蔥嶺守捉所在為朅盤陀國故地,后世謂之石頭城,依然是在八帕高原之上。從這里向北可以去疏勒,向南可以去于闐,是絲路中道和南道交匯之地。
田名遠他們在此已經歇息了十幾日,現在等到了財富自然不愿多呆。
契苾野帶著部族軍向馬璘告了別,也同樣是離開蔥嶺守捉,在冰雪中向下而行。他們這些人本就是都護府臨時招募的,并不在安西軍的序列之中,為的就是打順風仗獲取財富。這一次每個人所獲極大,如今也算是得償所愿,到了各自歸家的時候。
翻越蔥嶺到此地后,部族軍的人數已經不到一千五百人。等到完全下了高原,這些人就會分開,回到各自的部族中去。相信這一次的收獲,定然會提高契苾野在回鶻部落中的地位。
根據原本所屬的軍鎮,馬璘把剩余的漢家兒郎分成四部分。
安西四鎮中,疏勒、龜茲和焉耆連成一線,位于天山南麓的綠洲之上,獨有于闐是在昆侖山北麓。駐扎在于闐軍鎮周圍的安西健兒們拜別了馬璘之后先行出發,沿著去于闐的絲路南道而行。剩余的安西健兒們則是繼續跟著馬璘,準備取道疏勒路各自返回駐地。
蔥嶺守捉是個建在朅盤陀故都上的小城,并不適合大軍長期駐扎。加上將士們思鄉心切,所以馬璘并不準備讓大軍在此停留。
蔥嶺守捉使名叫馬大元,籍貫也是扶風,和馬璘算是本家。馬璘父祖皆是顯宦,他自幼在長安長大,家道破落后便流落市井當起了游俠兒,跟這位本家并不認識。
馬大元是個四十多歲的關中漢子,知曉馬璘要來早已擺好了酒席等待,見大軍從城中穿過卻并未停下,心中有些著急,帶著幾十個護衛便尋了過來。
馬大元報出籍貫名諱之后,馬璘連忙在馬上行禮。
這時候的人對于宗族極為看重,雖然他已經不是關中漢子馬璘,可是若是對這個自己本家的族叔不敬,定然是會被所有人當成怪物。
馬大元大刺刺的受了一禮,這才露出了一副笑容,笑著說道:“仁杰賢侄,你久在安西,未曾見過叔父,叔父我可是聽過你的大名。小小年紀便被封為左金吾衛將軍同正,叔父我和人說起來也是與有榮焉。此番你更是彌天大勇,建成了班超陳湯之功業,算是為我扶風馬氏爭了天大的榮耀!叔父知道后,可是好好地喝了幾杯,哈哈!”
仁杰乃是馬璘表字,這位族叔稱呼他,顯然是為了拉近關系了。不過看馬大元臉上的笑容,卻是極為真實的。顯然這位安西老卒此刻是真的高興。
馬大元所說的安西,指的是安西都護府所在地龜茲。馬璘留下的記憶里,他從開元末投軍以來,一直都是在安西任職。
“叔父謬贊,小侄愧不敢當。若能令家族有少許榮耀,亦是小侄夙愿。”馬璘恭敬地道。
這個時候,他便把自己當做是真的馬璘。對于關中漢子馬璘記憶里對于家族的看重,他也極為尊重。
前世父母早亡,沒有什么家族的概念。說不定千年后的自己,和扶風馬氏也有些關系。
“你的那個親兵,那個叫田名遠的家伙,真是枉做小人!”馬大元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一絲怒氣,“賢侄,你知道么?他來到這里之后,竟然是不顧上下尊卑,強行奪了我的兵權,每日里封閉城內四門,不許我的部下出城!”
“有這等事?”馬璘微微錯愕。
馬大元哼道:“我知道,他這是怕我提前傳出這個消息,怕那些大人們分了你的功勞!真是笑話!你我叔侄同氣連枝,我巴不得你的功勞全都能實在落到身上,為我扶風馬氏光宗耀祖。我怎么會做這樣的事,讓人有機會分你的軍功!”
馬璘笑了起來。
這件事情,他可并沒有命令李綰去做。田名遠這樣做,完全就是自行其是。看來這個野心勃勃的少年,對于這次的軍功也是極為看重,也是個膽大包天的家伙。
“他不過是個小小的校尉,我可是堂堂的守捉使!他那點兒小小的心思,怎么能瞞得過我!如果不是怕有些話說開對賢侄你不好,我早就要表明身份了!來日他若知道老子是誰,我倒要看看他來不來磕頭賠罪!”
馬璘也看出來了,馬大元并不是真的生氣。不過田名遠竟敢擅自奪取蔥嶺守捉的軍權,果真是膽大妄為。
他帶的五百人都是精銳,蔥嶺守捉這里都是老弱病殘,如何能夠是他的對手。若是真的鬧起來,馬大元定然不是他的對手。
對于這個高昌少年,馬璘心中又是高看了些。來日想要進取河中,還真的需要這樣鋒芒畢露的少年兒郎。
“賢侄,如果我猜得不錯,田名遠那批人中應該已經有人趕往長安報捷了吧!”馬大元眼中現出一絲狡黠之色,壓低聲音道。
馬璘心中一跳,暗道果真是姜是老的辣。這件事情,居然也沒有瞞得過他。
“就應該這樣做!”馬大元壓低聲音,“這樣的蓋世功業,絕對不可分給他人!若是讓安西那些人替你報上去,功勞只怕剩不到一半!賢侄,你能有此心機,我扶風馬氏振興有望啊!”
馬璘抽了抽嘴角,連道:“慚愧!慚愧!”
馬大元轉過頭去,看著身后喝道:“馬勇,馬強,快來拜見將軍!”
護衛之中,兩個青年跳下馬來,向著馬璘恭敬行禮。
馬璘兩手虛抬,問道:“叔父,這兩位是……”
馬大元笑道:“這是我的兩個不成器的兒子,一個是云騎尉,一個是騎都尉,賢侄,你帶了他們去,好好調教一番。這兩個小子別的不說,兩膀子力氣還是有的,跟你上了戰場,也能多個照應不是?”
說完馬大元又轉過頭去,厲聲喝道:“你們兩個以后就跟著你馬璘大哥,上了疆場要死命護住你馬璘大哥,疆場上一刀一槍,不要辱沒了先人!”
“是!”兩人同時喝道。
說完兩人便又重新上馬,直接擠開了韓武李安,站在了馬璘的兩側。韓武和李安都是苦笑,有什么辦法?人家和將軍大人乃是同宗兄弟,這個關系誰也無法相比。
云騎尉和騎都尉都是勛官,顯然這兩個家伙都是上過戰場的。馬璘看了一下兩人,都是肩寬背闊雙手修長,輕輕點了點頭。
兩人一看都是好手,上了戰場絕對是一大助力。
“叔父,兩位從弟都跟我走了,你老身邊沒個照應如何是好?”禮節上,馬璘還是要問上一句。
馬大元揮了揮手,豪爽笑道:“無妨!叔父我在山上呆得久了,看著老相,其實也就四十多歲,上得了馬提得起槍,還不用他們照顧。他們都有了妻室,娃子都好幾歲了,戰死了也沒什么。跟著你一刀一槍博取功名才是正經,陪著我在這山上混日子算怎么回事!”
“那好!兩位從弟以后就跟我了!”馬璘點了點頭。
馬大元聞言,眼中露出喜色。
他故意倚老賣老,就是想把這兄弟二人塞給馬璘,怕馬璘不愿意,這才用族叔的身份壓制馬璘。如今見馬璘答應,自然極為高興。
馬璘這次立下了蓋世功業,飛黃騰達指日可待。這時攀上了這層關系,兩個兒子前途自然是有了保證。
“那個田名遠也是好樣的,這幾天和馬勇比試過幾次,居然是旗鼓相當。再加上對你忠心耿耿,絕對能成一大助力。”
“叔父不生他的氣了?”馬璘笑道。
“幫著咱們扶風馬氏撈取功名,我生什么氣?”馬大元哈哈大笑。
有了同宗這層關系,很快大家便熟悉了。馬璘知道了原來馬大元身后的這些護衛竟然全部都是扶風馬氏的族人,清一色的子弟兵。蔥嶺守捉氣候寒冷,雖然有軍屯,也就只能種一些青稞之類的,族人們在此過得也是頗為辛苦。
不過這都是有軍籍在身的,馬璘也不能帶太多人離開。馬勇馬強的告身馬大元可以搞定,多了就是麻煩。
對于馬勇馬強來說,這次跟隨馬璘離開可以說就是重新開始,現在他們只算是馬璘的親兵,以往的戰功都不算了,云騎尉和騎都尉的勛官完全放棄。
馬璘也知道了在田名遠封鎖蔥嶺守捉后,不僅不準蔥嶺守捉的士卒出城,也不許來往絲路的客商出城。整個蔥嶺守捉是只許進不許出,如今被困在城內的胡商有數十家,都急得快要瘋了。
得到馬璘允許,馬大元這才派人發布命令,這些胡商可以離開蔥嶺守捉了。不過這時大軍正在穿城而過,哪有人敢跟著大軍出去。
給這位族叔留下十斤金砂算是禮物,馬璘并沒有在城內停留,跟著大軍穿城而去,沿著往疏勒的山道消失了。
此時已經是天寶十一年的一月,距離怛羅斯之戰已經有五個多月了。從離開颯秣建踏上歸途算起,也有近三個月了。
現在的馬璘,感覺自己已經和千年前的那個關中漢子融為一體,前世今生再也區分不開。
再次踏上安西的土地,他的心情也是極為振奮。
在冬季里蔥嶺,本就是一件極為瘋狂的事情。他不僅帶回來數千漢家兒郎,還帶來了一萬多匹戰馬和兩千多頭駱駝。這份功績,自信無人可以抹去。
前世縝密的習慣,也讓他開始考慮下一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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