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年離開時,謝珂望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父親老了很多。
謝珂不由得想起了母親楚氏纏綿在病榻時的樣子,母親貌美,多數時候都把自己打扮得明媚漂亮。謝珂印象中的楚氏永遠穿著件桃紅色的挑花褙子,坐在臨窗的大炕上,手里擺弄著一件她豆粉色的小襖。
父親挑了簾子進來,母親抬首去看,臉上笑意盈盈。
那樣的美麗一直深留在謝珂心底,便是兩輩子,她也從未忘記過。
最后楚氏彌留之際,卻是一臉慘白,頭發凌亂,衣裙滿是褶子。
兩相一比,謝珂雖然嘴里不承認,可心中一直記恨著父親謝年,便是不為她自己恨著,也為母親楚氏恨著。可是突然間,謝珂覺得自己真是個不孝順的。
有什么好恨的,母親的路是母親自己走的,父親的路也是父親自己走的。
而她,只管走好自己的路便是。
謝珂洗漱過后,又上了g,只是睡的不安寧,心中始終記掛著憐姐兒。
小小的孩子,來到世上己是不易。父母的過錯何必要牽連她……翌日謝珂早早起身,水青一腳深一腳淺的來服侍謝珂。她昨天崴了腳,謝珂讓她休息幾天,可她是個閑不住的性子,何況她始終覺得是自己的錯,昨日險些連累謝珂,所以更是手腳勤快的想彌補。
謝珂洗漱過后便出門去看憐姐兒。
正迎上程氏紅著眼睛挑了簾子出來。“憐姐兒怎么樣了?可好些了?”程氏搖搖頭。
“還是那樣子,全身熱的很,現在正閉了眼睛昏睡著。姐兒,這可如何是好啊?”程氏顯然是整夜未睡的,滿臉的疲憊之色。她雖然對憐姐兒沒什么偏愛。可終歸帶在身邊一段時日,也有了幾分感情。
“你先別急,我去求父親,再另尋個郎中來看一看。”
孩子還小,可經不得這么折騰,謝珂進屋中看了一眼孩子,出來便吩咐水竹去求見謝年。拿了內院對牌。水竹出了門。
不想沒用一柱香的時辰便回來了。而且一臉的喜色。
“姐兒,奴婢才出垂花門便碰到齊公子了,他說今日便要離開。來和老夫人辭行,正好他身邊帶了郎中,聽說五小姐病了,便著郎中來替五小姐診一診。”水竹說完。簾子復又被挑起,長身玉立的少年立在門邊。正輕輕勾了唇對謝珂笑著。
不用謝珂吩咐,水竹手腳麻利的上了茶便退了出去。
屋中便只有謝珂的齊律了。
“……真是湊巧了,你出門還順道帶了郎中。”謝珂望向齊律,眉眼帶笑的問道。
齊律俊臉似乎有些泛紅。不過謝珂覺得多半是陽光照的,這人可是個膽大的,殺人放火無不敢為的。怎么會因了她一句話而露出羞澀的神情,所以一定是她看錯了。
“恩。”齊律輕輕應了一聲。
覺得自己在謝珂面前真是無遮無攔的。似乎不管他做什么,她都能一眼看透。她這話看似平白,可話里的意思。齊二公子突然覺得,自己給自己找了個聰明的姑娘當媳婦吧,自然是幸運的,他想他以后會省很多話,因為不必他說,他媳婦便會明白。
可也有不好的地方,那就是這姑娘太明白了。
簡直是心如明鏡……
他自然不會帶個郎中滿街跑,之所以今日帶了郎中還,還不是探聽到她昨夜火急火燎的尋郎中,他以為她病了,這才一大早巴巴的趕來,卻原來是謝年那個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次女病了。
齊二公子松了一口氣的同時,索性讓郎中隨便去給看看。
左右姓了個謝,不看僧面,不看佛面,便當看在自己未來媳婦的面上。“你要走了?”他進內宅打的可是辭行的幌子,于是謝珂輕聲問道。齊律點頭,覺得自己的事該選擇性的告訴謝珂了,以后他們可是夫妻,一筆可寫不出兩個夫妻來,他的事,她終究會知道。何況她也不是個蠢笨的,很多事,他說,她便會懂。
這點可比謝玉那個蠢女人強大了。哦,應該說可比謝玉母女那對蠢女人強多了。
“……你該知道,齊氏并不太平。我和我大哥……鬧的不太愉快,我這次離開本就是忙里偷了閑,讓我家人以為我受了傷,在別莊休養,病總有好的時候,病的太久,容易讓人生疑。”謝珂點頭,覺得齊律說話真是越來越客氣了,還鬧的不太愉快,明明就是動刀動槍的恨不得殺之后快了。
不過齊家兄弟相爭,她也不算初次聽到。
上次在大福澤寺和小舅舅深談時,小舅舅也曾提到。據說這齊律落地時天有異象,齊家諸人都當這是不詳之兆,偏生投了皇帝老子所好,不僅當成了好兆頭,還將其母的封地直接給了他。
只是齊家夫人卻不這么想,何況生齊律時,據說她可是鬼門關溜了一圈。
所以對這個次子便存了些芥蒂。
當然,小舅舅也說,芥蒂二字,實在是客氣的說法。平白的說,齊家夫人自幼便對這個次子不理不睬,齊律能活到這么大,而且活的囫圇手腳俱全,簡直是老天垂青了。
據齊律的說法,他此時該在別莊養病。
據謝珂所知,齊氏來提親的媒人可是替齊大公子求娶的她。把人選突然換成了他……齊氏便不會發覺嗎?何況謝氏也曾差了人去京城問責,總之謝珂覺得齊律這次回京恐怕難以自圓其說。
既然決定做夫妻,她們便算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跑不了他,自然也蹦不了她。所以謝珂還是將心中的疑問問出。齊律深深看了謝珂一眼,并不直接回應,只說萬事有他,萬不會讓她受了委屈便是。
至于旁的,卻是一句也不多說了。
謝珂笑著,覺得自己和齊律這關系其實ting難定位的,說是未婚夫妻吧,可她在他面前竟然出奇的自在,哪個姑娘在嫁人前不希望給未來夫君留個矜持莊重的好形象。可是謝珂卻在他面前頗有幾分破罐子破壞的頹廢勁。偏生他渾不在意……
而且待她還這么掏心掏肺的,這與她記憶中的齊律簡直有著天壤之別。
他這一走,他們真的會許久不見,便是想要聽一聽對方的消息,都是件難事。
于是謝珂揀了自己認為重要的事提前告訴齊律。“……我應該明年四五月出門去望川,在生辰前回建安……你一切小心,性子該收斂時便收斂幾分。那個跟在你身邊的便是金陵賀氏的嫡子吧?我聽說,那是個ting斯文的人,怎么跟在你身邊,便養成了那樣的做派,說打人便打人,真是,有什么樣的主子便出什么樣的下屬。你以后可要約束下屬幾分,萬不要在京城給你惹出事端來。”
謝珂想到哪里叮囑到哪里。
齊律倒是安靜的聽著,不反駁也不點頭,只是聽著。
謝珂見此,只是住了口。她覺得越和他相處,她性子越是婆媽,可看著他,想著他小小年紀,便要應付一切。想著那些厭棄,那些追殺,甚至想到大福澤寺見到他時,他那滿身的傷痕,謝珂無論如何硬不下心來。
便是知道有些話其實說來也是無用,可她也想對他說。齊律見謝珂閉了口,這才扯了唇笑道回道。
“傻丫頭,我們可是同歲,可你這話卻像極了長輩教導晚輩……不過我還是喜歡的,從小到大,便沒有這么說過我。便是我師傅,也只教導我不能心慈手軟,得饒人處且饒人那是懦夫行徑,成大事者,不該心存憐憫。可你的話我竟然覺得對,你放心,我會約束好手下,我也不會隨便傷到無辜之人。總之,你想我做的,我都會做。這樣你放心了嗎?”
齊律的話說的很慢,顯然他是真的經過深思熟慮的。
雖然謝珂的話與他的認知相背,可他想,謝珂總不會害他,何況謝珂是個聰明的姑娘,而且很有見地,她的話,他該聽。
見謝珂因著他的話而一臉呆怔,齊律臉上的笑意微斂。
“你放心,我答應你的一定能做到。你上次不讓我傷齊渙性命,我便沒有傷他。”哪怕那明顯是縱虎歸山,后患無窮,可他當時竟然連猶豫都沒有,便將好容易擒下的齊渙放走。
相比之下,他和齊渙雖是親兄弟,卻是都恨不得將對方殺之而后快。
而謝珂,若不是與她數次相遇,他們原本該是陌生人。過幾年,她嫁個男人,而他娶個女人。一輩子不再相……這樣一想,齊律竟然覺得和謝珂相遇,似乎是自己這輩子遇到的唯一一件好事。
似是怕謝珂不信,他又鄭重的說道。“這一年我會把一切安頓好,到時我們成親,你若不喜歡齊家大宅,我們便去別莊長住。總之,我不會讓你受絲毫委屈的。”
謝珂回過神來,笑著點點頭。隨后輕啟朱唇。“好,我信你。”
這人,說的話怎么這么讓人替他心疼。他說從未有人這般待他,他說便是他最尊敬的師傅,也只教他如何殺人,教他若想不被殺,便得殺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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