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颯秣建街頭,暮色將臨。
馬璘和幾位擺脫了奴隸身份的安西漢子坐在露天的棚子之下,面前擺著的是颯秣建本地自產的美酒。
颯秣建盛產各種水果,尤其是蘋果和葡萄。這種葡萄酒的滋味非常不錯,甚至比疏勒女肆中的還要好上一些。不過除了馬粼之外,其他幾人卻都是喝得沒什么滋味。
這也難怪,雖然都是抽腸濺血的好漢子,戰場上從來不會皺一下眉頭,可如今畢竟是身在敵國,能夠像馬璘這樣泰然處之自然是需要過人的膽氣。
自家事情自家知,馬璘雖然也一心活著回到安西,可畢竟剛剛死過一次,兩世為人之后,這生死之事自然就看得淡了些。
而這些安西漢子與他不同,都是有著各自的牽掛。
盛世開元,萬國來朝,繁華之下,卻也有著深重的危機浮現。土地兼并的嚴重,已經讓大唐盛世的根基府兵制徹底崩潰。自宰相張說上疏請募兵開始,安西戍卒已經不再是三年一輪的關中府兵,而是永久駐守邊塞的募兵了。
這些安西漢子都是拖家帶口的,家眷都在安西,七尺高的漢子,個個都是家里的頂梁柱。如今身在敵國,家里老小的命運是他們最大的牽掛。
“吃!隨便吃啊!”
馬璘大笑著,也不理會這些神色沉重的家伙,橫刀在他手中就像紙片一般輕巧,把案上的全羊切成一個個大塊,一邊大口的吃著,同時打量著颯秣建街頭的行人。
不愧是絲路中道上的重鎮,不大會兒功夫,馬璘便見到了大食人,波斯人,拔汗那人,吐蕃人,粟特人,突厥戰奴,甚至還有幾個一賜樂業人。
年前捕喝的白衣大食余黨叛亂,也波及到了近在咫尺的颯秣建。乘著怛羅斯之戰大勝的威風,這些天并.波悉林在颯秣建大開殺戒,殺得倭瑪亞余孽人頭滾滾。如今的颯秣建表面上還算平靜,底下也是暗流涌動,各種勢力都是有著各自的心思。
這個同樣叫馬璘的家伙現在名聲不顯,在原本的歷史上可是敢五百騎血戰數萬河朔叛軍的硬漢,力量大得驚人,食量同樣是不小。自怛羅斯之戰到現在已經一個多月的時間了,馬璘對于這一具身體已經是完全適應,幾斤羊肉下肚,完全沒有什么感覺。
看著幾位安西漢子愁腸百結的樣子,馬璘笑了笑,拋了下手上的橫刀道:“怎么樣?各位,未知橫刀還能拿得起來么?”
“馬將軍,你的意思是——”杜環目光一閃,從馬璘手中接過橫刀。
“與其終生夷狄,不若戰死沙礫!莫非你還真的想在這里呆一輩子不成。”馬璘笑道,又喝下了半碗琥珀色的颯秣建葡萄酒。
身邊目光清澈干凈的的粟特小美女露齒一笑,乖巧的幫馬璘把酒碗添滿。
杜環臉色微變,看了一眼馬璘身邊的粟特少女。馬璘呵呵一笑道:“沒事,她聽不懂的。”
他在怛羅斯城下受傷極重,根本不知道怎么來到颯秣建城的。虧得這位粟特丫頭細心照料,不然也不能這么快就恢復過來。如今雖然不算是恢復全部實力,上馬提槍卻已經毫無問題。
他的命可以說就是這位粟特丫頭救的,相處月余,對于這位目光清澈明亮的少女極為了解。如果不是知道她聽不懂中原官話,也不會當著她的面說這些了。
大食和大唐剛剛經歷過一場血戰,幾位唐人出現在颯秣建街頭,比一賜樂業人還要惹眼,出來之所以帶上這個丫頭,為的就是省去不必要的麻煩,不用總是向巡邏的黑衣大食士兵解釋自己的自由人身份。
聽不懂就好,幾位安西漢子同時松了一口氣。
“將軍!你說怎么干吧,我們都聽你的。”一個粗手大腳的漢子從杜環手中接過橫刀,在手上輕輕地拋了兩下,甕聲甕氣地道。
這個家伙叫韓武,和他的大哥韓文都是陌刀手,在怛邏斯川斬殺的大食人足有數十,最終因為力竭才被俘虜。
他的大哥韓文則已經死在了怛羅斯城下,對于大食人和幫助大食人的粟特人,韓武自然是恨到了極點,對于康琳兒這樣的絕色粟特小美女也沒有一點兒好臉色。
“一句話,殺回去!”馬璘道,“高大將軍不帶咱們回去,咱們就自己回去!有命的話,就活著見到爺娘,死在路上,那就算自己倒霉!”
“好!”幾位安西漢子同聲應諾,聲音不免大了些,路過的一隊黑衣大食士兵快速的走了過來。
韓武緊緊地抓住橫刀,隨時準備劈出去。馬璘呵呵一笑,示意他稍安勿躁。粟特小美女款款站起身來,向那為首的士兵快速的說了幾句什么,一個小小的錢袋便拋了過去。
掂了掂錢袋里倭瑪亞銀幣的份量,黑衣大食士兵的臉色變得和善了很多,向著粟特小美女點了點頭,便即快速的走開了。
“她說,我們都是她的朋友,不是奴隸。”杜環道,臉上有著一絲得意。
馬璘點了點頭。黑衣大食士兵以波斯后裔為主,康琳兒剛才說的是波斯語,杜環在原本的歷史上曾經寫出過《經行記》,自然是懂得這些語言的。
當然這些話馬璘自己也能聽懂,不過這是一個秘密。安西軍中,懂的波斯語和大食語的人本就極少,原來的馬璘絕對不在其列。
“將軍,可否說說你的計劃?”杜環畢竟是世家子弟,心思要縝密一些,“此次我等跟大將軍西征,從安西到石國便極為難行,石國到這康國又有數百里,如今我等距離安西極遠,想要逃回去談何容易!身在敵國,四面皆敵,一舉一動都要慎之又慎啊。”
“逃回去?為何要逃回去?”馬璘呵呵一笑道,“杜環,我說的很清楚,我們是要殺回去才對!”
“殺回去!”杜環渾身一震。
“是殺回去!”馬璘點了點頭,道,“波悉林目空一切,颯秣建城中竟然有五千我漢家兒郎!此地乃西陲之地,五千人足可滅國!大食人如此囂張,必然要為此付出代價!”
“果能如此,此班超、陳湯之功業也!”世家子杜環臉色漲紅,猛然站了起來,“將軍,說說你的計劃吧!我們要如何做!”
這個時候,他倒是把怛羅斯城下的血戰忘記了,一心想建立不世功業。
幾位安西老卒沒有說話,一個個卻也都是摩拳擦掌,極為激動。粟特小美女好奇的看著幾人,柔柔亮亮的目光落在馬璘的身上。
知道了馬璘的計劃,安西漢子們胸懷自然是暢快了許多,大碗的葡萄美酒倒入口中,便如同飲水一般。
杜環已經被馬璘臨時任命為參軍一職,重任在肩,瞬間變得穩重了許多,滴酒不沾,目光中卻已有了醉意。
蓋世功業啊!
馬璘酒量大得驚人,已經喝了幾壇了目光依然明亮,粟特小美女的眼中更是多了幾分欽佩,幽潭般的眼眸盯著馬璘便無法移開。
馬璘現在并沒有一個詳盡的計劃,不過他還是有著幾分把握的。他所能夠依仗的,便是腦中的知識。
河中之地的地形,千年之后也沒有太大的變化,而對于河中之地局勢的把握,來自千年之后的他顯然比這些局中人有更大的優勢。
并.波悉林功高震主,已經受到了哈里發的猜忌,白衣大食余黨失去了原來的地位,對于出身波斯奴隸的并.波悉林極為記恨。粟特人首鼠兩端,如今又多了萬余唐軍戰俘和更多的突厥戰俘……
這樣的形勢之下,只要運籌得當,返回安西應該不是難事。
這些來自千年之后的知識,他無法告訴任何人。
就當是一場游戲吧,馬璘心道。
前世碌碌無為,終至生無可戀,如今回想起來,那懸崖頂上的一跳居然是那樣可笑。
包括杜環在內,跟馬璘一起出現在颯秣建街頭的安西漢子一共有九個人。這些人在作坊內的六十人中,乃是馬璘精心遴選出的骨干。這一次帶他們出來,一是讓他們重拾膽氣,二是告知眾人自己的計劃,看看眾人的反應。
按照馬璘的打算,如果這其中有人露出猶疑之態,那么回去之后就會一刀殺了。事關重大,自然是不可不慎。
好在這些安西漢子都是好樣兒的,連杜環這個世家子也不例外。
一行人酒足飯飽,在暮色中的颯秣建招搖過市,自然會引來眾人的目光。
粟特小美女康琳兒在這里頗有名氣,一路上有她跟著,倒也沒有什么麻煩。
“將軍,我們這樣招搖,恐怕……”杜環擔心道。
馬璘笑道:“無妨!我們要在此發動,總要讓這些人適應我們的存在才是。如果出現一個唐人就引起警覺,那還如何能成事?等到過些日子,我們出現在街上沒人在意了,才是我們發動的時候!”
一行人游逛了小半個颯秣建,路上少不了被人指指點點。大伙兒知道了馬璘的打算,也就沒有了什么顧忌,身在敵國,居然是如同在安西一般自然。
康琳兒身上有著大把的第爾汗銀幣,馬璘花起來也不吝惜,不多時每人手上都有了一把橫刀,馬璘身上甚至多了兩把純正的大馬士革彎刀。
已經是自由民,攜帶武器便是允許的。大食人在河中的統治較為粗放,健壯的成年男子只要按時繳納宗教稅即可,其他的沒人理會,老弱婦孺則無需繳納宗教稅。
當然成為教民就不用交稅,不過大食人并不想讓太多的人成為教民,那樣的話財政就會崩潰。
路過女肆,美麗的粟特女子看著眾人先是吃吃的笑,然后就招手請眾人進去。別人都沒有理會,唯獨陌刀手韓武向馬璘要了一袋銀幣便走了進去。
看這家伙氣勢洶洶的樣子,馬璘搖了搖頭,那個粟特女子真是不知死活,韓武恨極了粟特人,這是把她當做殺他大哥的仇人了,這個粟特舞娘肯定是要倒大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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