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她很愿意嫁給一位唐人。她聽說大唐是天堂般的地方,一直想去看一看。可是她只是一個低賤的奴隸,想要帶她走必須要問她的主人。”杜環神色怪異,看著馬璘翻譯道。
馬璘點了點頭。
也是,天寶年間正是大唐國力最鼎盛的時候,四夷臣服萬國來朝,一個康居的奴隸女子聽說過大唐的繁華,心中向往是正常之事。
“既然如此,韓武,她就是你的女人了。”
杜環和粟特舞娘說的是波斯話,小美女自然是不能裝作不懂,所以她立刻就拿出一個大大的錢袋,放到了那位粟特舞娘的手上。
杜環看著康琳兒,顯然還是有些擔心,不過看馬璘神色篤定,也就不想那么多了。
在杜環看來粟特舞娘想去大唐,完全可以看做是她的一廂情愿,并不算他們泄露了計劃。
粟特舞娘拿著錢袋走了回去,片刻之后便即回來了,后面跟著一個粟特老者,卻正是之前在馬璘面前摔了手鼓的那位。
老者對于馬璘依然是沒有什么好感,狠狠地瞪了馬璘一眼,便和康琳兒用粟特話交談起來。
聽話里的意思,這位老者并非是普通的樂工,居然是這家女肆的主人。老家伙看起來跟粟特小美女極為熟識,不斷的向小美女抱怨著。
老者抱怨的事情,自然是馬璘破壞了康琳兒胡旋舞的事情了。那一支舞對于康居女子極為重要,跳舞的女子又是颯秣建最美麗的花朵,老者不認為馬璘有拒絕的資格。
對于老者的抱怨,馬璘只能是裝作不懂,反正連康琳兒也不知道他懂粟特話和波斯語,杜環看向馬璘的目光卻是變得極為敬佩。
作為安西軍中的譯人,他自然是聽懂了粟特人的話。在杜環看來,能夠拒絕康琳兒這樣的絕世佳人,自家將軍果非常人。對于自家的這位將軍,杜環心中自是升起了一些佩服。
老者又對那粟特舞娘說了幾句,從錢袋里抓了一小把第爾汗銀幣,又把錢袋掛到了那粟特舞娘的腰間。那粟特舞娘眼中泛出淚水,連忙點頭道謝。
“他說,唐人沒一個好東西,叫她多加小心。”杜環道。
聞聽此言,幾位安西漢子皆是忿然作色,惡狠狠地看向老者。馬璘感覺一道**辣的目光正在盯著自己,只好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是認可這句話的。
一行人離開粟特女肆,隊伍中便多了一個粟特舞娘。
韓武挽著自己的女人,一路上沉默不語,看向馬璘的目光滿是感激。馬璘毫不懷疑如果他讓韓武去死,韓武也絕對不會猶豫。
安西健兒們都是最為淳樸的,你只要對他們好一點兒,他們便會百倍回報。
天寶十年,正值白衣大食黑衣大食易代之際,大食各地都處在動蕩之中。作為阿巴斯黨人的老巢,整個呼羅珊行省極其不安定,河中重鎮颯秣建同樣是如此。所以夜晚的宵禁,便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夜色漸濃,街道上的行人越來越少,巡邏的黑衣大食士兵卻是越來越多了。再向城門處看去,阿巴斯黨人的黑旗已經幾乎看不到了。
眾人加快了速度,向著康百萬的宅邸快速而去。剛剛轉過街角,便聽到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一行十余騎從遠方疾馳而來,馬上騎士速度極快,遇到巡邏的黑衣大食步兵也不躲閃,只是揮舞鞭子一頓呵斥。巡邏的士兵對于這些人頗為畏懼,都是快速的閃到路邊,根本不敢說話。
從馬上騎士的服色來看,便知道是波悉林的精銳騎兵。也只有這些家伙,才會在颯秣建這般囂張。
這些人乃是跟隨波悉林平定白衣大食余孽叛亂,從木鹿、布哈拉一路殺過來的,算是波悉林真正的心腹。而本地的黑衣大食士兵大多是由粟特人和波斯人組成,都是颯秣建附近村莊的農民出身,并沒有太強的戰力,也不會在家鄉人面前這般放肆。
眼見那些騎士從長街上沖過來了,馬璘帶著眾人也快速閃到道旁。很快騎士們已經沖到了十丈之內,這時眾人才看清每一匹馬的后面都拖有一些東西。
“將軍,是我們的人!”一位安西軍漢子猛然拔出橫刀,低聲喝道。
“噤聲!”馬璘揮了揮手,示意這個叫李安的家伙安靜。
被皮繩綁著雙腳在地上拖行的,一看便是唐軍戰俘。這些人看樣子已經被拖行很久了,一個個口鼻出血,早已死去多時。每個人身上的衣衫都是破破爛爛,布滿了鞭痕,說明之前都吃過不少苦頭。
看到這些死去的安西健兒,眾人皆是忿然作色,一個個按捺不住躍躍欲試,所有的人都是看向了馬璘。
馬璘沒有想到會遇到這樣的事情,一時間也是極為憤怒。可這些人分明已經死了,總不能因為幾具尸體壞了大事。
“把刀都收起來!”馬璘環視眾人,神色嚴厲。
安西漢子們極為憤懣,然而軍令如山,不可違抗。大家都把橫刀藏到袖籠里,用力的低下頭去,不再去看那些尸體。
戰馬蹄聲如雷,從眾人身邊一掠而過,剛沖出了數十丈,一聲唿哨響起,那些騎士竟然是又快速折返回來。
“唐人?”為首的騎士隊長看著這些束發右衽的安西漢子,用波斯話厲聲喝道。
“這位大人,這些唐人,不是奴隸,是我們家作坊的工匠。我的父親已經解除了他們的奴籍,他們如今是自由的了。”粟特小美女迎了上去,笑著解釋道。
康琳兒氣質絕佳,衣衫華貴,被她容顏所懾,那位騎士隊長立馬變得極為客氣,點了點頭,聲音居然是變得極為溫柔:“既是這樣,那就沒事了。稍后便有大軍進城,你們快些離開吧!”
“多謝大人。”康琳兒不亢不卑,淺笑點頭。
那位騎士隊長回轉馬頭,目光落到馬璘的身上,忽然揮動長鞭,狠狠地抽了過來。
“啪!”
重重地一聲響,馬璘的臉上頓時皮開肉綻。
“唐人!哈哈!唐人號稱百戰不敗,還不是在怛羅斯被我們打敗了么?”
長笑聲中,十幾騎開始緩緩加速。
“將軍,我去為你殺了他!”韓武額頭上青筋暴現,怒聲道。
馬璘臉色冰寒,搖了搖頭:“算了,小不忍則亂大謀,忍了吧。”
為了颯秣建五千漢家兒郎平安返回安西,這點兒羞辱只能是暫時忍受。
身處敵國,四面皆敵,決不能倉促發動。一旦發動,就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可是,將軍……”
“忍!”馬璘低喝一聲,打斷了韓武的話,“這是軍令!”
然而就在此刻,暗夜中一道亮光閃過,不遠處響起一聲慘呼,那為首的騎士連人帶馬都是斷成了兩截!
剛開始加速的騎士們一陣忙亂,同時兜轉馬頭看了過來。
“誰出的手!”馬璘有些惱怒,忍不住想要開口斥責,忽然卻是呆了一呆。
他之前藏在袖籠里的橫刀,居然消失了!
那把飛出去的橫刀,正是他自己的!
“扶風郡王,你……還在這里么?”馬璘心中有些恍惚。
這具身體原來的主人,原來歷史上大名鼎鼎的扶風郡王馬璘,本就是以勇烈暴躁出名。也正因為這種性格,馬璘才會時常在做錯事情之后,向段秀實賠禮道歉。
這一刀,出自他的手,然而他原本,是想要忍了的!
斥責的話并沒有人聽到,因為安西漢子們的反應極快,沒等那些波悉林騎兵開始加速,便已經沖了出去。
最先沖出去的居然是世家子杜環,就在馬璘手上橫刀剛飛出去的瞬間,他已經紅著眼睛大叫著沖出,撲到了最近的那名騎兵身前,雙手掄起橫刀瘋狂的揮出,狠狠地斬在了馬腿之上。
戰馬吃疼,悲鳴一聲人立而起,把杜環重重地踹了出去。
這家伙力量不夠,又沒有實戰經驗,一刀下去砍在了馬的大腿之上,根本無法砍斷。若是他砍馬的小腿或者馬蹄,效果或許會更好些。
“好漢子!”韓武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起杜環,順手推到了道旁,手上橫刀重重地揮出,一下便把馬頭給斬了下來,馬上騎士也前胸也被橫刀劃出了一個深深的血槽,慘叫一聲軟倒在地上。韓武毫不客氣,一刀便是砍下了騎士的腦袋。
康琳兒神色平靜,拉著嚇得臉色雪白的粟特舞娘隱到了街角。她知道馬璘的實力,所以并不擔心。
“鋒矢陣!”
馬璘來不及多想,猛然一踏地面便沖了上去,瞬間越過了韓武,撲向了第二名騎士。
雖然是長街之上地形狹小,可是讓騎兵加起速來也是一件麻煩事,遠處還有一些黑衣大食巡邏步兵,所以必須要速戰速決。
鋒矢陣乃是安西軍最常用的陣型,不論是負責兩翼包抄的騎兵還是結陣緩緩推進的步兵都極為熟悉,可以說已經融入了安西軍的靈魂之中了。就在馬璘雙手刀光霍霍,把第二名騎士連人帶馬砍成幾截的時候,九人的鋒矢陣便已經成型了。
馬璘在最前,身后是韓武和李安兩個原來的陌刀手,其余六人分列兩側。九人鐵足踩踏地面,在波悉林騎兵們還未完全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狠狠地鑿了進去。
之前馬璘的橫刀已經拋出去斬殺了那位騎士隊長,此時手上拿著的是傍晚買的兩把大馬士革彎刀,用起來不太順手,好在他力量驚人,彎刀揮出人馬皆碎,硬是把彎刀玩出了陌刀的效果。
他只管攻擊,不管防御,韓武和李安的職責則是替他擋住從側面來的攻擊。兩人都是陌刀手,身披重甲猶能如墻而進,如今身上沒有甲胄束縛,擋住兩側的攻擊自然是毫無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