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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掀開簾子,外面的冷氣撲面而來,凍得嚴清歌身上微微一寒。
但最讓她覺得寒徹心扉的,是她的眼神撞住了另一雙黑的像是深潭一樣的眸子。
前面攔路的人,根本不是四皇子,而是太子。
嚴清歌汗毛倒立,差點連頭發都豎起來。
她猛地退后一步,壓抑著自己渾身上下散發出的想要逃走的訊息,強硬的垂下僵硬的面孔,將自己心里的恐懼和恨意生生壓制。
就是眼前這人,羈押了她的丈夫,換走了她的孩子!又編造了謊言,將兩個懷著他身孕的女人在她產后虛弱之際送來,偏說是炎修羽碰了她們。
她身上的十萬八千個毛孔,一半兒在呼喊著快點逃走,這男人是魔鬼,一半兒卻在沸騰著,慫恿她撲上去把人撕成碎片。
嚴清歌順勢收斂眸子,調整好聲音,沉穩的半屈身在馬車口,對太子行禮。
太子微微一笑,抬手道:“不必多禮,寧王妃請起身說話,沒想到竟和你在此偶遇。不知家姑和姑父可還安好。”
“長公主殿下與王爺一切安好。”嚴清歌垂眸答話,心里恨得不行。
她想破口質問眼前這人,她的炎修羽在儲秀宮被軟禁的可好?還沒問她可憐的兒子被放在鳳藻宮那冷清的地方過得可好?
太子半點都沒有提起炎修羽和元晟的意思,便是他親生的炎婉兒,也沒提,更別說白魚和紫環兩個孕婦了。
凌霄的馬車跟在嚴清歌后面,她也下了車,看見太子后,忽閃著眼睛,對太子行了禮。
太子面上非常和善,微微笑道:“四弟一直邀請孤去他的繡莊看看,孤今日才找到時間。可見今天是個黃道吉日,竟能遇到二位,不如你們和我一同去坐坐。”
臘月的空氣寒涼,街旁無人管理的店鋪前,垂下了一行行長長冰溜子,可是比這冰溜子還硬還凍人的,是太子的話。
誰敢拒絕他的提議啊?
不情不愿的嚴清歌和凌霄只能答應,還要裝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樣子。
馬車轉了頭,朝著云氏繡坊的地方去了。
不一會兒,所有人都到了,四皇子從店里大步走出來,興奮的哈哈大笑,上前一把抱住了太子的臂膀:“三哥,你來了!快快里面請!”
至于后面跟來的嚴清歌和凌霄,只被四皇子投去一瞥,然后打了幾個哈哈,便叫店里的仆婦們去管著了。
被如此怠慢,加上方才在凌霄店鋪里發生的事情,就是凌霄也有些著惱。不知道為什么,四皇子有時候做的事兒,就是這么讓人生氣。
嚴清歌和凌霄被請到邊上的一間小屋里,里面燒著炭盆,又有人給她們上了香茶,屋里的仆婦殷切的請她們去外面店里看看繡品,將她們店里的東西夸得天上有地上無。
這間接待客人的屋里,也掛了幾幅繡畫,凌霄瞧著墻面上一副文殊菩薩像,覺得那副畫像頗有意思,只見這畫像里,文殊菩薩滿臉慈悲,嘴角含笑,手執一柄金蓮,腰間瀟灑的垂著柄法劍。
她腳下卻不是傳說里她的那只猛獸獅子坐騎,而是個一團奶氣的小獸獅子,眼睛藍盈盈的,叼了只漂亮的金色大魚,期盼又可愛的看著文殊菩薩。
即便是只對文殊菩薩有一丁點了解的普通人,看了這幅菩薩繡像也忍不住發出會心的微笑,這繡畫里講的應該是菩薩如何養育自己獅子坐騎的故事。盡管佛經里沒有講,可是普通人都會認為,獅子它也不是一天就長大了的。
只不過這繡像雖然立意是好的,配色也上佳,就是繡這幅畫像的人,功夫不到家,沒有將繡像中文殊菩薩的特殊感覺繡出來,小獅子也有些僵硬,尤其是獅子的毛發,紋理繡的著實糟糕。
見凌霄似乎對這幅繡像感興趣,招待她們的婦人滿臉代銷,道:“娘娘喜歡這個?只要五百兩銀子,就能買一副回去。放在家里,菩薩就會保佑你們呢。獅子來財,文殊鎮宅,再好不過了。而且,這上面也有我們云氏繡坊的標記,以后遇到什么大事兒,可以來我們繡坊,說不得還能幫夫人您找找路子呢。”
這婦人一張嘴皮子翻飛,好處叫她說盡了,反倒是說的凌霄越來越尷尬。
她是和離之身,現在回到凌家以后,雖說大家都還叫她嫡小姐,但發型和衣裳肯定不可能換回當姑娘時的樣式了,出來被這婦人一口一個夫人的喊,她心里怪別扭的。
而且這婦人的口氣雖然溫和,一副生意人的熱情樣子,好像處處在為你著想,實際上,她話里的意思,跟剛才那群威脅她們的衙役完全沒有區別,不就是千方百計地要她們買這店里昂貴又粗糙的繡品么。
嚴清歌聽那婦人說個不停,忽然冷聲說道:“請你們店里繡這幅繡像的繡娘出來見我。”
那婦人被震了一下,不解的看著嚴清歌:“這位貴人,您要見繡娘?她不住在此處。”
“那就叫她來。”嚴清歌喝了一口水,慢條斯理的看了那婦人一眼,她本來還想反駁幾句嚴清歌,給她這么不容置疑的盯了一下,差點兒連路都不會走了。
媽呀,就是四皇子都沒這么大的派頭呢。
福祥街的地界寸土寸金,繡娘們當然不可能安置在這里,那婦人趕緊的出去叫人去找繡這幅繡像的繡娘來,屋里一時間才得了安靜。
凌霄揉著發痛的腦袋:“我們什么時候才能走?”
“等著吧。”嚴清歌忽然話題一轉:“你是不是喜歡墻上的繡畫?明兒叫我給你送過去。”
“不不不!你千萬別買,這繡畫別說值不了五百兩,便是拿回去,我也沒臉掛出來。雖然我自己刺繡不行,但也是能認出來東西好不好的。”凌霄說道。
嚴清歌笑她:“我怎么會送你這么廉價的東西。”她走到那副繡像前,道:“我送你的,是這幅繡像的原件。她們的花樣子是從我那兒抄的。”
“她們怎么能這么無恥!”凌霄把眼瞪得大大的,不敢置信道。
像那種普通的五蝠捧桃,鴛鴦戲水,獅子繡球之類的滿大街都有的繡樣子,誰來繡都沒關系,各家繡坊一般都會出售些這些東西。但像那些比較特殊的大件兒,很多都是只此一副,別家絕無僅有的。
就算你看著別家賣得好,眼熱了,一般人也不會偷著學了放自己賣,這可太不要臉了,做下這種事兒,名聲都要臭了,誰還肯跟你做生意。
嚴清歌指著墻上那副文殊菩薩繡像,淡淡道:“炎王府繡坊里的繡娘們,手藝是非常好的。前年冬天,有位繡娘因為衣服做得好,羽哥說要賞她,她不要金銀賞賜,說知道我刺繡活好,愿求我給她畫一幅繡樣子。這位繡娘是個虔誠的信女,家里常年供奉文殊菩薩,我便找了很多帶茶畫的原版佛經,參考了一個月,才畫出繡樣子。那繡娘將繡樣子當成眼珠子一樣,每天沐浴焚香,做了半年,才將繡像繡出來。”
凌霄沒想到這里里面竟然還有這樣的故事,忍不住大為震撼,義憤填膺:“這是真的么?云氏繡坊的人也太不要臉了。”
嚴清歌指著那副簡陋的文殊菩薩繡像,輕聲道:“原本的繡像,菩薩繡的好像真人一樣,她手上的寶劍,如同一泓碧水,衣服的褶皺柔軟無比,共有一千零八道褶子,腳下還能看到一點玉足。繡好以后,拿出來別人看到時,好多人都忍不住伸手去摸那小獅子,以為它是真的。”
只是聽嚴清歌的描述,凌霄就已經醉了,她根本無法想象這樣漂亮的繡像是什么樣子的。
墻上的這幅劣質品,菩薩表情僵硬,獅子身上的毛亂糟糟的,一身白衣也簡單的很,撐死了就有七八個褶子,更別提穿著的長袍式樣簡單,完全看不到嚴清歌描述中的玉足了。
嚴清歌微微一笑,繼續道:“那副繡品原樣被供奉在紅蓮寺的文殊菩薩跟前,就連那里的方丈看了,都忍不住跪拜,說是這繡像佛意十足。因為這幅繡像實在太討人喜歡,就有府里的幾名繡娘得了恩準,再繡出了一樣的出來,雖然她們的功夫也很好,但是總是少了那一股味道。可見只有真心虔誠的人,才能夠繡出那樣一副繡像。”
凌霄聽得快要癡了。
因為生活一直過得不如意,凌霄現在也會常常跪拜菩薩,給廟里捐香油,虔心念經,想要超脫生命里隨處可見的悲苦。她不再像小的時候那樣,懵懵懂懂的就跟人一起去寺里一趟,玩兒罷便走。
她有些苦澀的擺擺手:“我更不敢要了,就讓它一直供奉在佛前吧。”
嚴清歌明亮的眼睛看著凌霄:“凌霄,我希望它是你一個人的。我愿文殊利劍,斬你命里悲厄,愿獅子吼聲,滌蕩你心,使你明凈自我,看清世間蓮開蓮落。它能惠及你一人,對我而言,便好過蒼生受福。”
一時間,凌霄忍不住淚流滿面。
姐妹兩個卻不知道,隔壁的小屋里,一個男子安靜的坐著,他黑生生的眼睛里,滿是痛苦和絕望。
這間屋里安裝了密道,可以清楚的聽到旁邊屋子里的話。
她對旁人都那么好,為什么偏偏對他避如蛇蝎?
若是她肯對他也這么好,那這個世界就不能再完美一些了。
太子想著,臉上的落寞越發的沉重,身上的冷意像是要一把快要脫鞘而出的寶劍,讓跟在他身后的朱六寶,身上發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