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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隔壁鬧好久了,好像。”看看廳里的鐘,快十點整。
“嗯。”踏歌正捧著筆記本上網。
我走過去,看到平安的頭像。“和平安聊天?”
“嗯。”他忙著打字。
“說什么?”別是我的壞話就好。
“他問要不要幫忙?手上的案子剛完,可以休假一個月。”他,平安,我,三人之間沒有秘密。
“不要。”我去廚房拿蘋果。
“為什么?”他跟進來,一只手還在打字。
“因為這么小的案子,哪需要大神探出馬。行了,你繼續跟他聊,不用管我。”我穿過門走到后院,踏歌讓人搭了個暖棚,種了些有機蔬菜。
乒——乓——,鄰居家大大小小的聲響鬧騰好一會兒了。我好奇他們家的東西怎么摔不完?一陣吼聲,我聽到了什么?那是咆哮?就在那一瞬間,我很想看看我的新鄰居。一般來說,我都是很理智很冷靜的。可能跟白明明住在一起久了,不知不覺學會了隨性。幾個起落,手腳并用,我已經在對門二樓露臺上。拎著裝點心的小包,我在正義和要不要殺死貓之間,選擇滿足后者。很幸運,門輕輕一推就開。房里一片漆黑,我的雙眼失去了視覺。
風隨我身體而轉,帶起一股漩渦。雖然看不清楚,我的感覺更敏銳,有人在左手邊,隱約一張大床上。
“滾。全部給我滾。”聲音嘶啞。卻能判別和咆哮聲出于同一人。
我還沒來得及動作,一樣東西朝我飛過來。完全憑直覺在閃,那東西擦過我眉梢。尖銳得刺痛著。用手一摸。粘稠感。居然出血了。
“住手。”我大叫。凡是女人,無論美丑,都很愛護自己地臉。我也是一樣的。
“你不是這房子里地。你是誰?”他聲音難聽,聽力卻相當不錯。
“鄰居。”我眼睛慢慢適應了黑暗。摸到一盞臺燈。“我可以開燈嗎?”
他膽子也大,不喊救命也不叫人。我當他同意,打開了燈。乳黃色的光暈,一圈圈漣漪開來。屋子里一片狼藉,滿地都是碎片,木片,布片,鏡片,玻璃片。我能雙腳不傷走進來,算得上奇跡。可惜了滿屋名貴的歐洲家具,傷痕累累。
“作為你的鄰居,我得勸你不要制造噪音,這會影響社區質量。”著裝鏡還有大半片殘留,我看見左眉尖一道小小劃痕,滲著血絲。手指微微壓了下,還好只是擦傷。
我原地轉一圈,房間里垂著很厚很重的布幕,擋住了外面的各種光源,所以剛進屋子的時候,伸手不見五指。再往床上看去,那人坐著,白色羊絨毯包著雙腿,床的四根柱子撐起深藍色的天鵝絨,雖然半掀起,陰影卻遮住了他的臉。
“鄰居?”他沒有友善,蘊含著暴怒,“誰允許你進我的房間?”
“遠親不如近鄰,當然要互訪一下。”我回答不了他的問題,而且是擅闖民居,絕對理虧,但不明白為什么,我不想就此離開。
“快滾,不然我叫人了。”他有點要咆哮的樣子,氣勢洶洶。
“我叫顧鴻,你叫什么?”我向大床走去。
“見鬼!”他吼,“來——”
我沒讓他喊出來,一步躥上床,捂住他的嘴。他憤怒了,在我手下掙扎,卻被我控制著無法動彈。我很狼狽,感覺身體不受頭腦控制,完全出于本能在行動。而理智告訴我應該安靜離開。
“你真喊啊?”他的嘴在我掌心下亂動,酥酥癢癢,令我很不自在,“好了,我走就是,你別怕。”
他根本不理我,即使我坐在他身上,他的身體扭動成平躺,轉了90度角。燈光照著他的臉,我看見他的眼睛,心臟猛地一擊,耳膜感到血液在體內汩汩流動,帶起劇烈跳動的心脈。我幾乎無法呼吸。
“海粟。”在沒有接到大腦指令時,唇間已吐出兩個字,手從他嘴上挪開。
天然卷的短發已經長及雙耳,凌亂頹唐得糾結在白色之間。眼窩深陷,顯得鼻梁更高。蒼白干裂的唇色,許久未修的下巴敷滿青髭。那雙滿載星光和月光的眼睛里只剩下枯槁和灰敗。同樣白色的睡衣,在他身上松散寬大,這個天使好像失去了飛翔的雙翼,神情間有著巨大的恨意和怨氣。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卻突然平靜了,“我不叫人,你起來,別碰我。”
我立刻放開他,覺得渾身沒了力氣,跪坐在床邊,定定望著他,“你是誰?”
他怎么會是海粟呢?他不可能是海粟。和現在他的樣子相比,我寧可他是幾個月前那個壞壞的,爛醉的,但意氣分發的海粟。
“你不是已經知道我的名字了?”他坐起來,目光投向我。“滄海粟。我叫滄海粟。”
沒有,什么也沒有。他的眼睛明明看著我,可為什么里面一無所有,沒有光,沒有我,只有沉寂。
“你眼睛怎么了?”我伸出手,輕輕晃過他面前。
他笑了一聲,很干很澀很苦,“怎么?你難道也是瞎子?”
五雷轟頂,直劈得我頭昏眼花。勉強用雙手撐住身體,我問得好不艱難:“你眼睛看不見了?”
他雙手摸索著,找到床頭,拉過被子,躺了下來。那張俊美的臉,仿佛沒了生氣。
“怎么會這樣?”我喃喃自語。
“你走吧,我要睡覺。”他躺在那里,靈魂很脆弱,就要消散了。
我爬下床,不再多說一句話,才要穿過露臺門,又想到那包點心。我走回去,把點心放在床頭柜。
“我家自己做的曲奇小餅,送給你嘗嘗。”我看不到他的臉,因為他側過了身,“哪怕吃一塊再扔。”
我縱下陽臺,回頭看,整幢屋子沒有燈,很黑很遠。也不怕被發現,我踏著草坪。雖然是嚴冬,但草皮是剛植上的,還很綠。翻過矮矮的木籬,進入暖棚,心卻好冷,冷得我直發抖。我無法從那一幕清醒,無法真正相信,海粟失明了。在黑暗中,那雙流光溢彩的眼睛,在絕望中,那雙帶給我希望的眼睛,到哪里去了?
魂不守舍得穿過客廳,明明蹦過來。
“阿鴻,聽說你私闖民宅去了?”她咂嘴,“新鄰居是男是女?長得如何?”
“他死了。”我說。
嚇了明明一跳:“死人?”
踏歌放下手中筆記本,關切得看著我。
“踏歌,幫我查一查滄海粟什么時候出的車禍,什么原因,什么地點,同行還有什么人,傷得如何,有沒有希望痊愈?”我很累,往樓上走,腳步千斤重,“其他的事暫時擱一擱,這件事很急,拜托你。對了,隔壁住的就是他,你可以從他家的人套套消息。”
“什么?滄海粟就是新搬來的鄰居?”明明吃驚得喊,伸手想抓我問仔細。
踏歌手一攔,對她搖搖頭。她這時才發現我不同尋常的疲累,雖然疑惑,但不再說話,看我吃力得爬上樓。
“怎么了?”她問踏歌。
“可能跟滄海粟有關。”踏歌轉身,馬上開始辦事。平安還在線,應該能提供些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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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見沒她什么事,也上了樓。二樓阿鴻的門沒關嚴實,漏著一條縫,卻沒有燈光。她走過去,想幫忙掩上門。可她聽見嗚嗚的聲音,壓抑在被子下面。那是哭聲。她驚呆了,想了想,走進房間,看見阿鴻側臥著,那被子蒙著頭。她掀開被子一角,躺進去,朝天,一手輕輕拍著被子。
“明明,他的眼睛看不見了。”她說得很辛苦,一抽一抽。
“滄海粟嗎?”她猜。
“嗯。”她還在哭,“他的眼睛原來很亮,像天上的星星。”
原來他們認識?“會好的。”她繼續拍著她。
“真的?”她仿佛抓住一根稻草。
“當然。”她說得理所當然。
她的呼吸漸漸寧靜,哭聲也沒有了。
就算是撒謊,又有什么關系呢?她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怎能看她流淚,而不安慰她呢?手拍得力量再減,感覺她的沉睡,明明心里安穩下來。
滄海粟嗎?一定要見見那個人。他——居然擁有了她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