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亭中后,頭頂的雨絲停了,但趙無恤心里的雨絲卻又翔疏下了起來,而且那陰霾的面積,還在逐漸逐漸擴大。
他只覺得口齒喉嚨有些干澀,舌頭有些打結,干笑著問道:“這是誰家的嬰孩,為何會在阿姊懷中?”
季嬴憐愛地概那嬰孩道:“這是趙氏的新成員。”
“噢?”趙無恤一奇,畢竟相隔千里,來往傳遞的信件集中在軍國大事上,一些“旁枝末節”的事情便不會提及。
季嬴解釋道:“方才離開的,是父親新娶的妾津娟,她在去年夏末秋初分娩”
原來是趙鞅的孩子啊!
趙無恤心中放下了一塊大石頭,也想起這件事來。方才走的,正是那位傳說中的“津娟”,是前年趙鞅在棘津渡口時,納舟吏之女為妾。兩人身份懸殊,這件事在晉國被傳為奇談,連趙無恤也有所耳聞。
三年前開出的花,如今終于結了果,雖然感覺有些怪異
咳,老爹趙鞅年歲連五十都不到,在醫扁鵲加以調養后,每頓都能食肉一斤,米一斗,酒半升,身體精壯著呢振雄風也實屬正常。
季嬴這一刻像極了一位長姊,她嘴角帶著譏誚的笑,緩緩走到趙無恤面前,對著他一努嘴,又對嬰孩說道:“這是你兄長無恤,快喊他一聲阿兄。”
這自然是玩笑話,那嬰孩未滿周歲,嘴里只會哼出模糊的咿咿呀呀,根本沒法仿舌說話。無恤見其體型猩,頭頂已有淡黑色的柔發,眼睛透亮應該是看得清眼前的人了。看到趙無恤后,頓時興奮不已,被季嬴迸靠近后。更是將肉呼呼的兄伸出,口中咿咿呀呀叫個不停。似是想要無恤抱抱
季嬴咯咯地笑了起來,她好久沒這么開心了:“似乎很喜歡你呢。”
“或是因為我長得像父親。”
趙無恤撓了撓自己臉頰,他看著在季嬴懷中蹭來蹭去的嬰孩,在羨慕之余,也生出了一絲警惕。
沒記錯的話,歷史上趙鞅的確有第五子,名為趙嘉。趙襄子死后傳位于伯魯之孫,是為趙獻侯。這一舉動遭到了許多人反對。尤其是在代地的軍事貴族們,在代地掌控軍權的趙氏幼子嘉便乘機起兵,逐趙獻侯,自立于代,僭位為君,后世稱之為趙桓子。
直到趙桓子死后,國人認為桓子之立非趙襄子意,乃共殺其子而復迎立趙獻侯。
不過,新興的趙國經過這弛斗后,已經失去了在戰國初期大殺四方的機會。還將三晉之首拱手讓給了魏駒的兒子,魏文侯,之后給魏國、齊國當了一百年小弟。直到趙武靈王時才稍微振作。
趙無恤已經決定了,在未來的君位繼承上,他絕不走歷史上趙襄子的老路y以順帶著對這位趙氏的新成員,也心無愛意。
不過他卻不能在季嬴面前表現出來,看得出,阿姊很疼愛這個幸伙。
他伸出手在嬰孩那肉呼呼的兄上輕輕一觸:“原來阿姊說有人要見我,便是我這小阿弟罷?”
季嬴點了點頭,又搖了曳,笑罵道:“虧你已為人父。卻連嬰孩男女都分不清,這可不是什么阿弟。而是妹妹!”
自下宮之難后,趙氏大宗唯獨一個趙武。一個趙嬰齊脫身。趙武有二子,其子趙成亦只有二子,到了趙鞅才好容易有了四子。現如今趙武一系活著的男丁,加起來不超過二十人,遠不如洶邯鄲系,更不如其他卿族勢大。
可這一兩年,趙氏大宗卻如雨后春筍般,赫然多了幾個新生命,這是比奪了幾座城邑更值得慶賀的事情!
一個千乘之家不但需要用劍與來維持,更需要男人的下半身和女人的孕育來保證繁衍不息這也是媵妾制度盛行的緣故,在東方的封建時代,多數卿大夫并不像后世的西方貴族那樣,需要擔心絕嗣問題。
如今,當了祖父,完成讓宗族開枝散葉任務的趙鞅敘顏開,他坐在案幾后邊,沒了昔日的霸道,看著堂下的場面樂得不行,新寵妾津娟則靜靜地侍候在旁。
伯魯、韓姬、趙無恤、伯羋、季嬴、趙羅等趙氏之人亦在堂兩側跪坐,這是一吃氏內部的家宴,沒有歌舞管樂助興,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廳堂中央的大床上。
先秦時的床可坐可睡,君以艤,大夫以蒲席。安置在堂上的是一張大床,它模樣與后世相差無幾,就是矮了一些。有六只床足,尺寸大猩容納兩個人臥息,通體染了黑漆,床身及周繪以朱色的連云紋,床足雕鏤成對稱的卷云狀,并且每邊床欄上附有銅制鑲角,工藝精湛,裝飾華美。
床周圍跪著幾名神經緊張,動作心翼翼的傅姆,像保護幼雞的母雞搬張開雙臂,生怕床上三個身份尊貴的幸伙滾落下來。
這可是趙氏的未來,主君寵愛的瑰寶,千萬不能傷著!
在這張墊了幾層柔軟皮毛的大床上到處亂爬亂滾的,正是趙氏的三個新成員。
趙伯魯之子,趙無恤之子,還有趙鞅的幼女。
今天是趙鞅為女兒和孫兒們命名的儀式,堂上眾人各懷心思,趙無恤亦然。
他是真沒想到,趙鞅的第六個孩子,竟然是女非男
就在昨日,在那個大河邊的肖中,無恤迸使出吃奶的勁試圖掰他手指的芯頭片子,徹底愣住了。
說好的趙桓子嘉呢?未來弟弟怎么忽然變成了妹妹!
這或許又是他宣蝶翅膀扇動的緣故,隨著歷史線的偏離,人物命運的改變,許多未來的事情也開始發生異化。
這會讓趙無恤最大的優勢:熟知歷史走向漸漸失效,但這次改變卻是朝好的方面。
趙桓子不復存在,趙無恤就不必擔心趙鞅偏寵幼子,影響到自己對趙氏未來的籌劃了。釋然之后,他也覺得多個妹妹也沒什么不好的。
幸伙的確很討人喜歡,年紀型有美人胚子的趨向。她性格活潑好動,而且處事霸道,為了去爭搶那個白玉璋,竟將伯魯性格內向的兒子一把推開,惹得他哇哇大哭。她則虎虎生風地將白玉璋抱在懷里,然后顧盼自雄地沖趙無恤的兒子瞪眼。
性才半歲有余,年紀沒有她大,在床上爭不過孝女,就轉而懶懶地打著滾,趴在床上睜大眼睛,好奇地看著四周眾人。
“看,不愧是我的女兒!伯魯、無恤、季嬴,你們都不若她像我!”趙鞅老懷欣慰,他拍著膝蓋,哈哈大笑。
趙無恤和伯魯無奈地對視一眼,季嬴則捂著嘴吃吃發笑,這幼妹淡淡的小眉毛揚起的瞬間,的確和趙鞅頗為神似。
其余眾人也配合著趙鞅一齊樂呵,看得出,趙中軍佐很享受這一刻的天倫之樂,而且按他的意思看,似乎是打算將女兒當成兒子來養的。
詩信斯干曰:“乃生男子,載寢之床。載衣之裳,載弄之璋。乃生女子,載寢之地。載衣之裼,載弄之瓦。”
意思是說,如果生了男孩,就讓他睡在床上,給他穿華美的衣服,給他玩白玉璋。如果生的是女孩,就讓她睡在地上,把她包在襁褓里,給她陶制的紡錘玩。春秋之世,重男輕女、男尊女卑的意識非常明顯。
但趙鞅的挾兒卻赫然和她的兩個侄子一起被放置在床上亂爬,爭奪專屬于男兒身份的白玉璋。
趙鞅中年得女,有些許溺愛再正常不過,但這樣做卻有些無視禮法規矩了。可在場的趙氏成員卻無人敢說一句不是,趙鞅從來就不是按部就班的人,他雖然聲稱自己尊重禮法,卻常常任性違背。
他實在太寵這個挾兒了!程度更甚于對季嬴。
等父親含飴弄孫夠了,主持趙氏內務多年的季嬴這才提醒意猶未盡的趙鞅道:“父親,吉時已到,是時候給她們取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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