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是哪里?
我睜開眼,看著周圍熟悉的環境。天空一片黑暗,三個月亮在夜空中閃耀,夜風卷起地面的黃沙,吹向遙遠的彼方。
我……是誰?
想起來了,我是凱爾,人族的驕傲,正義與勇氣的守護者,最完美的圣人。
她……又是誰?
是誰在向我走來?是誰行走在星空之下,黃沙之上?那淡掃的眉,那溫柔又堅毅的目光,那挺直英氣的鼻梁,還有嘴角那抹溫柔的笑意,那漆黑的長發,那銀白的鎧甲,還有那在夜空下猶自閃動著寒光的長槍。
一切都那么熟悉,包括你主動的擁抱,那么熟悉,那么懷念,可為什么我的身體在不由自主的發抖?我在害怕什么?為什么我想遠遠的逃離?你到底是誰?
呵,我想起來了,你是奈莉,人族的奈莉,我的戰友,我的……我的……我的……戀人。
環顧四周,我都想起來了,嘆息荒漠,果然又是這里。
我的罪,沉睡的地方,每一夜都會出現在我夢里的地方。
還有……你,每一夜都會出現在我夢里的人,我的……愛人。
多少年了,曾經無數次,我以為我已經逃離了這里,我以為我已經失去了人心,不會在悔恨,不會再愧疚。
可惜,每一夜,每個夢,都會告訴我,其實,我從來逃離。
我一直在這里,在這個猶如地獄的噩夢里永遠沉·淪。
“凱爾,你終于回來了。”擁抱著我的你,一點都沒有變。還是這樣的直率,還是這樣的溫柔,你的聲音,果然依然如此熟悉。
“自從你去了龍山,我一直在擔心你。南北兩大森林,可都是半神的墓場。”呵呵,你總是這樣,在你的心里,除了騎士精神之外,就只有我這個罪人了嗎?
“沒有解決這件事之前,我是不會死的,即使對手是魔獸森林里的霸主們也是一樣。”多么驕傲的聲音,多么意氣風發,但是現在聽起來,呵呵,真是令人作嘔:“就算真的死了,為了整個雅拉的安寧,為了你我心中的正義,我也無所畏懼。為了正義而獻身,這不是你我心中的理想嗎?”
愚蠢的人,卑鄙懦弱的廢物,你總是這樣驕傲,你總是要讓自己成為完美的人,你總是刻意的追求美德讓別人稱贊,你總是想讓別人認為你是一個圣人,但是你其實只是一個廢物,你只是一個平凡無用的廢物,你只是一個面對強大無能為力面對死亡懦弱卑鄙的廢物。
“哈,奈莉,很快就要有老朋友到了,我們去迎接吧。”哈,愚蠢的家伙,盡管驕傲吧,盡管豪放吧,你越是這樣,等你知道了你的本性,等你發現了你的弱小、膽怯和卑鄙,你就會越憎恨自己,你明白這個道理嗎?多年之前的……我,夢中的……我。
呵呵,我知道,我已經無法逃離了,我知道,我的靈魂將留在這里,無法離開。
我知道,每一個夜晚,我都會重新回到這里,我都會重新經歷這一戰的分分秒秒,每一個夜晚,我都會重新面對……我的罪。
這就是懲罰吧。
懲罰我的懦弱與卑劣。
每一夜,懲罰都將繼續。
無止境的噩夢。
無止境的罪與罰。
來吧,我承認罪孽,我接受審判,我迎接懲罰。
就再一次讓我面對我的罪吧,這一切,是我應得的報償。
“哈,哈,哈,哈”,潘尼斯劇烈的喘息著,又一次從噩夢中醒來,透過被汗水浸濕貼在臉前的頭發,看到了洞穴黑暗的穹頂。身體的顫抖漸漸平息,蜷縮的身體也慢慢伸展開,潘尼斯伸手擦干了臉上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留下的痕跡,露出了一個自嘲的微笑。
“很辛苦吧,潘尼斯。”麗娜的聲音不再高雅清麗,卻變得沙啞又富有磁性。
“你在說什么,麗娜小姐。”潘尼斯已經清醒了,干脆起身走到燈下,打開自己的水壺灌了幾口涼水。
麗娜微笑著搖搖頭,反問道:“凱瑟琳大姐想要干什么,其實你心里都明白吧?”
“愚蠢的騎士,愚蠢的騎士精神。”潘尼斯把水壺丟在一邊,雙手捂著臉,聲音甕聲甕氣的從手中傳出:“愚蠢的憐憫,愚蠢的救贖,所以說,我討厭騎士。”
“是啊,大姐很蠢的。”麗娜同意了潘尼斯的觀點:“她從小就向往成為奈莉那樣的騎士,所以也效仿奈莉那樣立誓把騎士精神貫徹終生。其實這也沒什么,問題是,她居然愚蠢到真的這么做了。”
“騎士啊,都是這個毛病。”潘尼斯的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悵然:“犧牲,憐憫,仁慈,公正,榮耀,嗤,她們永遠不明白,這些東西早晚會害死她們的。”
“也許她們不是不明白。”麗娜微笑著,輕聲說道:“也許她們只是認為,與失去這些美德相比,她們寧愿擁抱死亡。”
潘尼斯低聲輕嘆,語氣又轉回平時的冷淡:“你到底想說明什么?”
麗娜右手自然地搭在頸下的鎖骨上,神態里帶著天然的誘·惑力:“既然潘尼斯你明白大姐想要干什么,你為什么每次都會退讓呢?大姐的很多要求,你完全可以拒絕的,為什么不呢?”
“她是雇主。”潘尼斯的回答簡單明了。
“是嗎?”麗娜吃吃的笑了,聲音里都帶著笑意:“但是,連這次的委托你都可以拒絕的,就像大姐之前說的,金幣對你來說,其實沒有任何意義。既然這樣,你又怎么會被一份雇傭的協議束縛呢?”
“我……”
“你也渴望著的吧?”麗娜打斷了潘尼斯的辯解,用肯定的語氣說道:“每夜從噩夢中醒來,每天背負著壓力掙扎著,每時每刻把自己冰封起來,拒絕外界一切的善意,不斷用痛苦懲罰自己,卻又不斷用酒和性刺激自己,其實,即使這樣的你,心里也是渴望著的吧?渴望著得到救贖,渴望著脫離這一切。”
“不。”潘尼斯下意識的提高了聲音,提高的聲音連自己都嚇了一跳,回頭看看睡著的少女們并沒有被吵醒,才壓低了聲音辯解著:“這是我得罪惡,這是我的懲罰,沒有人可以救贖我,永遠沒有人可以。”
“呵呵,不試一試,誰知道結果呢?”麗娜輕聲的笑著,卻沒有在對潘尼斯步步緊逼,反而說起了自己:“其實說起來,咱們冒險團,誰沒有一些不堪的痛苦回憶呢,誰的背后沒有不能談起的故事呢?”
“是你們冒險團。”潘尼斯刻意的糾正著。
“好吧好吧。”麗娜不在意的隨口應著:“是我們的冒險團,這下滿意了吧。冒險團里,我,薇薇安,甚至凱瑟琳她自己,都有著很不愉快的過去。我和薇薇安都曾經像你一樣,痛苦,冷漠,乖僻。如果你早幾年見到我們,絕對不會相信我們是前后的表現是同一個人。”
潘尼斯沉默,面無表情的聽著,誰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麗娜也沒有期望潘尼斯回答什么,自顧自的繼續說下去:“我們一直這樣,而且認為今生永遠會這樣痛苦冷漠下去,但是,凱瑟琳卻對我們伸出了手。所以說,既然我們都可以得到救贖,你為什么不鼓起勇氣試試呢?”
“你們不明白。”潘尼斯搖搖頭,深深的嘆了口氣:“還是那句話,沒有人可以救贖我,我永遠不會得到救贖。”
“也許吧。”麗娜也不生氣,不置可否的站起身說道:“一起工作的時間還長著呢,走著看吧。嘻嘻,以后還請多多照顧哦。”
“對了,潘尼斯。”麗娜慢慢走到潘尼斯身邊,眉尖眼角盡是風情萬種,身姿搖曳的恰到好處,一舉一動帶著難以形容的魅力:“該你守夜了,我去睡了,加油吧,晚安哦。”
看著麗娜搖曳的背影,潘尼斯隨口問道:“你這是……又變了?”
“是啊。”麗娜回過身,揚了揚手里的書:“公主與帝國,海蒂公主。”
“唔,很有……”潘尼斯考慮了一下用詞:“很有個性。”
“噓,告訴你一個秘密。”麗娜壓低了聲音:“其實,凱瑟琳大姐說我的殺傷力太大,不讓我出來的。但是總不讓我出來,我會寂寞的,所以夜里一個人的時候,我會偶爾放我出來透透氣,一早我就會回去了。嘿嘿,被繞暈了嗎?我走了,以后有機會再見。”
“殺傷力確實很大。”潘尼斯說道:“你去休息吧,啟程之前我會叫醒你們的。”
“救贖嗎?”潘尼斯看著麗娜鉆進睡袋,低聲自語:“我這樣的人,還可能得到救贖嗎?”
低垂著頭,喃喃的自語著,潘尼斯突然無聲的笑起來,無聲的,卻瘋狂的大笑,笑到筋疲力盡,笑到淚流滿面。
洞中靜謐無聲,四個女孩默默地沉睡著,與燈下一個瘋狂的流著淚無聲大笑的男人,組成了詭異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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