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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清淺低著頭,目光落在桌上的菜肴之上,蘇老夫人的話她似乎完全沒有聽到一般。
也許是自己多心了,但這樣的場合,周云端過來實在有些不合適。蘇陌素坐到季應承的旁邊。季應承是挨著蘇平安坐的,而蘇平安又坐在周云端旁邊。所以,蘇陌素另外一邊就是蘇清淺。
“上菜吧。”蘇老夫人又吩咐道。她依舊保持著十分的熱情看向周云端,并同他說道:“云端恐怕不記得了,你祖父在的時候,曾牽著你來過我們府上。這一晃過去,又是好多年了。”
周云端應了一聲:“是。有勞蘇老夫人掛念。”
蘇老夫人看向座下的蘇平安,說道:“平安,你是長輩,理應照顧著云端一些,要多給他夾菜。”
蘇平安笑著望了眼周云端,又看了看蘇清淺那邊,答道:“自然應當。云端,你有什么喜歡的,盡管同我說。”
蘇陌素望向她叔祖父。
感覺到蘇陌素的視線,蘇平安朝她笑了笑。
這種笑意背后的內涵,蘇陌素半點也體會不出。
只聽飯桌之上,蘇老夫人繼續同周云端說話。每句話中間,都夾雜著對蘇周兩家情誼的回顧。
“想當年,那會兒你們這些小輩都還沒有,就是平安也還沒出生。我與周老夫人雖隔著輩分,卻是感情甚篤”
“祖母也時常提及您。”周云端答道。
蘇陌素不知道這些話到底是應酬還是真心,總之今日這頓飯半點也與她想象中的不同。
不僅僅是多了周云端這個外人,更重要的是,飯桌上的話題圍繞的不是久別重逢的蘇平安和季應承,反而是另有所圖。
蘇老夫人終于說到點子上,她望向周云端說道:“蘇周兩家的婚約其實應該早早就辦了的,只可惜不過也說好事多磨,如今瞧著你我就甚為可心。”
“原就同你祖母提過,她說你可是她心尖尖上的孫兒。今日老人家我也就不知羞地問一句,我身邊這個曾孫女,你可還覺得合適”
蘇老夫人的話才落音,蘇陌素就被驚得抬起頭來。
她視線有些不知往何處落,可望了一圈,卻發現整個飯桌之人,除了她表哥季應承也面有訝然,其他人根本都沒有。
蘇老夫人是滿臉慈愛地望著周云端。蘇平安則笑著看了看蘇清淺。蘇清淺低著頭,沒有做聲。被問話的周云端面色也沒有什么變化,似乎這就是最普通不過的一句話語。
“婚約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約。晚輩不敢擅自做主,蘇老夫人一切同我家中長輩商榷就好。”周云端答道。
蘇老夫人面上的喜色當即便濃了幾分,她連稱了幾聲好,應道:“果然是個好孩子。此事我自然要同你家中長輩細細商榷。”
這頓飯,是蘇陌素在蘇府吃得最難以下咽的一頓飯。她有些不愿意細想季應承接她過來背后的用意。
如果沒有嬸娘徐氏之前的那番話,蘇陌素即便見到周云端,即便見到她曾祖母同周云端這樣提及蘇清淺,她最多就是有些訝然罷了。
但徐氏曾經特意提過,如今蘇老夫人邀了周云端過來,又恰恰選了她在場。蘇陌素簡直不知道如何去描述自己的心情。她不是個自作多情的人,可是如果她的家人們拿著她自作多情呢
一頓飯終于結束,蘇陌素是半刻也不想多留。
季應承也站起身,同蘇老夫人說道:“夜已經深了,曾外祖母,我先送陌素表妹回去。”
蘇老夫人望向蘇陌素,眼中似乎有些話想說,但又似乎還是打消了念頭。
最后擺手的時候,蘇老夫人是朝著季應承說話的:“去吧,你也舟車勞頓了,送完你表妹便早些回來休息。”
“那晚輩也先告辭了。”周云端的聲音從后面傳來。
蘇陌素的腳步不由得加快,她心中有個隱憂,擔心周云端來蘇府這趟是被人算計而至。但她卻不想去確定此事。
季應承被蘇陌素拋到后面,他有些猶豫地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周云端和蘇平安,很快便追上了蘇陌素。
“陌素表妹。”季應承喚道。
蘇陌素應了一聲,步子卻沒有慢下來。她說道:“表哥不如帶個小廝駕車吧,這樣來回快些。”
季應承點了點頭,吩咐下人去準備套馬車。他一邊與蘇陌素并排在蘇府門口等待,一邊又忍不住回頭看越來越近的周云端。
蘇平安只送周云端到了門口,他說道:“那我就沒有遠送了。”
“留步就好。”周云端答道。
蘇平安望著季應承和蘇陌素點點頭,便轉身進了蘇府里面。
他走的時候,下意識地又把自己手中的扇子刷地打開。
蘇陌素的心只覺得更加難受。
那只喜鵲。
她一點都不想注意到和想起蘇平安的習慣、喜好。扇面上的喜鵲簡直讓人覺得刺眼。
周云端向季應承和蘇陌素拱了拱手,便也轉身離去。
周云端的小廝緊緊跟上去,聲音卻落在了后面的位置,讓蘇陌素和季應承聽得清清楚楚。
“少爺,麓山書院捐贈會的事情蘇家人怎么說,他們也會參加嗎”
“少爺,你怎么不說話,蘇家不就是邀你來商量此事的嗎”
小廝和周云端都遠了,蘇家的馬車也套好了。
坐到馬車之上,蘇陌素和季應承都有些默然。
蘇陌素抬頭看了一眼季應承,正好發現她表哥也正看著她。
兩人神情都有些說不出的尷尬。
季應承咳了一聲,還是先開口說道:“麓山書院捐贈會,陌素表妹聽說了嗎”
“沒有。”蘇陌素搖了搖頭,答道。
季應承訕笑兩聲,自己找了個臺階下:“想來是周大人到的略早,所以小外祖父先同他說過了。我們倆個都是自家人,小外祖父便沒急著同我們說。”
“周大人不也是自家人了嗎小外祖父那喜鵲可真是應景,我還以為是你們回來才畫的呢”蘇陌素答道。
說完以后,她又有些后悔。她從來未這樣尖銳直白地同她表哥說話。而且按照方才的種種情形,蘇府不知情的人中,季應承也是其中一個。
季應承也是被蘇陌素的態度有些驚道,他張了張嘴,卻又沒有發出聲音。想來是一時之間,季應承也根本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在這種奇異的尷尬之中,平城府邸已經到了。
季應承先跳下馬車,然后再伸出手扶蘇陌素下來。
他見她要進去了,才又說了一句:“雖然、雖然周大人與你議過親,但是我瞧表妹夫人挺好的。你與他好好過罷。”
蘇陌素胸口一股火焰騰地就被點燃,她笑著答道:“表哥說得不錯,我這個已經出嫁的婦人可不能得隴望蜀、不安于室。”
“我不是這個意思,陌素表妹。”季應承也發現了自己的失言之處,他忙伸手去摸蘇陌素的頭,想要安撫她,“我只是擔心外人誤會。”
“也不是這樣的。總之表哥說錯了。”季應承覺得自己是越說越錯。女子清譽是何等重要,他方才那話,可真是不該說。
蘇陌素卻是一下推開季應承的手,轉身就跑回了府邸里面。她能聽到季應承還在身后喊自己,也知道在她表哥心中,未必就真認為她不安于室了。可是方才飯桌上的那些事,讓蘇陌素真的覺得心里梗了一塊好大的石頭,壓得她快要透不過氣來。
最能傷害你的人,永遠是你在乎的人。徐氏咬定自己和周云端有些過往就算了,如今她曾祖母也這樣想,季應承也這樣想。蘇陌素就覺得委屈得不行。
她更加覺得委屈的是,若真為她好,這些人就該更加避諱她與周云端見面,維護她的名聲。可如今的現實卻分明是,她的家人在利用這種自以為是、自作多情圖謀著什么。
他們不相信她,不替她把污水端遠,還要一齊捧到她頭上來,澆到她身上去。
蘇陌素步子跑得很快,她幾乎是下意識就跑到了花清越的書房門口。
書房里面,確實也還亮著燭火。
她卻止住了腳步。
里面,他與他的師妹還在議事吧
蘇陌素想要折回身自己回房,卻有些邁不開腳步。
書房門上,一個身影越來越近。房門被打開,里面的人望向蘇陌素:“你怎么了”
在看著那人影走近的一瞬,蘇陌素的眼淚幾乎就要落下來。可當她看清楚開門的人是陌生的卻又熟悉的,頂著她師父面容的花清心時,眼淚就逼了回去。
“沒事,我就是來問問,你們需要吃點夜宵嗎”蘇陌素遮掩著答道。
花清心冷漠地搖了搖頭,說道:“不需要,你走吧。”
其實面前這個神似蘇陌素師父的人,真的不是李允本人。蘇陌素能找出許多許多不為人知的端倪來。比如她師父走路的時候,習慣先邁左腳。比如她師父握在門柄上的時候,總是手放在自己鼻梁高度的位置。
可面前這張師父的臉,也是那么冷漠地看著自己,蘇陌素心中的難受就更加被放大了。
她轉過身,眼淚立刻就溢了出來。
“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