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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珂輕輕嘆了口氣,復又垂首將一件秋香色繡仙鶴紋的大袖襖兒衣袖折起,再平鋪在衣箱之中。
如今,這些事情她也只能自己做了。
欹云樓現在已經被傅庚派來的媽媽全面看管了起來。那一天,傅珂想要去晴湖山莊看一看鄭氏,亦被傅庚手下的小廝一口駁了回去。
傅珂站起身來,將衣箱的箱蓋輕輕合上。
她現在很喜歡做這些事。收拾箱籠、打包衣物、整理書墨筆硯。手上有事情做的時候,她就會想得少一些。
而每到了深夜,當四周俱靜、墨色浸染了床邊的紗帳與錦幔時,她總會覺得惶恐。那強烈的懼怕與不安會從心底深處一點一點地漫上來,如同這滿世界的夜色一般,漸漸充塞了她整個胸臆。
傅珂從衣箱邊站起身來,看了看那嵌螺鈿玄漆格架上的小座鐘。
時辰已經不早了,然而她卻無一分睡意。
她緩緩行至桌前坐了下來,望著那青玉鸞鳥座兒的燈盞出神。燈臺下凝了厚厚的一層燭淚。傅珂覺得,她的心亦如這燈臺一般,在一點一滴的時光中,漸漸積了灰、蒙了塵,變得舊了,也黯淡了。
“咿呀”一聲,房門被人輕輕推開了,隨后,一陣寒風帶著一股淡淡的墨香,自門外隨風翻卷而來。
傅珂轉眸看向來人,既未說話,亦未離座,只睜大了眼睛看著那個人,看著那個她應該喚做父親,而其實卻與她沒有一絲血緣關系的人。
傅庚將鶴氅交予身后的守墨,款步行至案前。守墨躬身退出了門外。
“三日之后啟程。”良久后,傅庚淡淡的聲音傳了過來。
房間里已經半空了。他的聲音似是有回音,帶起了一陣空氣流動,一圈一圈地漾了開去,蓮盞上的燭火微微晃了一晃,復又歸于平靜。
“是。”傅珂語氣平平地應了一聲。
傅庚凝視她良久,長長地嘆了口氣道:“解先生乃是為父的師尊,你有什么事情可尋了解先生說。”
傅珂凝視著眼前的燭火。半晌后方一字一頓地道:“您便這樣將我送去山東了么。父親?”
是啊,父親。
他是她的父親,雖然他們之間沒有一點血緣關系。可是,他仍是她的父親。
傅珂莫名地覺得可笑。
然而,那笑意尚未抵達眼角,一陣巨大的哀涼便涌了上來。她的心底一片冰冷。
“只能如此。”傅庚的語氣仍是淡然。
他望著窗外,夜色沉沉。北風呼嘯著穿過庭院。曾經的生機與歡喜,都在這獵獵北風之中化為烏有。
傅庚是想好好將程煜的兩個孩子撫養長大的,且直到現在他還在這樣做。只是,他總不能為了他的孩子。便斷送了自己的親生骨肉。
他已經對不起王氏了,他不能再對不起王氏留下的唯一骨肉。那個孩子是他在這世間唯一的親人。
他絕對不允許有人去這樣傷害她。
便是恩公之后,亦絕對不可!
有仇有怨。她們盡可以沖他來。卻唯獨不可向他的女兒下手。
此乃他最后的底線!
“呵呵,呵呵。”傅珂突然笑了起來。
在這燈光黯淡的房間里。這笑聲聽來竟有幾分瘆人。
她一面笑著,一面抬起頭看著傅庚,低平的眉宇間幾無表情:“父親,您可有將我當女兒看待?可曾有過一次,哪怕就那么一次,父親視女兒如親骨肉,發自真心地疼愛?有過么?”傅珂的臉上浮起一絲扭曲的笑:“父親大人,您有過么?您有過么?”
她說話的聲音開始時還很輕,可越說到后來,那聲音便越見寒厲,那一聲又一聲的“有過么”,回蕩在空落落的房間里。
桌案上的燈臺上,又落下了一顆燭淚。
傅庚沒有說話,只深深地看著傅珂,良久后方緩聲道:“那你呢?你可有視為父如親生父親,視棠姐兒如親生姐姐的時候?你,有過么?”
他說話的聲音一如這夜色般低沉。
一陣風拂了過來,挑起厚厚的棉簾子,送來了一線極致的寒意。微弱的燭火在風中搖曳著,每欲熄滅,卻終是未熄。
傅珂靜靜地看著傅庚,傅庚亦回視著他。
幽暗的燭光填不滿這空空的房間,亦如面前的這個男子,亦終是無法填滿傅珂心中空缺的那個角落。
那一刻,他們從各自的眼神中,找到了答案。
傅珂的眸中,漸漸地便有了一絲苦澀。
她疲憊地閉上了眼睛,過了好一會方輕聲道:“父親,可否容女兒向娘親辭行?”
傅庚凝視她良久,驀地轉身喚道:“來人,送姑娘去晴湖山莊。”
傅珂猛地睜開眼睛。然而,那個說話的人留給傅珂的唯有一個背影,以及一句充滿深意的話語:
“何時你心中無怨,何時你再回來。”
說罷他便大步跨過門檻,那一身青色的道袍,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元和十八年,早春二月,金陵城中沒有迎來東風化雨、草木新綠的春時光景,卻很是下了幾場雪。
因逢著倒春寒,天氣冷得厲害,木碳的價格又漲了好些。然而,京中百姓的熱情卻完全未受天氣影響,而是全民投入到了對圣上立后一事的熱議之中。
因元后薨逝多年,今上中宮空虛。從去年秋時起,便有圣上將立新后之語流傳了出來。
其后契汗國來訪,圣上設國宴款待。那國宴本應是帝后共同主持的,卻因了中宮空虛,圣上只得帶同德妃并許昭儀二人同列寶座,細說起來,卻也算是不大合祖制的。
也就是自國宴之后,便陸續有幾個臣子遞了折子,主要是一些言官御史之流,倒也沒說要立后,只說國宴之上二女伴駕,于祖制不符,請圣上今后多加注意之類的。
再然后便到了正月里,百官俱放假在家,闔家享受天倫之樂。卻未想一道霹靂晴天里砸將下來,皇帝偏在這時候捅出了一件大事,死活要立了許慧為后。
此語一出,整個朝堂為之震動,大家年也沒過好。新年后的第一個朝會,在圣上將立后之事說出之后,泰和殿便陷入了一陣長久而詭異的沉默。
就連內閣之中一向最愛發表意見的霍狄,亦是一言不發。
依大漢律法,皇帝立后是要經內閣審批同意的。而許慧身為忠良之后,又與圣上鶼鰈情深,身后又無家族勢力,雖曾嫁為人婦,但后來證明那段婚姻有名無實。坦白說,許慧是相當符合本朝立后條件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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