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遼民真的是和女真人有血海深仇,幾乎是家家戶戶都有血債在身。
不管是祖父母,外祖父母,父母,妻兒,兄弟姐妹,很多人都有親人死難,幾百萬遼民現在只有一百多萬,加女真人控制的幾十萬人也不到二百萬,也是說幾乎每個家庭都有人死難,而且多半不止一人。
身負血海深仇的遼民組成的軍隊,是一支死兵組成的軍隊,在商團軍人的眼前,這些拿著根棍子走向戰場的人是多次屠殺之后的幸存者,他們只想著復仇,有人穿著雙草鞋,穿著勉強能夠遮體的衣袍,渾身凍的鐵青,身滿是凍瘡,在殘雪未盡的深山里,穿著草鞋向著未知的戰場跋涉而去。
在東江兵走近的時候,溫忠發和禿頭,成方等人都沉默下來,每個人都用標準的軍禮向著路過的軍隊致以最高禮節的敬禮。
不少在軍營外活動的商團軍人們也是一樣,不管平時怎么瞧不起東江鎮,或是雙方有多少摩擦,甚至路過的東江兵怎么出言不遜,這一次他們是去打建虜的,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此留在征戰的路途之再也不能回來,對這樣的一群戰士敬禮,不管怎么鄭重的禮節都是應該的。
“毛承祿來了,看來毛龍不遠了。”
不遠處的山道出現了毛承祿的旗號,寬甸一帶諸堡都有道路相連,劉珽出兵的時候道路有過半是毀損掉了,往女真地界干脆不少地方沒有道路,明軍因此行軍十分困難,沿途要在山地和林木間開辟出道路,要在河水與溪流間搭建臨時的小橋,因為道路艱苦難行,劉珽和他的部下抵達戰場最晚,后金兵已經獲得了其余各路的勝利了。
毛龍和他的部下們是沿著當年劉珽進軍的路線往赫圖阿拉去,戰略目標和路線幾乎是完全一致。
不出意料之外的話,東江兵是沿著當年兩萬多明軍留下來的尸骨,緩緩前行。
毛承祿果然在將旗之下,和記的人都站在基地外的道路邊,兩邊很快照臉打了對面。
成方等人笑呵呵的點頭致意,毛承祿的臉色相當難看,不過居然也在馬點了點頭,以示還禮,然后在牽引戰馬的親兵的牽引下,全身鱗甲威風凜凜的毛承祿也是緩緩而去。
“這家伙吃錯藥了?”禿頭一臉錯愕,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看多半是。”溫忠發也不太理解。
毛承祿自負而兇殘,是東江大將脾氣相當不好的一個,也是毛龍最親信的將領之一,內丁參將不是人人都能當得的,毛龍的家底和身家性命都在這人手里,不是絕對信任的話是不可能叫毛承祿統領自己的內丁。
由于次李平之和張續率新平堡號炮擊皮島,毛承祿的家宅被毀的慘不忍睹,雙方算是結下了不可化解的梁子,毛承祿對商團軍這邊早不假辭色,需要打交道的話是派別人來,平時也絕對不和商團軍的人照面。
打又打不過,也不能打,更不要說殺人泄恨,毛承祿這口氣憋的很辛苦。
“是貴方,不,是我方大勝套部的消息傳到東江了。”陳、良策適時出聲說話,向眾人解釋原由。
聽到陳、良策的話,各人才恍然大悟。
禿頭歪著臉,對著毛承祿離去的地方,一臉不屑的道:“一聽說咱們商團軍力量夠強,這小子慫了,以前雖然和咱們對著干,老子還敬他是條漢子呢。”
“應該是毛龍的命令。”陳、良策冷冷的道:“毛帥這人是典型的梟雄,為了達成目標可以做任何事,忍一時之氣根本不算什么。現在他們一心要在遼東打出個樣子來,同時鞏固在東江各島的實力,不能和我們起無謂的沖突。和記如果沒有實力也算了,毛帥此前的種種手段都是英雄欺人的手段耳。后來發覺壓不下咱們,現在和記又等于占據了大半個草原,很有可能混一各部,將來觸角伸到遼東來也未可知。所以東江鎮在此后不太可能再與本部起沖突了,除非是涉及到生死存亡的大事。”
“我明白了。”禿頭恍然道:“韜光養晦唄,先忍著。”
“嗯。”陳、良策忍著笑道:“是這個意思。”
溫忠發和成方都沒有出聲,溫忠發是從全局來考慮,如果他處于毛龍的位置,可能也只能先隱忍下來。
和記在遼東的布局很深廣,謀劃也很深,但東江鎮根本杜絕不了和記的布局落子。
開始時是貪圖和記給的好處,也是那些整船的糧食和軍需物資,后來是感覺到和記在海的力量,再下來是和記在陸地的實力也成了東江鎮相當忌憚的存在,現在又聽說了套部被滅之事,和記已經儼然是龐然大物,甚至東虜更難招惹。
唯一的辦法只能更加隱忍,減少摩擦。
成方沒有說什么是因為他是遼人,毛龍不管怎樣活遼人無數,最少是他給了很多遼人逃跑的勇氣和希望,如果沒有東江鎮,很多遼東的人想跑都不知道方向。
雖然一路艱難困苦,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到了皮島和東江各處也是陸續有人凍餓而死,但更多的人活了下來,也有更多的人免于當奴隸的命運,這是于國有大功,于遼民也有大功。
陳、良策和毛龍有私怨,而且毛龍有功也有過,最少想殺陳、良策肯定是污點,不過成方從私人感情出發,還是不愿在口頭占東江鎮和毛龍的便宜。
那樣非大丈夫所為。
更多的甲兵出現,更多的旗幟出現,騎兵的數量也增加起來。
東江的騎兵很少,戰馬不易運輸,養起來也太吃力,按東江鎮兵的待遇,一匹戰馬抵十幾個兵的吃食用度了,加寬甸鐵山各處到處是山林,遼南各地還有戰馬的用武之地,別的地方幾乎用不了。
少量的騎兵肯定是跟著軍行動,用來在赫圖阿拉等地清剿和追擊逃敵時所用,當幾百騎兵從山道艱難而過時,過不多久看到了高聳入云的總兵大旗。
五軍都督府右都督,平遼將軍,東江鎮總兵官毛龍在大旗之下,在親兵內丁們的簇擁下,策馬而來。
“毛帥。”
“見過毛帥。”
商團軍的眾人都向毛龍行禮致意,只有陳、良策已經轉身回了營地,相見尷尬,不如不見的好。
毛龍須發皆白,他也是年近六十過了知天命年齡的老人了。但此人老而彌堅,年余來東江鎮實力越來越強,毛龍的梟雄之態也是盡顯,當眾人行禮時,毛龍眼神掃過時,竟也是給眾人很強的威脅之感。
這是一個不甘心年齡,也不甘愿現在地位的梟雄!
溫忠發也好,成方也罷,在此時此刻都隱隱明白過來,毛龍的志向絕對不僅僅是眼前這樣,最少也是要將眼下的地盤完全鞏固下來,傳諸子孫,如當年在廣寧的李成梁家族一樣。
李家才風光了兩代,但前后有五十年的時間,對一個家族來說已經相當不錯。很有可能毛龍想的是家族風光百年,甚至更加久遠,這要更長遠和更縝密的布局。
“替我向你們張大人問好。”毛龍策馬經過時停了下來,頓了一頓,向著成方等人開腔道:“替我說,復套之事,令我佩服,少年英雄,果然了得。”
毛龍說話時相當的穩重和深沉,有一種磁性,相當悅耳,但也能聽的出來相當的驕傲與自負。
成方笑笑沒出聲,溫忠發道:“毛帥的好意末將一定會帶到,我們在這里預祝毛帥此行大獲成功,能夠打下赫圖阿拉,替我們大明遼東的陣亡將士和百姓,好好的出一口氣。”
毛龍點了點頭,并沒有說什么實質性的話,畢竟此戰能打成什么樣他自己心里也沒有譜,后金兵會留下多少牛錄防御也很難說,這一次權當是練兵,對實質的戰果毛龍并沒有抱太大的希望。
東江兵的戰斗力一直沒有解決,主要還是訓練和裝備,糧餉不足嚴重制約了東江鎮的發展,這種弊病也一直沒有解決,雖然這是一支戰斗意志相當強悍的軍隊,可惜由于成立之初的先天性的不足,這支軍隊在此時和以后的歲月里也沒有太多象樣的表現。
對東江兵的很多缺陷和不足,張瀚也多有分析,溫忠發和成方的等級都看的到,看到眼前逶迤而去的東江鎮兵和他們的大帥,眾人心也不知是何滋味。
良久之后,溫忠發才嘆息道:“這一次保留實力,雖然是為了未來的大局,心仍然不是滋味啊。”
禿頭道:“盼著大人早點率兵打過來吧。”
“時間不會太久了。”成方意味深長的道:“從這一次的種種舉措來看,我們和記的主要精力可以用在東邊了。蓄力已久,快到了爆發的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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