“我知道你們習武之人有的是法子讓不能開口的人張開嘴。病人什么時候醒來我也預料不出,能給她做的也只是盡量保持她的體力,讓她不至于想要醒來時卻沒了力氣。這里我也不便久留,有什么情況你們就先讓元娘處理一下。若是她處理不了,再去江宅尋我。”
孫氏連忙點頭:“真是煩擾先生了。還請外面花廳歇息片刻。”
將顧西庭一直送出了二門,看到周言義眼袋浮腫的等在那里,孫氏這才停下腳步,重又回到暖閣張羅著給周思敏抓藥煎藥。
嚴子陵站在一旁有些郁悶。她和周思敏之間的事情,她不敢當眾講出來。能當眾講出來的,她左思右想的又想不出什么有意義的。
認識了這么久,好似她一直都在調戲對方,而對方一直在躲著她的調戲?
想明白了她們之間的關系,嚴子陵不知怎的,竟覺得有些悲哀。
“你有沒有感覺到哥哥在說話?”混沌之中,原本還講個不歇的周思敏突然停了下來。她突然感覺到周思文的聲音在極遠極遠的地方飄著,仔細分辨了一下,卻又聽不清他到底在講些什么。
混沌之中不知時間,她根本就沒感覺到時間的流逝。
“你聽不清楚,我自然也一樣啦。”光影在四周飄了飄,又圍著周思敏轉了轉:“哥哥肯定著急啦,可是我還想留你陪陪我。你講的這些事情真是精彩極了。我也去過京城幾次,卻沒覺得有你說的那么好玩。定是我待在那里的時間太短了吧!”
周思敏聽了,不知是該說她沒心沒肺的不關心周思文呢,還是可憐她一直出不去孤孤單單的很凄楚。
“要是我能生在京城就好了。”光影突然有些不舍,又有些難過:“如果我死了,能不能投胎再做人呢?”
一聽這話,周思敏頓時憐心大起,恨不能將對方一把抱在懷里好好疼愛一番。對方還是個孩子呢,卻被囚禁在這方寸之地,沒人說話也沒人陪伴,好不容易碰到周思敏進來,卻已是彌留之際。
她不是不關心周思文,而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吧。想想也是,自己要死了,卻沒有一個親人會知道。唯一見證自己死亡的,卻是一個要占著自己的身體去享受那些親朋疼愛的人。
這種悲哀,簡直叫人不忍深想。若是換上一個人,指不定要恨死她吧。畢竟那些寵愛原本是應該屬于對方的。想到這里,周思敏不由有些愧疚的說道:“自然是可以的。你看我死了以后,不也在你的身體里醒過來了?我想我原本也是要投胎去的,只是不小心投錯了地方,占了你的身體。你沒有怪我,我卻覺得很愧疚。”
光影卻搖了搖頭:“你別愧疚啦。若是你當時沒有占了我的身體,他們一定會以為我死了,而把我給埋了的。哎呀,不能想,不能想……”
對方忽然使勁的搖了搖頭,然后認真的說道:“一想就覺得好可怕。”
周思敏被她的樣子逗樂了。但很快,她又難過起來。因為她看到那團光影越來越淡了。
“你想不想見哥哥最后一面?”周思敏突然問道:“他那么好,我想你就算要忍著疼也想再見他一面的吧。”
她覺得自己可以回去,也想帶著原身一起回去。原身為什么一直靈魂不滅,也許就是缺了彌留之際對至親的交代吧。
“我可以嗎?”那光影突然明明滅滅的好似有些激動起來:“你能拉著我回去?”
果然,對方不是不想回,只是不能回罷了。她以前只是隔著周思敏模糊的感覺外面的世界,那種吸引力根本及不上能與至親之人的直接接觸。
“不試試又怎么知道不行呢?”她笑了笑,卻又有些想哭:“反正你也堅持不到多長時間了對嗎?”
說完,她也不再問對方的意思,集中注意力后拉著那團光影一頭就栽進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眩暈,令人嘔吐的眩暈。
周思敏只覺得腦子里被人塞入了一團漿糊,暈乎乎的脹痛不已。大段大段的記憶從她腦海中閃過,一個個扭曲的影像由模糊再到清晰在腦子里不斷翻滾,只等著她快要受不了才慢慢的靜止下來。
再清醒時,她卻只覺得后背火辣辣的疼痛難忍。
“哥哥。”周思敏含糊的喊著:“哥哥,你在嗎?”
“我在!我在的!”
周思文狂喜,緊緊盯著周思敏不敢往旁邊看。妹妹燒了三天三夜,從開始的昏沉不醒再到后來的胡亂喊叫,說的全是小時候發生過的事。周思文在一旁既擔心又難過,沒日沒夜的呼應著對方的喊叫,只希望通過這種對話能將對方喚醒。
周思敏費力的睜開了雙眼,然后便看到周思文滿臉憔悴的坐在她身邊。
“哥哥……”她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下來了。
她感覺心里多了許多以前沒有的東西。
她知道,那是原身對周思文的依戀。
見到周思敏醒了,原本散在暖閣各處的人也團團圍了過來。
“你已經睡了三天了。”張氏站在周思文身后,眼睛紅紅的好似兔子:“你哥哥也陪了你三天。你聽他嗓子都啞了。你再不醒過來,他也撐不下去了。”
“阿娘,對不起。”再見到張氏,她感覺也比以前要親近了許多:“你們要好好的。就算沒有我,你們也一定要好好的。”
周思文卻聽不得這樣的話。
“什么沒有你。一定有你,一定有你的。”聽著周思敏的晦氣話,他沒來由覺得很害怕:“你是哥哥最親近的人,如果你走了,哥哥真的不知道應該怎么辦了。你讓我努力,可是如果你不在,我努力了又有什么意義呢。”
感受著周思文的關心,周思敏越發覺得留戀。
她的身體很疲憊,全憑一股意念在支撐。
“哥哥,阿娘,我舍不得你們。”她伸出手,讓兩人握住自己,臉上盡是留戀之意,微微彎起的嘴角扯出一抹純真的笑意,低低喃語:“可我累啦……想睡覺了。”
圍在床榻邊的人一陣驚恐。不知為何,他們總感覺周思敏這話講得好似告別一般。對方臉上的純真之色,好似從七夕之后,他們就再沒看過。原本他們以為她長大了,現在看來,她還是那般單純,只是平時將這抹單純給隱藏起來了?
又或是回光返照?
“別睡,別睡。”周思文緊緊握著妹妹的手乞求道:“再和哥哥說一會兒話好不好?就一會兒!”
張氏和孫氏也不停喊著她的名字,眼淚忍不住又要流出來了。
周思敏累極,她感覺到身體里的一部分在迅速流逝,抓都抓不住。她知道那是原身的靈魂在消散。對方能撐這么長的時間,已是拼勁了全力。
“對不起……可我真的好累。”她很想再睜眼多看一會兒,但那身體的困倦襲來,讓她根本招架不住。
“思敏!”周思文嚇壞了,卻又不敢碰她,只好轉了頭朝外喊:“王先生,快去叫王先生過來!”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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