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場本來應該綿綿下過許多天的雨,就這樣停了。
幾百里天空之上的雨云被蘿莉盡數收走,晴空取代了陰雨,只有濕噠噠的草木和泥濘的路面證明方才這里下過雨。
何易直接去了老郎中的藥廬,這時候那雙目失明的老郎中正在搗藥。
他沒有刻意放輕腳步,所以還沒到門口的時候,腳步聲就已經被老郎中給聽見了。老郎中手上不停,依舊忙碌著,只是隨口問道:“開藥,還是看病?”
何易幾步進了門,想了想,回道:“算是看病吧。”
看的心病。他心道。
“哦。”老郎中應了一聲,讓他坐下,又在石臼里搗了幾下,才走過來,問他哪里不舒服。
何易不知如何回答,只是伸了手給老郎中號脈。
他的身體無病無恙,即便反噬之傷還無法徹底恢復,也十分健康。老郎中枯瘦的手指搭在他腕上號了一會兒,就搖頭道:“你們這些飛來飛去的仙人吶,就愛找我們凡人尋開心。那大山里便是有千般好處,也得看機緣,何必多做強求。”
這架勢,卻是一眼就看出了他是個修仙之人,瞧他語氣,還有些不悅。
何易雖然實際年齡比這老郎中還大許多,但眼前這盲眼老叟懸壺濟世,他懷有敬意,此來只是想問問題,并不是來刁難人的。他回道:“老先生許是誤會了,在下來此并非為了大霧山里的寶貝,而是別有要事。先生若有進出之法,還望不吝賜教,在下不勝感激。”
先前在陣中遇到的下品靈草藥材也有些,但那些東西對何易而言根本不算什么。莫說是尋常靈物,便是里頭有此界罕見的仙器,他也不會多眨一下眼睛。
誰知那老郎中卻不買賬,反而哂道:“來這里的,哪個不是為了要事?凡是需要,就是重要。別人要的還只是仙草仙石,你這般說,只怕要的還更貴重吧。”
凡是需要,就是重要,這話何易無法反駁。說他要的更貴重,倒也不算說錯,畢竟在他的眼里,任何的器物財帛都比不上此刻他想要找的人。
不等他多言,老郎中就擺手道:“你走吧,老朽凡人殘軀,實無可幫之能。上仙若真有重要之物想尋找,區區危險又何足畏懼哉?”
何易皺了皺眉。看得出來,這老郎中必是因為能夠進出大霧山的能耐受到多方關注,早已被許許多多的修仙之人煩擾過,才會說出這些話。對方既然不愿說,他也沒辦法強求,搜魂之舉太過狠毒,他是萬萬不愿做的。
“叨擾先生了,告辭。”何易不多話,直接便走。
本來聽蘿莉說這老郎中油鹽不進的時候他就沒抱太大希望,既然問不出什么,等對方要去采藥的時候再悄悄跟上就是了。渾昆界的修士會跟丟,他覺得自己應該不至于如此不濟。
出了藥廬,何易沒有遠去,而是隱了行跡,與蘿莉一起步行去了同村的另一處人家。
這戶人家原來只有兩口人,一個老農夫和一個老農婦。上次蘿莉把七名邪盟孩子交托在此之后,就熱鬧起來了。
那些孩子在魔宮被血洗之后一直非常恐懼,近三個月過去,才算好了一些。雖然出身邪道,但孩子畢竟是孩子,基本上都是剛入門不久,心性未曾受到邪道理念的影響,與同齡人的差距不大。
蘿莉帶來了七個孩子,也順便去弄了些財務米糧給那對老農,如今三個月過去,那對膝下無子的夫婦倒是比從前多了些歡笑。只是撫養一群來歷不明的孩子,卻也讓鄉鄰多了許多閑言碎語。
何易沒去關心那么多的東西,他只是跟蘿莉一道前去,隔著籬墻遠遠看了一眼,便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對他而言,這些人是他最后的籌碼,如若在大霧山里真的一無所獲的話,最后只能靠他們。
至于夢中所見的一幕會否真的應驗,那就只能留給時間去印證了。
雨被迫停歇,按照蘿莉三月觀察來看,老郎中不日就要再次進山采藥。何易耐著性子等候兩天,待得太陽將泥濘的山路烤干,果然就看到那老郎中拄著手杖別著藥鋤出了村子。
他悄無聲息跟上,未免發生意外,又讓蘿莉留了下來,只自己和小乙一起進去。蘿莉有點不開心,但架不住他神情認真,不似玩笑,只好點頭答應。
不讓她跟著,何易一是擔心大霧山深處說不定有更多危險,不想把她也拖上,還有一點也是為了保證那七個孩子,或者說村民的安全。
老郎中花甲之齡,身子骨還很硬朗,走起路來速度不慢,沒過多久,便到了無形陣法的邊緣地帶。何易一直隱匿氣息和蹤跡悄然跟著,低空飛行之時甚至連氣流都沒怎么引動。
那大霧山外的陣法邊緣是看不見的,不過在距離村落最近的這面倒是有人弄了些籬笆攔著,提醒路過之人。
一路隨行,何易漸漸發現這老郎中雖是盲人,目不能視,但行為舉止卻跟一個正常人沒有多大區別。無論下坡,過渠,還是拉開籬笆,都仿佛看得見一樣,沒有慢吞吞的猶豫摸索。也許這一點,就是他的不凡之處!
不動聲色緊隨其后,老郎中穿過籬笆以后沒走幾步,就憑空消失了。何易隔了三息時間才跟上,從同一個位置進入大陣,而后眼前場景一變,果然來到了一片云霧濃郁的山水之中。
也許是進入的位置和方式不一樣,這次他倒是沒有直接現身在只有十丈視野的濃云范圍,眼睛所能看見的足有數十丈遠。
老郎中就在前面幾步遠,他竹杖芒鞋,輕車熟路,在沒有路的青草地上前行著,渾然不似一個盲人。一直往前走了大約一刻鐘,才停在小溪邊拘起小溪里的清水小飲兩口,略作休憩。休憩過后,他又繼續上路,朝著不遠處的小樹林行去,待得入林之后,便開始在靠著觸覺和味覺來采集藥草。
這盲人采藥,難度自然是比正常人高上許多的,只是何易遠遠看著,卻反而覺得,這老郎中找起藥材來,甚至比正常人還要快。他只須動動鼻子,將手伸去摸摸,便可知個大概,把要采下。有時候遇到不好分辨的藥物,他也會折下葉子,親自品嘗,而后才決定要或不要。
何易跟了好一會兒,始終沒有看出老郎中身上有什么超凡脫俗的地方,僅僅是感知比較敏銳而已。若說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或許就是因為目盲不能看見外面的霧,這才可以憑借其余感知,穿行于大霧山之中。
閉著眼闖大陣,可行么?
何易不置可否,又跟在老郎中后面待了一會兒。
大霧山多年以前就從福澤善地變成兇險之地了,所以此處人跡罕至,野生的藥物非常多。老郎中進了林子以后一連采了小半個時辰,直把藥簍都裝滿了,才坐到一株倒下的枯木上休息起來。
何易抱著最后一絲期冀,盼他起身后可以往大陣更深處走去。沒想到事與愿違,休息夠了以后,老郎中便背著藥簍,拄著手杖原路返回了。
路過那條小溪,老郎中又下去飲了兩口清水,便頭也不回出了大陣。何易緊緊跟著,直到老人的身影在眼前憑空消失以后,才止步在大陣邊緣。他看著眼前的虛無沉默許久,想了想,最終沒有跟出去,而是來到了那條小溪邊上。
老郎中與常人的不同之處,莫非就是源自這些溪水?
何易神念一探,只覺這溪水清澈干凈,帶著一絲絲微弱的靈動之氣,比尋常泉水的確是要好些,可真要改變一個人,卻也不容易。
他捧起溪水飲了兩口,清涼溪水淌進肚里,有提神醒腦之效,同時那一縷微不可查的靈性氣息,也悄悄潛入體內,略微改善著他的體質。這種改善其實幾乎跟沒有相差無幾,若不是他清明境的神念極其強大,根本無法發現,照這程度的提升,也許只有飲用個數十上百年,才能達到凈化肉身,祛除濁垢的效果。
難道真是想多了么?
天地間云霧飄渺,山水秀麗,更有飛鳥蜻蜓野兔松鼠活躍著,這么個鐘靈毓秀的地方如果沒有那神秘的陣法存在,絕對可以成為修仙勝地,但那大陣的存在,卻是將這一切套上了神秘面紗,甚至變得危險起來。
何易想了想,最終還是決定再次深入一次,去仔仔細細將這大霧山給搜尋一遍。這一次若是再見到魔鬼藤,他不會再用天仙強者的極速飛行,而是閉上眼睛,一步步沿著山壁往前走!
想通以后,他先是出了大陣,告知蘿莉自己的打算,而后才帶著小乙,重新回到云霧籠罩的神秘世界。
踏著柔軟青草,默念清心口訣,何易用普通人的步伐快速往前走著,也不管前方是溪流還是樹林,是山峰還是頑石,都一并將之跨越。
上次步行出陣的經歷他還清楚記得,如果一次次場景的變幻不包含空間轉移奧秘的話,也許這個陣法內部空間并沒有想象的那么大。他一路走著,在快步行進之下不過才半個多時辰,便感覺眼前一晃,來到了一片荒山之中。
荒山不見草木,唯有赤紅色的山石嶙峋分布著,云霧倒是沒有少,越發濃郁起來了。
神念無法探出太遠距離,他沿著荒山往前直走,權當自己是個瞎子,也不管腳下是什么,都一步踩過去。片刻后,當他從第一座荒山的山坡上走下來時,忽然一聲沉悶的嘶吼傳進了他的耳中。仔細分辨,那聲音似乎是來自一頭猛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