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臉,她在夢中看了十四年,可以說她是陪著她長大的。她了解這個身體主人成長中所有重要的經歷。可是現在,她卻成了她?
齊妙眨眨眼,鏡子中的那雙明媚的眼睛也眨了眨。齊妙苦笑,鏡子里的那張小嘴也牽起嘴角。
“天啊……”齊妙受不了的捂住臉,再也不想看鏡子里的人。如果只是欣賞,這樣一個美人站在眼前自然是賞心悅目。可先提條件是她不是“她”啊!
“要讓朕等多久?奴妃端的是什么架子!”
正在這時候,雕花的宮門被不客氣的推開,身穿明黃的俊朗男子大步走了進來。
妙齡手里的象牙梳子“啪啦”一聲掉在地上,忙雙膝跪地:“奴婢參見陛下。”彎著腰不敢起身。
白希云本來怒氣正盛,連續七日的早朝百官都在議立后之事,他心煩意亂之際,突然想起了容毓宮還藏著一個能令他開懷的“小玩意”,于是便興致勃勃的來瞧瞧。
果然,當他的目光一觸及安靜的坐在銅鏡前,那一身白衣長發如瀑的美人時,心中的郁悶立時消去了大半。她的存在,正是他滅掉尚國,即將一統天下的證明。
白希云面色緩和許多,饒有興味的欣賞她迷茫的表情,有些玩味但不失威嚴的笑道:“怎么,才半年不見,奴妃就不認得朕了?”
“你是……阿昭?”
“你說什么?誰準許你叫朕的小名兒的!你算什么東西,你也佩?!”白希云三兩步上千,一腳將揣在齊妙的小腿。
齊妙疼的雙腿一軟,跌坐在地,頭腦中一片混沌。
這個男人,應該是他夢里的那個爭霸天下的帝王。搶了小醫女假扮的亡國公主回國,封了一個“奴妃”這般折辱人的封號,分明就是要拿她當消遣用的。
夢里看到這一段,她并無什么感覺。
可為什么親自見到這個人,她的心回如此疼?
齊妙忍著腿上的疼,和莫名的腹痛,連忙想要起身,卻不料君王那一腳踹中了腿上的麻筋,身子意外就撲倒在地,膝蓋和手肘撞在鋪了大紅色花團錦簇氈毯的地面上,她都聽得見骨頭碰地磚的聲音,疼得她直皺眉。
妙齡一驚,忙爬過來扶她起身:“公主,您沒事吧。”
齊妙搖搖頭,借著妙齡的力道站起來,膝蓋疼的緊,忍不住伸手去揉。
皇帝身后傳來一聲悶笑。是內侍小李子。
皇帝聽見了,卻沒有斥責,眼中興味更濃,竟破天荒的打趣道:“奴妃果然禮數周全,不過這五體投地之禮,下次大可不必行了。”
齊妙抿唇,面上淡淡道:“謝陛下體恤。”
白希云隨意踱了兩步,坐在梨花木的椅子上,立即有小太監送上了天青霧色的茶盞,里面沏著今年的新茶。抿了一口茶,皇帝閑閑的開口:“這茶是上個月剛剛進貢入宮的,奴妃吃著如何?”
齊妙此時已經適應過來,見皇帝有意閑聊,她也就不再緊張,只是輕聲說:“能解渴。”
白希云一愣,隨即開懷大笑起來,笑聲仿佛將數日積壓的郁結之氣都散盡了一般,讓他渾身舒暢,“奴妃說的好,茶能解渴,水亦能解渴,誰規定人是要飲茶還是飲水了。”解渴與否如此,立后一事更如此,只要權衡利弊,能于政事有益,立錦妃還是淑妃又有什么差別。天下都是他的,他的女人置于什么位置,又與他偏愛誰有什么關系。
齊妙想不到,因為她應付了事的一答,竟然讓皇帝解開了心中一個疙瘩,此時她正低著頭,強迫自己忽略那種鉆心刺骨的刺痛。
為什么見了這個人如此對待自己,她會這樣難過?
白希云喝了半盞茶,這才一揮袍袖,“奴妃,坐吧。今日你我只是閑談,無需拘謹。”
齊妙無語的點頭,嘴上應著“謝陛下”,心里卻在嘀咕,做皇帝難道就這么閑?還有閑工夫跑這里跟她一個不受寵的妃子拉家常?
裊裊婷婷的走向一旁的紅木雕花椅子,齊妙優雅的入座,翩翩然帶著一絲出塵寧靜的氣質。她自己都不知道,自打繼承了這具身子開始,她的行為習慣舉止動作以及一顰一笑都和這具身體都早已徹底融合了。
皇帝瞇著一雙銳利的眼,不得不承認,他的后宮粉黛三千,美女如云,奴妃實是其中翹楚。他忽然之間覺得,其實心情不好的時候,來看一看這個“小玩意”,輕松的說上一兩句話,也是個不錯的主意。
正在此時,一旁一直伺候皇帝茶水的中年公公壓低著嗓子道:“陛下,丞相大人還在御書房候著呢。”
白希云端著茶盞的手一頓,嘆了口氣道:“罷了,擺駕御書房吧。”
“遵旨。”
齊妙將神游的思緒拉回來,起身相送,斂衽行禮道:“恭送陛下。”
白希云腳步稍停,回頭睨了齊妙一眼:“奴妃要能總是這么乖巧就好了。”
齊妙一驚,呆呆的看著白希云的背影。
方才白希云回頭時那個側臉,竟然如此熟悉。
這個男人,她應該不只是在夢里見過。
這世界怎么了?為什么她不是在醫院上班?為什么她忽然就變成了什么假冒的亡國公主?為什么皇帝如此狂傲不遜,卻又如此讓她熟悉,仿佛他們曾經朝夕相處過,曾經熟悉他的一顰一笑?
齊妙的手掌緊握,手心里都是冷汗。她覺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被困在虛幻的場景之中難以脫身。
身旁妙齡扶住了她,“公主,奴婢給您梳頭吧。”隨即懊惱的嘆了氣:“陛下今兒來的太不是時候,怎么偏趕上您才起身的時候來呢。下次奴婢一定要把您打扮的像天仙一樣。讓陛下見了就移不開眼。”
齊妙苦笑。君王的情誼,她能求得來多少?
梳洗完畢,又隨意吃了些御膳房送來的梗米粥,齊妙披上了鼠灰色的披風,緩步來到了庭院。
容毓宮的一草一木,都果真跟她夢中見到的一模一樣。她甚至見過那玉蘭花開時候是怎么樣的滿樹風華。窗前幾株紅梅,此時正開的鮮艷,齊妙駐足樹下仰望了片刻,才將視線轉向一旁的偏殿:“妙齡,那是做什么的地方?”
“回主子,那是容毓宮的小廚房。聽說這容毓宮以前是陛下生母容妃娘娘的寢宮,廚房也是先帝破例準了容妃娘娘,在此處建造的。”
齊妙抿了一下紅唇,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她一個“戰利品”,居然住著皇帝老媽生前的寢宮,皇帝不是成心把她往風口浪尖上推嗎!想想夢里見到的那個什么送小狗來的錦妃,再聯想一下才剛皇帝來這里,不言不語坐了那兩個多時辰。齊妙突然覺得背脊發涼。古代的后宮,真不是什么好玩的去處。
“公主……”妙齡擔憂的喚了她一聲。
齊妙這才回過神來,微微一笑,柔聲道:“去那看一看吧。”
她的笑容,仿佛初春的陽光融化冰雪一般,霎時間點亮了她向來清冷的臉頰。妙齡看的一呆。她家小姐,似乎變的和以前不同了呢。
踏著滿地積雪走向小廚房所在的方向,齊妙腦海中浮現的是那句“世上本無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小廚房似乎長久沒有人來過,門前已經積了一尺厚的積雪也無人清掃。齊妙一路走來,留下深深淺淺的一串足跡。
抬手推門,目光觸及自己突然變得柔嫩細滑的蔥白小手,齊妙還是不禁抖了一下。
木門吱嘎一聲大開,小廚房瞬間被注入了滿室陽光和雪光,屋內陳設一目了然。或許皇帝的生母容妃生前格外受寵,廚房雖小但也“五臟俱全”。她前世看過一些書籍,古代后宮的膳食都是由御膳房統一安排,只有極個別的妃子有自己起伙的權利。但帝王的恩寵,也說不清是福是禍。
指尖拂過灰塵累積的灶臺,齊妙又轉身向與廚房相連的另一間房走去。
“這是做什么的?”
“回主子,這是儲物間。”妙齡垂首答道。
齊妙點了下頭,隨手推開了并沒有上鎖布滿灰塵的雕花木門,看到空蕩蕩的屋子,略微嘲諷的一笑。她這個身體還真是“受寵”。皇帝讓她住進容毓宮,看似是給了她天大的恩寵,但剛才一路行來,她發現容毓宮里配發的宮女太監加上妙齡也不過三人,根本夠不上“奴妃”“妃子”的級別。儲物室里也是灰塵滿布,空空蕩蕩。黃梨木刻蘭花的多寶閣空空如也,墻角有一把紅木椅子,看似也歪了半邊,是個瘸腿的,屋里除了這兩件東西,就再沒其他的物件了。
妙齡忍不住扇了扇灰塵,輕聲道:“主子,咱回吧。這地方實在腌臜。”
齊妙點頭,只一個空屋子罷了,也沒什么好看的。但剛要轉身,注意力卻鬼使神差的再度放在那瘸腿紅木椅子上。
椅子缺了一條腿的那邊,是用一摞青石磚墊著的,而在青石磚的中間,似乎有一塊磚頭顏色不太一樣。本來在光線不甚明亮的屋內,不會有人注意到一把瘸腿椅子下面的磚頭,可齊妙的目光偏偏就是匯集在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