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
許娘子對換裝這一套似是十分熟悉,替傅珺梳好頭發之后,便又向那小桌案上找了找,果然便尋出一盒似粉非粉、似蜜非蜜的東西來,她便從中挑出一些來,在手上拍勻,再均勻地涂抹在傅珺的裸露在外的肌膚上,連手上也抹了好些。
待全部收拾妥當后,傅珺攬鏡自照,簡直快要認不出鏡中之人了。那鏡中現出的是一張男孩的面孔,臉色焦黃、劍眉星眸,若非對傅珺非常熟悉之人,只怕不會有人看得出,這俊俏小廝便是傅四姑娘本尊。
許娘子將傅珺上上下下端詳了一番,方才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好了。”
傅珺便又與許娘子回至書房明間,此時,王襄也已收拾停當,正負手站在屋中,眉頭微蹙著,一臉的心事重重。
傅珺便走上前去,雙手抱拳一揖到地,口中說道:“大人,小的收拾妥了。”
王襄轉首看去,卻見眼前是個清秀的小廝,再定睛細看方認出是傅珺,他眸中便露出滿意的神情來,撫須微笑道:“甚好。”
傅珺微笑著起身,一瞥眼間,卻被眼前情景嚇了一跳。
原來,在明間靠墻的書桌前,有一個穿著身玄色鑲朱紅寬邊窄袖襖兒的女孩,正伏案而坐,那背影竟與傅珺像了八、九分。
傅珺心下微驚,旋即便明白過來,這定是王襄給自己找的替身。再聯想到方才見到的那個清秀小廝,觀其身高與自己差相仿佛,則此人是誰便很清楚了。
果然,卻見那桌前的“女孩”微微側首,卻正是方才那個小廝。此時他發上戴著假髻,瞧來還真像個清俊的小丫頭。
傅珺不由淺淺一笑,王襄已經走了過來,俯在傅珺耳邊輕聲地道:“這小廝留下替你,一會兒外祖父會吩咐你在此寫字,你高聲應下便是。可記得了?”
傅珺心下了然,點頭道:“孫女知曉了。”
王襄便站起身來。抬高了聲音道:“四丫頭便將這五篇字寫完。等回來我是要查的。”
傅珺配合地抬高了聲音應道:“是,孫女這便來寫。”
王襄便帶著“小廝”當先出了房門,跨出門檻的時候又回首吩咐道:“許管事隨我來。”
于是許娘子便也順理成章地跟了出來。恭順地應了聲是。
王襄又對廊下肅立的幾個丫鬟道:“四丫頭要在里頭專心寫字,你們不許進去擾她。”
王家老太爺的吩咐旁人焉敢不從?涉江等幾個丫鬟自是只有應是的份兒。
王襄又轉向書問道:“你便守在此處,不得擅離。”
書問也肅聲應了下來。王襄這才帶著傅珺與許娘子出了院門。
在這整個過程中,涉江她們全無懷疑。皆垂手肅立廊下。唯有青蔓十分同情自家姑娘的遭遇,見老太爺走得遠了。便低聲嘟囔了一句:“姑娘要寫五篇字呢,好可憐哦。”被青蕪一眼瞪了回去。
出了院門后,王襄還是有些不放心,沒走幾步便轉首去看傅珺。卻見傅珺落后他半步左右。低眉垂首,微微躬身,跟在后頭走得十分自然。無論步態還是神情,都很像那么一回事。
王襄的眼中再度露出滿意的神色來。暗忖道:這孩子果真聰慧,行事也穩重,竟是半點端倪未露。只可惜是女兒身,否則倒真是棵好苗子。
傅珺前世因跟蹤所需,時常換裝,扮成男人也不是頭一回了,因此駕輕就熟,完全沒有一點不自然的地方。跟著王襄順順當當地出了側門,那門前早就備好了馬車,幾個人上了車,便向著梅山書院行去。
梅山書院顧名思義,便在姑蘇城最著名的梅山腳下,傍山偎水,風景猶為殊麗。
每年自二月初至四月初,是梅山的盛花期。這整整兩個月間,那梅山便似將天上的云霞剪了一段下來,鋪在了山間。從曹溪粉到六瓣紅,從臺閣綠到水朱砂,叢叢簇簇、施朱著碧,人在其間便宛若行走于畫中,實是美麗不可方物。
此時還是正月,花時未盛,然那梅山之上的早梅卻已開了不少,自山腳下望去,卻見星星點點的朱粉嫣紅,間錯著攀向山頂,倒也另是一番景致。
馬車在梅山書院大門前停下,傅珺他們皆下了車。那書院山長已派了長隨在門口等候多時了,見王襄到來,那長隨便快步走了過來見禮道:“小的烏羽,見過王大人。”
王襄含笑點了點頭,烏羽便躬身做了個“請”的姿勢,恭謹地道:“我家先生已在照水閣候著了,請大人隨我來。”
王襄道了聲“好”,那烏羽便當先帶路,引著王襄一行人走進了書院。
這是傅珺三年來第一次出門,亦是她這三年來第一次接觸到自然風景,若說她不好奇、不興奮,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此刻的她扮演的角色是小廝,依著規矩是不能四處亂看的。她便收斂了心思,專注地看著腳下的路,只用眼角余光打量周遭情景。
大約是因為書院便建在梅山腳下,又是女子書院,其景物不自覺地便帶了幾分婉轉的味道。
他們走的這條路,便是一條以灰白色碎石鋪就的蜿蜒山路,路幅頗窄,連小型的馬車也走不了,若是小轎子倒勉強可行。傅珺估猜,那些上學的姑娘們應是在前門下了車,其后一律步行進校。僅從此處便能看出,這里校風不錯,并不助長嬌驕二氣。
山路的兩旁皆種了花木,四季皆有,亦有幾株梅花。此時尚是寒冬,除了兩樹梅花綻芳吐蕊,余者皆是一片蕭疏,倒讓傅珺的視野又能看得遠一些。這兩片花木占地面積很大,跟兩所大花園似的,想必到了開春,便是一幅草木豐秀的景致了。
他們沿著山路一路上行,行至中途又拐進了右邊的一條更細的小路,再走了約半炷香的時間,眼前豁然開朗,卻是一片開闊的平臺,平臺的正前方是一座高達三層的建筑,玄柱青瓦,未著一絲華色,其凝重莊嚴處卻遠勝于雕梁畫棟的建筑。高大的門楣上懸著一塊烏沉沉的匾額,上書“照水”二字。
看來,這里便是照水閣了。傅珺忍不住以余光向四下掃視,心中微有些訝異。這里名為“照水”,然四周卻無水聲,唯有樓前植著數十株梅樹,樹上還是光禿禿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