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漫長又混亂的一夜之后,很多事情都已經被改變了,包括皇宮、包括帝都、包括震旦,或許震旦之外的世界也已經變得不同。
唯一沒有改變的,恐怕只有人們心心念念想要改變的‘大源’。
斗爭、叛亂、審判、打壓……短短幾日之內,整個國度儼然變作了一鍋沸水,一件又一件的猛料丟下去,一直到所有人都聞不出里面會燉出什么湯。
緊接著,亂局有被一夕之間平定。
白恒死后第一天,國都城門大開,諸侯聯軍進京。強行鎮壓一切叛亂,封鎖皇宮內外,所有人都在猜測接下來的戲碼是否是黃袍加身。
可緊接著,白恒死后第二天,新皇繼位。
可唯一的贏家卻令所有人都驚掉眼球。
不是袁氏、不是柳氏、不是憤憤不平的長孫氏,也不是被譽為狼子野心的葉氏……笑到最后的,是換了一個家主的白氏和死到只剩下最后一根獨苗的云樓氏。
反正這兩家最后剩下的那個都是同一個人。
——云樓白汐。
其實把‘云樓’兩個字去掉也可以……
最先低頭的是袁氏,袁氏最沒有野心,而且也最不在乎外物,雖然為此死了一個家主,但袁氏自己卻半點不難過,反而大有死得好、死得妙的快慰。
這群神經病向來以人為劍,以敵人砥礪劍鋒,在胡先生的壓力之下,袁長卿突破了極限,抵達歷代家主所未能觸及的領域,所殘存的最后一柄劍便是證明。
應白恒的邀約,袁氏特來下山尋死,如今已經已經找到了,自然沒有留下來過年吃飯的意思。白汐以白氏家主的名義修書一封,重提白恒和他們的協議之后,袁氏就很干脆的把兵權一丟,轉身走人,重新鉆回深山里了。
柳氏比較難搞,但也不是不能談。
值得令人放心的是,誰當皇帝都不可能讓柳氏的人上。
無他,形象真的不是用‘不好’便能形容的程度了。
數百年來,柳氏專注鬼魅獸性,把自己也弄得半人不鬼,家中宿老多半都如同僵尸,年輕人也一個個鬼氣陰森,絕非善類。
就算披上龍袍坐上寶座,也只會被當成先皇遺體。可偏偏獸性看似無形,研究起來需要的資源卻多得嚇人。
尤其是鬼魅之道,金山銀山發起狠來也能夠燒空。
所以,就要看要拿出什么價碼才能滿足這群家伙的胃口。
事實證明,一個云樓就夠了。
崽賣爺田不心疼,更何況賣的還是云樓慶舒的東西,如果不是葉青玄提醒,云樓城那鬼地方早就被白汐忘到后腦勺后面去了,如今還能拿出來廢物利用一下,自然沒有舍不得的道理。
三家說服了兩家之后,剩下的長孫氏自然孤掌難鳴。
千年夙愿終究還是難以完成,談了又談、算了又算,終究還是狠不下心去沒有魚死網破,帶著足夠吃成胖子的好處,交了兵權回封地去了。
如是,新皇地位穩固。
雖然問題依舊多到數不清……
比如,陛下究竟姓什么?
身兼兩家的家主是沒錯,可總得有一家在前面啊。
那么‘云樓氏’和‘白氏’究竟哪個在前面?
白汐是白恒的養女是沒錯,可前面還有云樓兩個字的啊,可云樓白汐是云樓慶舒的女兒沒錯,可這位女兒自己下手干掉了親爹,愿不愿意承認這個姓氏還另說。
而且還有原本那一封先帝手書的遺昭,冊封白汐為公主,改姓趙氏……
好了,現在又要考慮是不是要姓趙了。
幸好,如今的陛下不知道從哪里抓了一個有皇族趙氏血統,將其家系重新傳了回去,相當于從自己身上過了一個彎兒,姓趙的還是繼續姓趙。
那陛下現在姓啥?
一時間不知道有多少人急得腦仁疼。
這問題往小了說只是一個稱呼,往大了說,就是站隊的問題了……
云樓氏和白氏,陛下能夠身兼家主之位,難道你還能腳踏兩只船?你是忠與云樓還是忠與白氏?
你是白氏的朋友還是云樓氏的朋友?
或者說,你要做哪邊的敵人
況且,這不是陛下現在姓云樓還是姓白的問題,眼光放長遠一點,還有陛下將來姓什么的問題啊!
您是姓云樓呢?還是姓白呢?
還是準備……姓葉吶?
而且葉氏究竟是個什么著落?是要平反還是繼續把這個問題蓋著?是要恢復原本的封地,還是并入王域中去?
一時間諸事紛繁,一團亂麻,可偏偏有些問題實在太過敏感,放著又斷然不行,不知道多少人為此焦頭爛額。
幸好,陛下百忙之中又丟下來一樁新麻煩,所有的麻煩都不是麻煩了。
——國葬白恒。
這是一個大麻煩。
姑且不提這位被雄踞震旦十五年,只手遮天的攝政王是怎么死的,也不提先帝是怎么死的,反正在將來的史書上這兩位都只能是病死的。
而且還要避重就輕,將這一段根本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么的歷史給抹平過去。
姑且不論要抓掉多少史官的頭發才能搞定這件事兒,光是評個謚號,就足夠讓石渠閣的博士們打出了狗腦子來了。
而且這位陛下一意孤行,要將白恒葬在先帝給自己修建的寢陵之中,不論多少人的腦子在臺階下面磕破了都不管用。
白恒死后第五天,就這么風光大葬了。
一般來說,這種時候皇帝都會追封個什么名頭以示恩寵和不舍,反正死人又不可能從墳墓里跳出來,空頭支票隨便開,可偏偏如今的陛下在這一點上不知道為什么摳得很死,一點恩寵都不繼續加,顯得有點薄情寡恩,但偏偏又以國葬待之。
如此矛盾。
不過,對于群臣飽受蹂躪的心智而言,這已經無所謂了……
他們只盼著陛下登基這三把火燒完之后,能夠稍微消停一點吧。
如是,葬禮進行。
雖然是葬禮,但民間流行的五子哭墳的戲碼卻沒有擺上來,大家只是象征性地緬懷一下——實際上,心里要說難過恐怕半分沒有,輕松快活的倒是一大堆。
終于死了啊。
這個把持了朝政這么多年的奸賊。
不知道多少人心里松了口氣。
裝模作樣的眼淚里,有多少真心實意就沒有人知道了。
哀樂隆重,由葉氏的家主親自主持,陛下都到場緬懷,身旁還帶著那位來歷不明的‘前皇室遺脈’,如今的趙氏家主。
一個看上去有些遲鈍呆呆的女人,眼神總像是夢游,別人跟她說話反應總是慢半拍。
總是沒睡醒的樣子。
當葬禮結束之后,所有人都準備離去之后,冷冷清清的寂靜中,她卻像是依舊停留在過去,沉默著。
“很難過么?”
葉清玄問她。
“不知道。”
曾經的皇帝恍然搖頭,“這幾天里,我看了很多他的事情,可都和我看到的那個他不一樣。很多事情我都在忘,現在就算努力去回憶,也記不清他的臉,只有眼神還算清晰。”
葉青玄聽到這里,忍不住苦笑。
這恐怕也是白恒想要看到的吧?
但是,雖然嘴硬的說讓她不要記住自己,可如果她真忘了的話,那個老家伙恐怕也會有些難過吧?
真是諷刺啊,白恒。
“但有一點我很確定——”
葉青玄忽然聽見她的聲音。
困惑回頭,就看到她認真的神情。
“我很喜歡他。”
像是回憶起殘存的記憶,又一次看到那一雙殘存的眼眸,她就仿佛從迷夢中醒過來了,睜開眼睛:
“因為那樣的眼神,很強。”
她說,“我想要像他一樣。”
良久的寂靜之后,葉青玄自嘲地笑了起來,不知道應該說什么才好,許久,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就努力活著吧……”
回到皇宮之后,葉青玄一個人走在玉階上,環顧著這一切,就忍不住感慨萬千。就在他回憶往昔的時候,就聽見宮殿里傳來叩首的聲音,有老者狼狽地叩首,嗓音沙啞又慌亂:
“陛下,老臣昧死以奏,國葬之后猝然大婚未免不合古禮,況且陛下如今剛剛登基,正是百廢俱興……”
等等!
大婚?
誰要大婚吶?
宮殿之外,葉青玄如遭雷殛,險些從臺階上滾下去。
“這么快?”
好不容易從地上把下巴撿起來,他在宮殿之外探頭探腦地望進去,只看到臺階下面磕到頭破血流的老頭兒,還有帝位上眼神冷淡絲毫沒有任何憐憫之意的白汐。
聽到他的聲音,白汐就抬頭看了過來,眼神……就變得更冷了。
“嗯?”
她像是沒有挺清楚葉青玄說什么,從鼻孔里發出了似是疑惑的聲音,葉青玄卻打了個哆嗦,裝作什么都沒說。
白汐的面色稍微好看了一點,用眼神釘住了準備跑路的葉青玄,然后揮手趕人:“朕自有考慮。太常卿沒事兒的話,就下去吧。”
老人裝作沒聽見,還在磕頭,很快被兩個金瓜武士扯著拖了出去。
頓時,大殿里只剩下了葉青玄和白汐兩人。
越發尷尬的寂靜。
誰都沒有開口。
直到葉青玄受不了白汐的眼神,裝模作樣地咳嗽了兩聲之后開口:
“咳咳,表妹啊……”
“嗯?”白汐的鼻子里又哼出了一個不快的音節。
“白汐!白汐陛下!”
葉青玄趕忙開口,端起曾經作為表哥的慈祥神情:“有的時候不用太著急,不是有句老話么?慢慢來,比較快……我不是說我不愿意,我只是說……”
坑坑巴巴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遠處傳來的尖銳鐘聲打斷了。
——有人沖撞大內!
鏗鏘鐵甲的轟鳴響起。
兩行禁衛軍狂奔而至,擋在了宮殿前面。可葉青玄眼睛尖,卻看到遠處跑來的‘刺客’。
那分明是圓桌式師團的制式鎧甲!
而且那個身高和心音,葉青玄認得一清二楚:他是自己的傳令兵!
“讓開!!!”
那個騎士空著雙手,慌亂到不顧禁宮的森嚴守衛,雙手高舉著一個盒子,闖到宮殿之外,一路狂奔:
“讓開,我要見殿下!殿下!殿下在哪里?!”
葉青玄皺起眉頭,伸手攔住了要將他就地正法的禁衛。
“怎么回事兒?”
他看著自己驚慌失措的親衛:“安格魯出了什么茬子?”
騎士跪在地上,雙手將鐵盒奉上:“殿下,阿瓦隆以風洞傳訊急報!昨日至今,急告十九次!非殿下不能親啟,請恕屬下失禮……”
話還沒說完,葉青玄就劈手搶過鐵盒,顧不上安慰他,直接將鐵盒扯開,一張薄薄的以太結晶編制成的信紙就落在了他的手里。
很快,他的臉色就變成了鐵青。
一瞬間,整個帝都的人都感覺到心里慌了一下。
刺骨的寒意自整個王宮沖天而起,擴散向四面八方,轉瞬間,寒冬席卷而來,無數霜花展開。
有什么沉甸甸的東西壓在了所有人的心頭,難以呼神稍微衰弱一點的,幾乎登時暈厥了過去。
不知道一瞬間失控,究竟激發了多少宮內的結界,葉青玄甩手扯碎了那些飆飛的雷火,第三次,將手中的急報重新看完。
握緊手掌。
灰燼從他的手中落下。
“夏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