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筠到現在還記得當時自己的心情。有一點著急,還有一點擔心。
他快步往內宅這邊趕,待走到后院的門邊時,才發現那角門是虛掩著的,門里門外空寂無人,他一路行來更是連個仆婦都沒遇見。
而后,他便瞧見了那個熟悉的纖秀身影。
那個秀氣的身影便縮在蘆葦叢中,小小的團成了一團,很單薄,也很柔弱。透過枯黃的蘆葦葉尖兒與雪白的披風,他隱約瞧見她穿著明麗的杏色衣衫,發上的金釵映著如雪的肌膚,清滟嫵媚,美麗不可方物。
那一刻,眼前的身影與多年前那個月夜下鉆洞而來的小女孩重合在了一起。他想起她向他行禮的乖巧樣子,想起她匆忙用手指整理頭發,模樣有一點呆呆的。還有她站在/射/圃里,穿著青色的箭袖,纖秀柔嫩,宛若新生的小竹。
他的心不知怎么就軟了。
走過去的時候,他以為她是在與人淘氣,或是在跟誰玩鬧。
十三歲的小姑娘,可不就應該正是愛玩愛鬧的年紀么?可他沒想到的是,她竟然遇到了這樣污鄙齷齪之事。那些人如今的手段已經這樣下作了么?竟是連一個小小女孩也不放過。
真是可鄙!
劉筠的臉上已經看不出任何表情,他轉身向著角門而去,一面淡淡地道:“細細說來。”
何靖邊躬了身子道:“屬下的人綴著吳庸進了澄心館,回報說吳庸藏在了畫閣之中,一直在自言自語什么‘小美人兒’、‘小才女’之語。后主子有令,屬下便親去澄心館打暈了吳庸,將之藏在了倒座房的床下。過后那連著澄心館與后院兒的雕花門處便走進來一群貴婦。打頭的便是盧氏長女。那盧氏進門之后便直奔畫閣,后見閣中空無一人,她似是極為不喜,很快便又帶著人回轉了。屬下聽見她急急地吩咐底下的丫鬟去找一個叫細枝的小丫鬟。屬下見這群貴婦回轉之后,便也回來了。”
劉筠的腳步停了下來。
他怎么忘了那個叫細枝的丫頭?這不應該的。方才只顧著帶傅珺匿進山洞,根本就沒想起細枝還在湖邊暈著。
他這是怎么了?
“細枝就暈倒在湖邊。你去把她弄回來。”劉筠頓了頓,又淡淡地道:“把吳庸扔進護城河,尸身上帶些東宮的幌子,做得明顯一點。最好把撫遠侯府拉進來。”
何靖邊有些遲疑。
劉筠回頭看了他一眼,語聲淡淡:“你知道怎么做。”
何靖邊的后背陡然冒出了一層冷汗。
他立刻應諾了一聲,悄悄退了下去。
劉筠負手望著眼前的石徑。那石徑伸展著拓向前方,又被兩脈枯萎的荒草掩埋而盡。
他忽然笑了一下。
他好象已經隱忍太久了,久到了讓那些人以為。他就是一只沒了牙的老虎,人人都可以欺他一欺。現在,這群人還將手伸到了那個女孩子的身上。
只要一想起那個小姑娘,就這樣孤孤單單地蹲在草叢里,柔弱得比一根蘆葦也強不了多少,他心里就像是有一把火在燒,那烈焰灼得他連呼吸都急促了幾分。
武陽伯么?那就是二皇子劉競,盧悠的身后便是太子劉章。
很好,加上他劉筠,還有他那個好皇兄劉簡。大家關起門來真是親親的一家子,恰好可以湊一桌打馬吊了。
劉筠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既然他那個太子侄兒已經如此等不及踏上那條不歸路,那他也不介意多推一把。
只希望武陽伯硬氣一點,別白白死了個兒子。
還有德妃,也千萬要爭氣一些,別叫下頭賣命的人失望才好。
劉筠又笑了一下。
這一次,他的笑容顯得溫和了許多。他聽著前頭隱約傳來的曲韻,負了手往前走去。此刻的他,又成了一位散淡悠閑、不問軍政,只愿與樂伶為伍的閑散一字王了。
傅珺回到浮觴閣的時候。戲臺上的《天門》方唱至尾聲。飾演仙女的伶人舞起兩段天青色的水袖,直若天女下凡。
據幾位極有見識的貴婦說,這段水袖雖不及夏云笙的清海流金袖,卻也是頗成氣候了。
聽了這話。那席間眾人皆是笑將起來,傅珺亦跟著淺淺一笑,又捧起桌上的茶盞暖了暖手。
她的舌頭還疼著,不敢喝茶,估計這之后的幾天,她都不能吃太燙的東西了。
平南侯府的席位之上還是空無一人。傅珺此時便坐在謝夫人身邊,與謝亭輕聲地說著話兒,那一身明艷的杏色衣裙,盧悠一進浮觴閣便一眼瞧了個清楚。
傅珺是如何回來的,盧悠想不明白。
她招手叫了個郡主府的小丫鬟來問,那小丫鬟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席上放眼望去皆是光燦燦的絲光絹、華麗麗的遍地錦,傅珺的一身杏衫融在其中,并不見顯眼。且這些小丫鬟還要忙著服侍席上的貴人們,并沒那么多功夫看美人。
盧悠對那小鬟的回答極不滿意,卻又不能再多問。
再問下去,旁人就該起疑了。
她只得捺下滿腹的狐疑,繼續招呼滿座的客人們。
傅珺用眼角的余光觀察著盧悠的表情。
現在的她已經十分確定,今日之事的始作俑者,必是盧悠無疑。
這盧悠幾次三番對她出手,傅珺覺得,就算她前世是個警察,那也是前世。在這一世,她不會死死抱著前世的那些法律條文講規則。
想到這里,傅珺又向原先的席位看了一眼。卻見侯夫人并張氏等人此時俱已回來了,青蕪與青蔓也都換了新衣,正四下張望著尋找傅珺,面上有著明顯的焦色。
傅珺便向謝夫人輕輕地道:“我祖母她們回來了。”
謝夫人會意,她往四下看了看,便拉著傅珺的手站起身來,行至侯夫人面前方笑道:“傅老夫人,方才小女因尋了四丫頭去我們那席上說話,我便留四丫頭坐了一會子,還請您莫怪我唐突了。”
侯夫人淡淡地看了傅珺一眼,眼角微微一瞇,復又擺出個寬和的笑臉來道:“謝夫人太客氣了。”
謝夫人微笑頷首,又向張氏并崔氏打了招呼,便即離開了。
這里傅珺便又向侯夫人等告了罪,亦回到了自己的座兒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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