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嶺山口,唐、蕃兩軍的血戰已經持續了三天,按約定,哥舒翰這個時候應該發起全面反攻,以減輕李昂這一邊的壓力,同時趁吐蕃大軍忽聞后路被斷,軍心驚慌之際,一鼓作氣全殲尺帶珠丹大軍,以免大好形勢有變。
但李昂接到的消息卻是,哥舒翰并沒有全面反擊,還在拖著。
“他娘的、哥舒翰這廝果然不是什么好鳥,關鍵的時刻竟然還想著公報私仇,下次老子非要親手把他扔進糞坑去不可!”
李昂大怒,把簡陋的帥幾拍得差點散架,帳中諸將嚇得不敢出聲,此時他在將士們心中的威望,已經高不可攀,他這一生火,別人都心懷惴惴。
李泌安慰道:“云陽侯請息怒,咱們目前面臨的形勢還算不差,哥舒翰想拖,就由他拖吧,量他也不敢把吐蕃大軍放走,拖上幾天,吐蕃大軍也該斷糧了,到時沒有哥舒翰配合,咱們一樣能取得此戰大捷。”
“嗯!且不管哥舒翰這廝了,大家打起精神來,這次能否平定吐蕃,就看在坐的諸位將軍了,哥舒翰想把咱們拖死,也好,咱們就把所有的功勞搶過來,讓哥舒翰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來日陛下大明宮賜宴,咱們一起喝個痛快,讓哥舒翰羨慕去吧!”
李昂說完,問伍軒道:“南門,大莫門城可有新的消息傳來?”
伍軒抱拳答道:“回云陽侯,扎瑪赤離多次突圍,都被打了回去,目前敵人的戰馬大半已經被殺來充饑,加上傷亡慘重,扎瑪赤離已經三天沒有組織起像樣的突圍戰了,云陽侯放心,敵人投降只是遲早的事。”
“那就好。”李昂點了點頭,只要大莫門城不出問題,加上有卓瑪公主暗中相助,目前暫時不會有吐蕃兵馬能威脅到他們的后方了。憑著地利,他兩萬大軍要守住赤嶺山口問題不大。
“報!云陽侯,魚監軍到!”帳外突然有信使來報。
李昂聞之不禁皺了一下眉頭,魚朝恩的來意頗耐人尋味,照說以他這樣的太監,多怕死,如今尺帶珠丹的大軍雖然被困在了石堡一帶,但表面上看李昂也隨時可能會遭到吐蕃人的兩面夾擊,魚朝恩這個時候趕到這邊來,難道他就不怕死,或是他知道自己和蘇毗部暗中往來的事情了?
和蘇毗部的合作,李昂曾秘奏皇帝,本來身為宮里的太監,魚朝恩得知這樣的秘辛也不太令人奇怪,但從他到隴右后的表現來看,魚朝恩顯然是不知道這件秘辛的,不然之前他也不會一再敦促哥舒翰出兵剿滅李昂個這“叛賊!”
不管怎么樣,李昂見決定先見一見魚朝恩。
赤嶺山口南面是起伏相對平緩的丘陵和草原,向北,那就是延緩百里的山脈了,以往赭紅色的日月山,此時多數還覆蓋在皚皚的白雪中,山舞銀蛇,原馳蠟象,蒼蒼莽莽。不到這樣的地方,你根本無法體會天地的恢弘蒼渾,人在這些欲與天公試比高的山脈面前,顯得那么的渺小。
三萬吐蕃大軍從石堡翻越群山,殺到赤嶺山口已經三天了,對于他們來說,這是無比漫長的三天,日夜不停的猛攻,箭矢如云,殺聲如浪,每一刻都有人倒在血泊中,唐軍據險而守,弩箭、石塊滾滾而下,沖上來的吐蕃士兵被砸得人仰馬翻,血內模糊。
站在山頭上,看著遍布山坡的尸體,聞著濃濃的血腥味,魚朝恩差點吐出來,而此時,敵人再次發起了新一輪的進攻,黑壓壓如同螻蟻似的敵人帶著震天地吶喊,拼命的往山坡上沖,騰起的箭雨如同黑云遮住了天空。
魚朝恩嚇得不輕,躲在盾牌后不敢抬頭。李昂已經見慣了這樣的場面,神情輕松地說道:“魚監軍,你不在鄯州享福,跑到這兒來,正所謂刀槍無眼,魚監軍萬一有個閃失,本官可沒法向圣上交待啊!”
李昂連稱呼都改了,一種疏離感讓魚朝恩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訕訕地說道:“云陽侯說哪里話,云陽侯累年征戰,幾度出生入死,咱家身為監軍,又豈能躲在鄯州?自當來陣前與云陽侯及將士們同甘共苦,才不負圣上重托。再說了,云陽侯威震吐蕃,戰無不勝,有云陽侯在,吐蕃人潰敗只是遲早的事,咱家一點也不擔心。”
山上山下浪潮般的喊殺聲震耳欲聾,不斷有流矢落在四周,魚朝恩嘴上說不擔心,其實早已嚇得不輕,說起話來都帶著顫音。
太監監軍,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屢見不鮮,李昂不免有些擔心。他只想快點探明他的來意。
“這么說,魚監軍是來與本官一起沖鋒陷陣的咯!”李昂似笑非笑。
魚朝恩心里一咯噔,連忙答道:“云陽侯說笑了,咱們是老相識了,你還不了解我嗎?咱家來替云陽侯搖旗吶喊還行,沖鋒陷陣可不敢想,這世間如云陽侯這般文武雙全者能有幾人?”
魚朝恩的表情有些尷尬,他和李昂本來關系不錯,但前些日子,他怕受到牽連,極力敦促哥舒翰發兵圍剿李昂,這件事在兩人心里就像多了一根刺。
李昂有沒有叛唐,現在事情已經不辨自明,哥舒翰與李昂之間,分明是周瑜打黃蓋,暗中設局誘騙吐蕃,只是連他和楊慎矜也給騙了,讓他以為李昂真的叛唐了。
想起這些,魚朝恩暗地里不知罵了哥舒翰十八代祖宗多少回了,眼看李昂不再親切地叫他魚公公,而是以職務相稱,這種疏離感讓魚朝恩忍不住長嘆道:“云陽侯,咱家與你相識于劍南,這么長時間以來,一直相互照應,咱家是真把云陽侯當自己人啊。只是這一回,云陽侯您與哥舒翰演戲誘敵,何苦把咱家也瞞在鼓里呢?要是早知道云陽侯沒有背叛圣上,咱家也不用枉做惡人了。”
當!一支流矢打在李昂前頭的鐵盾上,火星飛濺,李昂若無其事地笑道:“我也不是有意瞞著公公,此事關系重大,我受天子重托,力求平定吐蕃,設計之前,我也不敢確定吐蕃會不會上當,此事除了秘奏皇帝之外,連朝中的宰相都不曾得知真相,公公突然外放隴右做監軍,也大出我的意料之外,您到鄯州時,我已假裝叛逃在外。公公身為監軍,我以為哥舒翰會私下告訴公公的,便沒有再多此一舉派人知會公公,卻哪知哥舒翰連公公也瞞在鼓里,實在是不應該。”
李昂說這些,更是勾起了魚朝恩對哥舒翰無盡的恨意,好在李昂的語氣緩和了不少,彼此的關系似乎有望修復,這也正是魚朝恩冒險趕來見李昂的原因。
魚朝恩雖然暗中勾搭上了太子李亨,但現在太子李亨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而李昂呢,以前的功勞就不說了,這次在短短時日之內,便敗敵十萬,成功阻斷了吐蕃贊普的歸路,若不出意外,滅國大功當已是其囊中之物,加上朝中有宰相李林甫力挺,來日前程難以限量,這樣的人,魚朝恩當然不想得罪。
“云陽侯,全怪那哥舒翰,分明是他故意使壞,讓咱家誤會云陽侯,咱家這次來沒別的意思,主要是向云陽侯致歉來的。還望云陽侯能大人不計小人過。”
“魚公公說哪里話,既然是誤會,解開了就行了,公公不必往心里去。”
就目前的情況看來,以后與哥舒翰的口水戰還有得打,魚朝恩是皇帝派來的親信,李昂先把魚朝恩這個監軍拉過來,來日對自己是非常有利的。
“有云陽侯這句話,咱家就放心了。以后云陽侯有什么用得著咱家的地方,您盡管說,咱家自當盡力。”
“公公客氣了,以后李某還指望公公多照應著點呢。”
“好說,好說!”
山下的吐蕃大軍已經殺到了半山腰,他們冒著滾滾而下的石塊,還有唐軍一波波的箭雨,頑強地往上爬著,這種進攻有些絕望,每次都是付出了巨大的傷亡,最后卻都以失敗告終。如果不是斷了生路,吐蕃士兵早已沒心思作戰了。
等吐蕃人的進攻再次敗退下去,李昂感覺時機到了,經過幾天的鏖戰,吐蕃人的進攻越來越弱,面對這樣的現狀,大多數吐蕃士兵一定無心戀戰了,是時候打打心里戰了。
于是敵人一退去,李昂立即派二三十個大嗓門的士兵去向敵人喊話:
“朗梅色,我們云陽侯派我等來給你傳話,你們被困在這山中,用不了幾天就得餓死。黨項族聽說這些消息后,已經歸附我大唐,羊同部緊跟著黨項部也歸附我大唐了,蘇毗部的卓瑪公主剛剛被我們打敗,你們再沒有救兵了,投降吧!現在投降的話,我們云陽侯保你高官厚祿,一生享用不盡。”
“我們云陽侯說了,戰爭是尺帶珠丹挑起的,普通的士兵只是聽令行事,罪責不在你們,我們云陽侯要捉拿的是尺帶珠丹,只要你們放下武器,我們云陽侯將不予追究,立即放你們回家。”
“若是再繼續頑抗,等你們糧盡之時,將一律斬殺!”
對突圍已經無望的吐蕃士兵,聽到了這樣的喊話,有什么反應可想而知,就算是大論朗梅色,也不免有些意動,作為大論,他對眼前的處境再清楚不過,這次吐蕃恐怕真是兇多吉少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