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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易解下瑣事,又回到了人海之中開始打撈他的那一根針。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光靠直覺能否找出云綽的轉世。記憶被洗脫,身上的本能或許未曾遺忘,但是前世與今生終究是兩段不同的人生。現在的那個人和過去他曾熟悉的云綽,或許根本沒有任何共同點。
他不是玄主,玄主能用自身劫力守護女兒生生世世,他卻連分辨誰是誰都沒有絕對的把握。
光看一眼,真的夠么?
他無法確定。
回到那座烈城,他朝著東方又開始了漫漫找尋之路。在這深夜,大多數的老百姓都在安睡,沒有人能夠發現他這神出鬼沒的過客。
日出,日落,一天又一天。
時光飛逝,不多時,何易路過了那個叫做云盧的地方,看到了大片大片的灰燼和殘尸,聞到了燒焦和腐臭的味道。在那灰燼之中,依稀可以分辨出這里曾經又過的繁榮。云盧算是個小城市,和別的城市區別不大,唯一不一樣的地方,就是在城的東南角有個湖。那個湖泊取代了城墻擋在東南角,湖心有個小島,島上有一些燒毀的建筑,和殘存的枯萎花草。
整座城市被燒毀屠殺,這份罪孽的深重或許更甚于拿千名童男童女去祭煉法寶。但何易來得晚,只能對著灰燼發出一聲遺憾的慨嘆。
之后,他時光仿佛過得快了起來。他的速度仍舊是那么快,但心中的期待感日益減弱,盡管依然還是會認認真真去尋找,可那份心情,卻已大不如前。
天運洲是一片大陸,比之仙界算是很小的,但是在渾昆界里卻是很大,東西長達四百多萬里,南北也有兩百多萬里。通天之橋所在的通天峰位于大陸中部,何易這一路上向東尋找,幾乎日夜不停之下,僅僅在兩個月之后,便看到了浩瀚的東部汪洋。
海外還有更多的土地,不過他暫時還不會去,因為在天運洲,他只是剛剛找遍一條狹長地帶而已。
何易手中已經多了一張天運洲的地圖,看見東海之后,他取出一支筆,在地圖上橫向畫了一筆,抹去了曾經走過的那片地方。
被墨跡抹掉一橫的地圖仍舊很大,無論向北還是向南,都還是有廣闊的天地可以探索。何易面朝大海發了一會兒呆,當是休息,而后便向蘿莉問了句:“丫頭,你說,我們去南方好,還是北方呢?”
“北方吧。”蘿莉輕聲回道。在這半年里無數次看見何易失望,她的心情似乎也受到了不小的影響,往日獨處時時常可見的笑意都淡了許多。
“北方……”何易品了品這個詞匯,感覺很熟悉。因為他記得,自己的人生就是在北邊發生了轉折。北海的故事還在腦海里,他記得常樂,記得白鶯鶯,記得西門凡,也記得云倌。唯獨想不起來的,是故事中央的另一個至關重要之人。
記憶被憑空抽掉一塊的感覺很不好受,就好像身體里被人挖走了一塊似的。但是沒有辦法,在王者碾壓下能夠活下來已經是幸事,無量仙尊沒有幫他點醒那段記憶,他也不敢再多強求。
“走吧,去北方。”懷著淡淡愁意,何易再次凌空飛起。咸咸海風吹來,他嘆道:“但愿她不會亂跑,與我交錯錯過。”
大地就像一張紙,漸漸被他路過的痕跡所布滿。一日兩日,一月兩月,一年兩年……
時光飛快。
當失落日益積累,就不再是失落,而是麻木。何易見過了數不盡的人,在這短短的時日里,比他過去兩百多年的旅行遇見的還要多得多。
凡人能有多少張臉?在這一天又一天的經歷里,他似乎見過了無數次似曾相識的面孔。當然,這個似曾相識只是來到渾昆界以后在途中似乎見過的那種相識。每當看見有個孩子跟他曾經見過的另一個孩子長得幾乎一模一樣之時,他都會恍惚一下,以為自己一直沒有動過,還停留在之前的某個時刻,而后來的奔波,都是在夢里。
但錯覺終究是錯覺,他不曾睡,也沒有夢,時間已經切切實實過了很多很多。
一彈指,已是七個春秋。
七年,比起他死而復生的漫長昏迷來說挺短,但現在讓他來說,感覺卻好像是七百年一樣煎熬。
忘了到底見過多少孩子了。從四五歲到六七歲,到現在的十來歲。他一次次去印證,又一次次失望而歸,甚至已經習慣了失望的感覺,習慣了自己心神俱疲的麻木感。
天運洲的北方早已被他踏遍,就連南方也已在三年前成為歷程中的一頁舊事。天運洲上,正邪兩道打得火熱,一次次的激戰拋下數不清的尸體,有仙道子弟,也有邪派妖魔,甚至有更多是慘死在邪盟弟子手中的無辜百姓。
有那么幾次,當何易看到幾座連在一起的山村尸橫遍野,竟恍惚的認為自己要找的人兒已經成為千千萬萬無辜亡魂中的一個!而后他便暴怒,發起狠來,直接將那方圓十萬里之內的所有邪盟駐地全部連根拔起,滿手血腥!
若無人阻止,或許他將如九劍山長老們所期待的那樣,以一己之力摧毀掉邪盟!但有蘿莉在,有小乙在,這種事情終究只在萌芽階段,便被安撫沉寂了。
活了也不少年了,何易以為自己的心境應該已經不低,至少不是個輕易會動怒的人。但在這七年里,若不是蘿莉每次拉住他,告訴他別難過,不要放棄,或許他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信念與執念只在一線間,把握不好,執念占據神智,衍生心魔,再高的修為也挽救不了。幸好,他有蘿莉。
離開天運洲以后,他們跨越大洋抵達了東方的另一片大陸,東玄古國。
比起天運洲,東玄古國要小了一半不止。這里是一個由修真者統治的帝國,每一代帝君都是最少元嬰期的修為。在這個據說很古老的國度,何易又經歷了三年的失望,而后再度離開。
現如今,來到渾昆界已滿七年,何易的模樣也已大變。
天仙之身本該不老不朽,但在屢次心神頹唐的催發之下,他的鬢角已有幾縷頭發變成了灰白之色,腮邊頷下也長滿了凌亂的胡須,若非身上衣衫依舊纖塵不染,幾乎與流浪漢一般無二。
白晝,黃昏。東玄古國的北海之畔,有些蒼老頹廢的何易坐在礁石之上,任由濺起的海浪把自己打濕。
那飛起的浪濤永遠充滿活力,似青春年少般叫人向往。但他覺得自己應該不是浪,而是座下的礁石,被風吹過,被海沖過,也被日月曝曬過。礁石在海中從來不曾動搖過,可他,卻不知道這樣找下去自己會不會漸漸迷失。
蘿莉離他不到十尺,七載歲月于她而言仿佛只是彈指一瞬,根本沒有留下半點痕跡。只是親眼看著自己最重要的人從一個樂觀開朗的青年變成如今這副頹廢的模樣,她卻無法真的絲毫不改,如往常那般笑得輕松。
皺著眉,蘿莉來到何易身前,伸手拂過他濕漉漉的臉,把那黏在臉上的頭發撥開,憂心忡忡道:“別這樣,不要看到你這樣。”
“我也不想……”何易苦澀一笑,抬眼看她,搖頭道:“相由心生,這就是如今最真實的我。”
“我知道。”蘿莉緊咬下唇,眼圈竟然有些泛紅,澀聲道:“可是,不要你這樣。看開點好不好?你一定可以找到的。以后會找到!所以現在,別這樣子……”
一波海水沖了過來,從背后將她從頭到腳淋了一遍,一下子也變得如何易一般狼狽。
何易心中梗塞,勉強擠出一個笑來,沙聲回道:“我……盡力吧。你也別這樣,否則我會更難過。”
蘿莉一眨不眨與他對視著,明亮的大眼睛里不帶任何雜質。她咬著牙,語氣堅定的告訴他:“你開心,我就開心。你不開心,我也一樣。”
“傻丫頭……”何易莫名一陣心痛,將她擁入懷中。
原來不覺之中,他們已經對彼此已經是那么無可取代,那么不可或缺。只是……
何易緊擁著她冰涼的身子,有些不安,低聲沙啞道:“什么時候開始,我竟覺得自己欠你很多。我忽然有些害怕,怕我會對不起你……”
“不說,不這樣說!”蘿莉反手用力抱住他,與他臉貼著臉,低聲耳語:“不欠,不對不起,不想和你算清楚。我不會說話,可是……可是你知道的。”
不覺間,她竟已有些哽咽。
知道么?
當然知道。
相識許多年,她在想什么,哪怕不說半個字,何易也能從一個眼神里讀懂。
記不起什么時候開始,他們的關系就已轉變,他只知道,在自己昏迷的二百八十七年里,一直有人在默默守著。那人不是云倌,不是千瑤,也不是林炎之。那些人與他關系雖好,卻各有各的人生,不會只為他而存在。唯有蘿莉,生命里僅他一個伙伴,除他之外,再也接受不了任何人。
兩百多個年頭,說來不知長短。能夠等得下去的人在世間或許不少,但能為他而這樣無聲苦等的,只有一人!至少現在,只有一人。
日出日潛,花開花落,什么叫做等待,他覺得自己很明白,非常明白。
摟著這嬌小精致的玉人,那份冰涼的觸感帶給他的卻是沉甸甸的溫暖。驀然有些情動,他低語道:“是啊,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