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3小說旗
淚水漸漸模糊了傅珺的視線。
涉江此時終于挪動著勉強能動的身子,湊到了她的身邊,將她攬在了懷中。
灰衣女子露在布巾外的眼中,劃過了一絲復雜的神色。
她轉首看了看烏里。這個死不瞑目的契汗人,此刻已是全身發青,連眼珠子都泛起了一層青氣。
是中了毒,而且是很高明的毒。
灰衣人的眼中又泛起了一絲極淡的訝色。
這結果實在太出人意料了。她沒想到,這位契汗國的高手,居然就這么窩窩囊囊地死在了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手里。
“姑娘別哭了,快別哭了。”涉江柔聲勸慰著,一面強抑顫抖,悄悄回首看了一眼那個灰衣人。
這個灰衣人,與那個兇悍的車夫是一伙的。
方才經歷的那一幕,是涉江這一生都不曾經歷過的。車夫大吼的那一聲,差點沒將她的心膽給震裂了。
她知道她們姑娘受了驚嚇,可是這會卻還不是哭的時候。那個灰衣人一直站在車外,衣襟之上血跡斑斑,看上去比那個車夫更嚇人。
傅珺很快便收住了眼淚
她方才只是一時情緒有些失控罷了。
她從涉江的懷中抬起頭來,看了看立在車外的灰衣女子。
她的眼睫上還沾著淚珠,黑如烏晶般的眸子似是被水洗過一般,清亮耀眼。
她的眸光在灰衣女子身上一轉,便露出了極淺的一抹笑意。
灰衣女子也在看著她,眼神中有著一絲疑問與不解。
她知道傅珺沒有武功,所以她就更不明白了,就算是用毒。傅珺又是怎么能用到烏里的身上去。
“是偶爾得來的一味秘藥。”傅珺似是明了灰衣人此時的想法,輕聲而突兀地道,“說是見血封喉。我滴在了刀尖兒上,那刀子乃是吹毛斷發的利刃,他來抓我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刀尖,劃破了手指。所以中毒死了。”
幾乎是毫無隱瞞的一番解釋。亦且是毫無必要的。然而不知何故,灰衣人聽了這話,眼神又變得復雜了起來。
“可否容我下車?”傅珺含笑道。語氣并不緊張。
灰衣人微微一愣,便即朝后退了兩步。
傅珺輕輕拍了拍涉江的手,主仆二人相互扶持著走下了馬車。
待站定之后,傅珺便向那個灰衣女子斂衽一禮。語聲柔和地道:“多謝您方才不曾出手。”
那個灰衣女子無甚動作,唯露在外頭的一雙眼睛。略有些不自然地轉向了旁邊。
傅珺似是沒發現灰衣人的異常,含笑看著她道:“您知道么,在書院里,我最喜歡的一位夫子。便是教琴的魏夫子。”
她的話音一落,灰衣女子的眼神驀地變得極為冷厲,如電的眸光瞬間掃向了傅珺。同時一足后退,右手已經按在了腰間。
“魏夫子的琴。有高山沅水之感。”傅珺繼續說道,根本便沒管灰衣女子的動作,甚至側過了身子,望著遠處的一抹斜陽,語聲感嘆:“我記得今歲封筆之前,偶過后山紅楓溪橋,恰遇魏夫子扶琴,卻是一曲《柏舟》。魏夫子隨琴吟唱的最后幾句,我深記之。她唱的是‘日居月諸,胡迭式微?心之憂矣,如匪澣衣。靜言思之,不能奮飛’。曲中之意,如寒夜月華,皎皎無塵。我亦自此知曉,魏夫子的心底一片澄澈,風清月白。”
傅珺清淡柔和的話語聲彌散在微暖的空氣里,灰衣女子的眼眸漸漸地變得柔和,望著遠處的斜陽,露出了一抹回憶的神色。
傅珺轉眸望著她,看著她眼底深處那一絲淡淡的掙扎,盈盈淺笑:“不知何故,看到了您,我就忽然就想起了魏夫子。雖然直呼夫子名諱有些失禮,可是我一直覺得,魏霜這個名字,便如夫子其人一般,雖生于肅殺寒秋,卻自潔凈孤高。不與朝露爭輝,唯與明月為伴。此等境界實令人神往。您與她,很像。”
魏霜扶在劍上的手,不知何時已經松了下來。
她神情復雜地看著傅珺,良久后,悄然一嘆。
她的這個學生聰明絕頂,只怕早就認出她來了。現在更是幾乎點明了她的身份。
魏霜知道,傅珺這是在逼她做選擇。或是以夫子的身份放了她,或是以殺手的身份殺了她。
魏霜在心里嘆了口氣。
她很早便察知,她的這個學生很有幾分孤勇。如今看來,傅珺就是在賭,賭她這個做夫子的到底會怎么選。
她會怎么選?她應該如何選?
看著眼前這個眸光清洌的少女,魏霜的腦海中閃過往昔的許多畫面。
白石書院的清溪與紅楓,石橋之上對月撫琴的空寂,琴課上表現優異的女學生,那一曲隔屏而奏的《亂紅》。當伏在清味樓的梁上之時,她明知隔壁有人動了手腳,只因心底深處莫名的一絲不甘,所以裝聾作啞。
望著傅珺那張如初雪般細嫩瑩潤的臉,魏霜的心中思緒萬千,驀地腦海中又現出了另一張陰沉如毒蛇的臉,那微垂的眉眼中蘊著的邪惡與戾氣,只要一想起來就令人作嘔。
然而,這令人作嘔之人,如今卻掌握了她同伴的生死。想到阿四與阿九,魏霜的眉間陡然劃過一抹殺意。
若是現在就殺了傅珺,這也是一個很好的選擇不是么?既可以令這少女免于受辱,又可借機滅口。
魏霜的手扶上了劍柄,然而另一個念頭忽又劃過:她真的要殺一個毫無反抗之力之人嗎?她并不是真正的刺客。她當年在藏劍山莊中入的是“勇”部。
“以力勝力,以強制強。”
勇部的八字真言,是她尊行了大半生的教誨,此刻殺一人易,可她殺了這個少女,便再也不能以“勇”部成員而自傲了。
魏霜的臉忽青忽白,眼中的掙扎猶為明顯。
在她這一生中,從未有一刻如此時這般猶豫不決。那一刻,她的心里有兩個聲音在不停地爭辯。
“你已經認了主子,主子有令,下屬只管執行,管旁的那么多做甚?”
“你就甘愿遵從這樣一個惡心的人做主子嗎?你忍心眼睜睜看著眼前的無辜之人殞命嗎?”
“那又如何?總歸不與你相干,別忘了你可不是一個人,還有別人落在那人的手上。如若不聽命于他,你的同伴會死。為了救下同伴,這女孩必須死。”
“你明明自己怕死,又何須用擔心同伴作借口?你何時淪落到要靠這種下作手段救人的地步?你的勇在哪里?義在何處?”
這兩個聲音如同巨人宏聲,每一句話都在魏霜的心里激起千層巨浪。她滿頭大汗地僵立原地,額上青筋爆起,扶劍的手顫個不停,甚至整個身子都在顫抖。(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