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道上,其實并不平靜。品書網(wWW
參與北征的北海道行軍總管安思順,已經奉旨回到了涼州。大軍到了涼州之后,安思順直接關了城門,不許安西軍入城,也不出來拜見馬璘。
馬璘也懶得跟他計較,畢竟安思順也是奉旨行事,如今安思順亦是有了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頭銜,也成了一位使相,不來拜見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大軍沒有進城,護著李隆基的靈柩直接越城而過,離開了涼州城三十里了,安思順卻突然帶著親兵趕來哭著要拜祭先皇靈柩。這一次馬璘依然是給他面子,讓這家伙哭了個夠,足足耽擱了兩個多時辰才繼續出發。
安思順哭過了,也就回了涼州城,沒過多久后面又傳來了消息,不單是大軍不讓進涼州城,后面跟著的興胡商隊想要進涼州城補充物資,也被河西軍攔在了涼州城外。
這個也沒什么,馬璘懶得去跟安思順扯皮,過了烏鞘嶺便進入隴右了,到時候便是哥舒翰的地盤,眼下物資足夠,不去涼州城補充也沒什么。
結果還沒走到烏鞘嶺,后面商隊又有消息傳來,河西軍攔截了一部分商隊,大概有幾百輛馬車,不準跟著安西軍往前走。
這便是有些上臉了,馬璘倒也沒有客氣,大隊繼續出發,分出了兩個千人隊返回,去處理這件事情。
結果去了一看,是一些河西當地的豪強的人馬,并非是安思順的正規部隊,人數卻足有兩三千人。圍著車隊正在扯皮。聽那個意思。大概就是商隊到河西行商不合規矩,壞了他們的生意云云。
見到大軍過來,這些人也不退縮,擺出一副滾刀肉的樣子,就是不讓車隊過去,說什么他們都是大唐的百姓,就算是馬相從這里過,也不能壞了規矩云云。
不過安西軍一波箭雨落下之后。這些家伙便都慫了,留下了幾百具尸體,跑得極為快捷。
為首的將軍知道馬璘性子,這些混不吝都是河西胡人,居然趕來冒犯大軍,這一下自然是踢到鐵板上了。若是漢民就比較難辦了,不過當地的漢族豪強都是懂規矩的,也不可能聽安思順一個胡人的教唆。
來了這一下之后,果然就清凈了許多。沿途的豪強有不少,也沒人再來找不自在。翻越烏鞘嶺時。見到駐扎在附近的一支河西騎兵,數量大概有七八千人。還算是比較客氣,全軍過來拜祭了天子靈柩,然后就讓開了道路。
隴右是哥舒翰的地盤,哥舒翰這兩年不太如意,原本的精銳都被抽給論弓仁帶著上羌塘去了,趁著這次北征回紇才補滿了兵員,不過軍中精銳不多,七萬多人只有兩萬多是老兵,其他的都是北征前招募的,北征這一戰新兵們也長了一些經驗,不過其實沒打什么硬仗,漠南草原也沒有像樣的對手,所以部下的戰力相對一般。
哥舒部落牧地在疏勒至于闐的蔥嶺山麓地帶,之前波斯人侵入安西,后來被馬璘擊敗之后,波斯人的老弱婦孺都歸了哥舒部落,哥舒部落聲勢大振,因為此事,哥舒翰也承馬璘的情,兩邊多有交往,北征時哥舒翰也去安西買過大量的火雷,之前也得到過一些新式軍械,比如八牛弩用的鋼制弩箭還有絞盤等等。
根據馬璘得到的情報,哥舒翰亦是還沒到長安就接到命令返回軍中,帶著隴右軍返回駐地以防備自己,不過以哥舒翰的為人,恐怕不會出十分力。其實安思順也沒出十分力,一次試探之后便縮了回去。
胡人都是這尿性,局勢不明朗時不會盡全力,說到底還是讀圣賢書的漢人可以猜度,更可信任。
過了烏鞘嶺之后,沿著古長城向東南而行,沿途并未遇到哥舒翰的大部隊,偶爾遇到的小股騎兵也都比較客氣,當然哭拜先皇這是少不了的。鄯州并不在行軍路線之上,所以哥舒翰也并沒現身,直到大軍抵達過了蘭州,迎面才看到了一支浩浩蕩蕩白衣白甲的部隊。
不過這并非是哥舒翰的隴右軍,而是陳玄禮的龍武軍。右相張巡和龍武大將軍陳玄禮伴著李亨的車駕,離開長安城一個多月了,這才走到了這里。
這個時候,已經是至德元年的十月初了。
蘭州城外,黃河灘上,兩支白衣白甲的大軍相遇了。
龍武軍亦是騎兵,每日里都是騎馬行進,卻都看上去極為疲憊。這些大爺兵從未離開過京畿,一個多月的行軍,在他們看來便是極為辛苦的了。
反觀安西新軍這邊,一萬余人每人一人二馬,皆是軍容嚴整,坐在馬背上士氣高昂,鞍邊的陌刀,背上的鋼弩短矛皆是寒芒閃爍,看上去極有氣勢。
并沒有會師的感覺,雙方大軍相距里許,便各自停下了腳步。
馬璘一聲令下,安西軍這邊大軍分開,露出中央護著的巨大馬車來。
對面陡然一騎疾馳而出,向著這邊疾奔而來,馬背上一位老將沒戴頭盔,一頭白發在秋風中晃動。有騎兵想要攔截,馬璘擺了擺手,讓那老將沖了過去。
龍武大將軍陳玄禮雙眼通紅,策馬沖到那巨大的馬車跟前,猛然從馬背上跳了下來,重重地跪在地上,以頭觸地嚎啕大哭:“陛下!陛下啊……”
見到老將軍這般,馬璘亦是微微動容。陳玄禮跟從李隆基四十余年,對于李隆基忠心耿耿,這份忠心是無可置疑的。
在原本的歷史之上,陳玄禮雖然參與了馬嵬之變,卻并非是出于私心,而是為了誅殺國賊,事后他并未跟隨李亨北上靈武,而是繼續護送李隆基入蜀,及李亨即位,兩京克復之后,李隆基回轉長安,陳玄禮依然是忠心服侍。四十多年的君臣情誼,的確是令人贊嘆。
那邊又有一馬緩緩馳來,馬上的中年漢子面容清瘦,神色極為疲憊,目光卻如冷電一般,正是原先的戶部尚書,如今的大唐右相張巡。
馬璘向著張巡點了點頭,張巡目不斜視,徑直馳了過去,到了李隆基靈柩之前下了戰馬,緩緩跪倒在地,猛然便是噴出了一口鮮血。
輕輕拭去了嘴角鮮血,張巡規規矩矩的三拜九叩之后,便是緩緩站了起來。與陳玄禮的悲痛欲絕不同,張巡的神色肅穆,實際上是看不到多少悲傷的成分的。當然也有一絲悲傷寫在臉上,不過在馬璘看來,這一點兒悲傷卻并不真切,或者說是擠出來的。
這是一個孤臣,他在意的不是皇帝,而是整個天下。一路上不斷接到鷹奴的情報,馬璘早就明白了這一點。
實際上,他們兩個是一類人。馬璘知道這些,張巡暫時還不知道。不過他終歸是會知道的。
陳玄禮在地上嚎啕大哭,張巡叩拜完畢之后,便是牽著戰馬緩緩走了回去,走到距離龍武軍數十丈的地方時,張巡猛然停住腳步,厲喝一聲:“跪!”聲音居然是極為響亮。
這一聲令下之后,兩萬白衣白甲的龍武軍慌忙下馬,亂紛紛的跪了一地,這個時候大軍后面的百官和宗室的身影也是顯現出來,他們見到前面的人跪下了,此刻也便都跪了下去。
大軍的中心,是至德天子李亨的車駕,車駕邊的宮人宦官此刻跪了一地,馬車的門簾卻依然是拉著的。
馬璘臉上也隨意的顯出一點兒悲哀之色,看著站在兩軍之間的張巡。安西健兒們并沒有人下馬,因為他并沒有發出下馬的命令。健兒們在庭州已經跪過了,這時就沒必要再跪了。
其實他對于張巡這個同類,還是有些佩服的,一直這么矯詔,居然還能若無其事,這么多王公大臣居然都聽他的,李亨昏迷一個多月了,居然沒人向他提出過質疑,這便不是一般人能夠辦到的。
當然了,也不是沒有人質疑他,不過自從他在原州下令斬殺了永王李璘之后,質疑的聲音便再也沒有出現過。
這自然是李璘自己作死,頭腦發熱串通了幾個宗室帶了幾十個護衛就想強闖李亨車駕,名義上是看看皇兄到底如何了,實際上是想要趁機刺殺李亨,再家伙給張巡和陳玄禮然后趁機奪權,取得龍武軍的支持然后登上皇位。他自己的侍衛已經在剛出長安時就被張巡砍了腦袋,這下得到幾個宗室的支持也是孤注一擲,然而這個計劃實在是太過可笑,龍武軍守在李亨車駕前的都是好手,哪里會讓他沖到跟前。
李亨愛惜他這個弟弟,然而陳玄禮和張巡平日里都很厭煩他,如今這廝公然謀逆,哪里還能容他。反正矯詔已經習慣,順便就矯詔要了李璘的命。最后做決定的自然是張巡,陳玄禮還有些猶豫,張巡卻是毫不留情。
他一個要死的人了,自然是沒有那么多顧忌。
知道這個消息的那天,馬璘又嘆息了一番歷史的慣性,李璘原本死于至德二年,這次是早死了幾個月而已。
坐在青海驄上看著張巡,馬璘神色極為平淡。既然到了這里,一切都要說開了,比如自己的要求,當然還有張巡矯詔的事情。
為了大唐帝國的安穩,張巡沒法放下手里的權力,他其實也是騎虎難下。縱然是自己告訴他知道他在矯詔,他依舊是沒法放下權力,這樣在談判之中自己便可占據主動,也能讓張巡盡早冷靜下來,放棄不可實際的想法,比如剿滅這一萬安西新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