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一耕:、、、、、、、、、
其實本來是不怎么感覺餓的,在飯店里點了菜,也沒心思吃,匆匆吃了幾口而已,但回到家,聞見廚房里的蔥花的香味,看見老媽系著圍裙的背影,不知道怎么就餓了,匆忙說一聲,“給我臥個雞蛋”,然后就推開了書房的門。
“爸,忙著呢?”
馮玉民抬起頭來,摘下花鏡,一眼就瞥見了兒子手里的劇本,笑笑,“終于還是拿著了?”
馮必成笑笑,有點小得意,又有點小矜持,把劇本遞過去,“爸,您幫我摟一眼,指點指點,這個機會挺難得的,過兩天我得跟謙兒談一次,您幫我指點了,我到時候就不會露怯。”
馮玉民聞言似笑非笑,接過劇本來,戴上老花鏡,“難為你呀,終于知道機會是難得的!”說話間,翻開看,“大……腕?”
恰好這時候,外面馮必成的老媽喊“面條好了”,馮必成趕緊答應一聲,說:“我先吃面,您先看!”
餐廳里,馮必成吃得唏哩呼嚕。
書房里,馮玉民看得時而皺眉,時而訝然,不住地搖頭、嘆息。
不到十分鐘,一碗剛出鍋的雞蛋面條就下了肚,馮必成熱得一腦門汗,洗了把臉,也不管老媽的念叨,就又跑回書房來,看見老爸跟前的茶杯里有涼白開,端起來就咕咚咕咚灌,一杯水灌完了,打個飽嗝,放下杯子,爽了。
見老爺子還在認真地看,他坐下,點上一根煙。
老爺子眼睛還瞥著劇本呢,手敲了敲空杯子。
馮必成一口煙還沒吐出來,就又站起身來,“得!我給您倒水去!”
終于,馮玉民放下劇本,摘下了老花鏡。
馮必成趕緊掐滅手頭上不知道是第幾根煙。
見老爺子抬手在鼻子前頭扇了扇,他又點點頭,特狗腿地跑過去把門打開了,回來,腆著臉笑,“一會兒就散了,一會兒就好!我不抽了,不抽了!”
話說完了,他眼巴巴地看著自己老爸。
馮玉民慢條斯理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涼白開。
爺倆對視,他緩緩地道:“是個好本子!”
馮必成一拍手,很激動,“你看!我就說吧!這本子我看了一下午,我就怎么看怎么覺得這故事特別棒!尤其這臺詞寫的……絕了真是!哎爸,您給我點播點播,這故事到底好在哪兒?”
馮玉民正低頭伸手撫摸著劇本封面,聞言抬頭瞥了他一眼,不知道是氣還是笑,“好在哪兒?你也說好,還不知道好在哪兒?”
馮必成嘿嘿地笑,“我這不是沒有您經驗老道嘛!就想聽聽您的點評,跟我自己的一點想法印證一下,看看我有進步沒有。”
馮玉民笑笑,來了興致,“那你說說你怎么看的,我來看看你進步沒有。”
老爸都這么說了,反正爺倆,馮必成也就沒有再繼續藏著掖著,而是想了想,臉色逐漸正經起來,開口道:“這本子吧,你要單說故事,是個好故事,但也沒有好到特別出奇的地步,只是比較好而已!當然,咱們國內這幾年有點浮躁,包括我前些年,其實也是,浮躁,大家都沒心思靜下心來講故事了都!所以,要擱在現在來看,這本子光說故事,已經是上上之作!”
馮玉民聞言點點頭,端起杯子喝水,不說話。
馮必成見狀就又繼續道:“但我覺得這個本子最邪性,最出奇,也是最出彩的地方,是它的臺詞,也就是它里面那一個又一個的小段子!簡直是太合我的胃口了!針砭時弊,諷刺一個又一個的社會現象,像最近這些年,從前幾年還是流行起來的吧,補鈣,到處都嚷嚷著補鈣,全都是騙子!瞎扯淡!哎,這本子你瞅瞅,就那么一段臺詞,真的是一下子就讓你笑了,一針就扎到那幫子補鈣的廣告的骨頭里去了!簡直是不可能更贊!”
馮必成似乎是說開了,這個時候很是有些滔滔不絕的意思,“再說一個我覺得特別有意思的地方,你看著好笑,也確實好笑,好像是一個特意逗你樂的段子,但你要是往深了想,會覺得它特別有深意,比如就那個,喪樂那一段!人生悲喜啊!你往深了一想,真的是,特別有意思!不得不承認,謙兒不愧是搞音樂的,大師級啊,這自嘲玩的,不是內行是不可能想到這種段子的!”
馮玉民一直聽、一直聽,聽到這里,咳嗽了一聲,插話道:“別開口閉口謙兒謙兒的,我可以這么叫,你還是不要這么叫!”
馮必成聞言愣了一下,嘿嘿地笑笑,“這不私底下么,跟您說話嘛!當著他,當著外人,我都是叫李總的!那……恭敬著呢,您放心!”
馮玉民瞥兒子一眼,放下茶杯,義正辭嚴地道:“相由心生!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是真的發自內心的恭敬、感激,還是片里湯、面子事兒,臉上都是能帶出來的!李謙不傻……”說話間,馮玉民抬手敲敲自己的腦殼,“我這一輩子到現在,搞藝術的人見過不知道多少,要說在某個方面比他更有天賦的,或許有,但能在每一個方面都能有他這個級別的天賦的,他是我生平所見第一人!”
說到這里,他正色地質問自己的兒子,“你以為,他一個搞藝術的,一個對生活、對藝術的嗅覺都是那么靈敏的人,你是發自內心的感激他、對他恭敬,還是虛應故事的面子活兒,他能感受不出來?”
老爺子這一番話,聽得馮必成愣了好大一陣子,然后才緩緩地點了點頭,一臉正經地道:“爸,您的意思,我聽明白了!謝謝您又給我上了一課!”
馮玉民點點頭,端起杯子喝了口白水,想了想,才又道:“成兒啊,你呢,肚子里的東西,還是有的,想一輩子吃這碗飯,問題不大,但你過去最大的問題,就是做什么事情都是片里湯!覺得自己怪聰明?呵呵,其實不是!”
說到這里,他嘆口氣,道:“李謙中意你的才華,也愿意給你機會,所以,咱們做人做事,要本著自己的心!人這一輩子,本事多大擱一邊,心要誠!”
馮必成深深地點頭,“哎!爸,您放心吧,我記住了!”
馮玉民訓子結束,這才點了點頭,道:“嗯,剛才說哪兒了,繼續說!說得很好!”
馮必成又是嘿嘿一笑,“爸,您覺得……我說的在理兒?”
馮玉民放下茶杯,認真地道:“這個本子,你的看法沒有錯兒!一是故事很好,這根線抓得既離奇,又無比地貼著生活!而且就像你說的,在一個這么漂亮的故事的基礎上,整個本子的人物、臺詞,也都特別的出彩!深刻,但又淺白!這本子的功力……很深哪!”
說到這里,他忽然想起一事,叮囑道:“這個男主角葛優,典型的順天府小市民的范兒,刻畫得很到位,演員可一定要選好!嗯……這個事兒呢,我覺得你最好還是不要自作主張,聽聽李謙的,他應該有想法。”
馮必成聞言答應一聲,“哎!您放心,我聽他的!”
馮玉民見狀點了點頭,尤其兒子現在的表現,似乎在明湖文化呆了這一年,脾氣大改,做人做事也踏實了不少,讓他尤感欣慰,一時間這神色里不免就帶了出來,于是,很罕見的,爺倆兒居然有了那么一點點相談甚歡的意思。
又聊幾句劇本和臺詞,馮玉民不由得微微蹙眉,問:“這本子的署名,我看就李謙一個人?這應該是你們明湖文化那邊的編劇組集體創作的吧?就署李謙一個人的名兒?不給其他人署名?”
馮玉民聞言搖頭,“這我可不知道!不過就我所知道的,李謙那是多大的名聲,他可不屑于貪墨幾個編劇的署名!既然是只有他一個人的名字,那就應該是他一個人獨立創作的才對。”
馮玉民聞言先是一愣,旋即面露狐疑之色,“他一個人?”
馮必成見老爺子的表情,反倒是有些不解,“啊,他一個人怎么了?”
馮玉民愣了,低頭又看一眼本子,自己搖搖頭,小聲嘀咕,“不對呀!”
馮必成問:“怎么不對了?”
馮玉民伸手敲敲桌子上的劇本,道:“你要說李謙有才華,在編劇上、導演上有才華,我都信!而且我無比確信!這個故事,我更是絲毫都不懷疑是他的主線,也是他的主創,但這里面的很多臺詞,可實在不像是他這個年齡的人寫得出來的!而且,這里面對順天府那種中下層人物的心態的掌握,也不像是他能寫出來的!——他來順天府才多久?他又哪有什么機會接觸到小市民?”
說到這里,他忍不住再次搖頭,“這可不同于《新白娘子傳奇》啊,《還珠公主》啊,再不然《我的野蠻女友》和《黃飛鴻》那種,那些故事,上到上古神話、民間故事,還有皇家逸聞、一點宮闈之爭什么的,下到當代的男女戀愛,這些東西,以李謙的天才,寫出那些東西來,不足為奇,但這個可不一樣,這個可不單單只是需要對社會現象的深刻觀察和反思,同時還需要大量的底層生活所捕捉到的底層小人物的心態啊!這個可不是說你是天才你就能隨隨便便掌握的!”
馮必成聽得一愣一愣的,他拿到劇本,光顧著高興了,倒是沒往這上頭尋思,這時候聽老爺子一說,自己一尋思:這說的,在理兒!
但又一想,他開口問:“可是爸,李謙十七歲就寫了《送別》!您不是還夸他那首歌的歌詞,簡直是百歲老人驀然回首的人生至境嗎?”
“呃……”
這下子,輪到馮玉民啞口無言。
馮必成又道:“您剛才說天才也不是什么都行的,那這個……天才是不是也不可能十七八歲就擁有百歲老人的境界和感悟?”
馮玉民繼續啞口無言。
想了又想,他低頭,帶上老花鏡,重新又翻開了劇本,打開一頁,看了片刻,抬起頭來,臉上說不出什么表情,反正怪復雜的。
“難道說,天才,就真的是無所不能?”
這問題,馮必成回答不了。
想了想,老爺子道:“這本子,你先留下,我再看看,你明天早上來拿!”
“呃……”
馮必成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成!”
夜,十一點半。
馮必成他媽實在是忍不住了,啪啪啪敲門,然后也不等書房里頭吱聲,就直接推門進來,說話里就帶著氣聲兒,“我說你還睡不睡了?”
“啊?”
馮玉民聞言悚然一驚,抬起頭,摘下老花鏡,看見老伴兒一副氣呼呼的樣子,抬起手腕看看表,“哎呦,壞了,快十二點了,看迷了,忘了!”
說話間,抬起頭來,道:“睡!睡!馬上來,明兒還得早起開會!”
說話間,放下老花鏡,合上劇本,要起身,又忍不住回頭瞥了一眼,忍不住就下意識地嘆了口氣,嘟囔道:“天才!真是天才!”
老太太就在門口沒走呢,見他一副戀戀不舍的模樣,瞥了一眼桌子上的劇本,突然開口問:“還非得給成兒留下來,本子很好?”
馮玉民一邊起身一邊點頭,“很好!最近幾年都沒見過那么好的本子了!黑色幽默,但是又無比的貼著生活!從大的故事,到小的人物,再到整個本子的臺詞設計、里面的很多小的故事段落,很多包袱,都是出類拔萃!”
老太太聞言點了點頭,等馮玉民出來,她帶上房門,一邊并肩往臥室走,一邊道:“這么說,咱家成兒這是要轉運了?”
馮玉民停步,扭頭看她一眼,笑了,“呵呵,你還別說,這個本子要是拍好了……嗯,轉運了!就看他能不能拍好了!”
老太太馬上道:“你經驗比他多,既然機會那么好,那你就多幫他盯著點兒!別老是忙活自己那一攤子!你都多大了,再能耐還能再拍幾年?”
馮玉民聞言笑笑,“我盯著?”
說罷搖頭,道:“他現在在李謙手底下呢,有李謙幫咱們敲打著,你就放心吧,用不著我幫忙盯著嘍!”
頓了頓,他不由得再次感慨,“天才,就是天才!這部戲要是弄好了……嘖嘖!……好本子!……巧了,趙美成居然要去拍那什么大片,呵呵,糊涂!正好,等趙美成跑去拍他的大片了,成兒這部片子一出來,一準兒滿堂彩!”
老太太又問:“不用你盯著?”
馮玉民搖頭,“用不上!人家明湖那邊,那都是成體系的,所有的事情都有一定之規!再說了,這是李謙的本子,他能不盯著?有他在,咱們家成兒本身的水平也不差,放心吧,錯不了!”
老太太聞言面露欣喜,“看來這回聽你的,去李謙的公司,還真是去對了!這才一年,他倒是就給了獨立執導的機會了哈?”
馮玉民聞言笑笑,面露得色,“那還不是看我的面子!”
老太太眉花眼笑,“看你的面子怎么的?我兒子不該用啊!”
說話間,老夫老妻已經躺下,老太太一個人樂著樂著,突然碰碰馮玉民,“哎你說,要不要改天把你那小朋友請到咱們家里來,我給弄桌子菜什么的,你,叫上成兒,你們爺兒仨喝點兒?”
馮玉民擺手,“省省吧你!人家忙著呢!”
頓了頓,自己卻又皺起眉頭,嘆口氣,“據說最近在做動畫電影……哎,李謙這個人啊,什么都好,才華那是頂級的,做什么都極為出彩,可就是心思太寬了!據我聽說,明湖文化計劃接下來要投兩個億進去做動畫片!真是……唉,真是叫人替他捏把汗吶!這要是萬一栽到里頭……”
老太太聞言看著他,問:“不會影響咱家成兒的這部片子吧?要不……你要是覺得太冒險,那就勸勸?”
頓了頓,老太太很得意地道:“我覺得吧,你們怎么也算忘年交,你年齡比他大那么老些,交情又一直都不差!你勸勸,他興許能聽你的!”
馮玉民聞言卻是失笑。
他笑得老太太一頭霧水,“哎,笑什么呀你!”
馮玉民停下笑,搖頭,道:“你還當是當年那個拎著水果登門來,喊你老嫂子你還不太樂意的那個李謙呢?告訴你,他現在已經是跟我的東家一個級別的人物了,甚至……比他還高!”
老太太聞言愣住,“那么厲害?”
馮玉民懶得再回答,只是道:“你就別瞎操心了,睡覺睡覺!”
說話間,自己扯被子躺下,還抬頭看了一眼空調顯示的制冷溫度,然后才放松地閉上眼睛。
但是一合眼,眼前就馬上冒出那劇本里的一段臺詞來。
“就差一步呀!就差一步!我們中國演員已經集體補過鈣了,這眼看就要……是這意思吧?”
閉著眼睛,他突然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忽然間,不知怎么就想起若干年前的那個晚上,李謙曾經跟自己說過,他想要拍一個名叫《霸王別姬》的故事。
“唉……”
笑罷,只是一聲輕嘆。
五千字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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