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弗利山莊莫頓餐廳。
羅蘭·艾默里奇坐在哥倫比亞電影公司CEO比爾·米查尼克對面，有些沉默地應付著面前的牛排，盡量讓自己忽略周圍客人不時望過來的目光，他甚至有些后悔今天為什么要選擇這家好萊塢影人聚集的餐廳用餐。
這已經是《哥斯拉》上映的第二周，被媒體狂批了一周，上午影片的首周票房數據出爐，羅蘭·艾默里奇心里絲毫沒有任何松口氣的感覺。下午一個人開車偷偷跑到費爾南多谷的一些影院看了看，相對于上周五還算火爆的上座率，只是一周時間，大部分放映《哥斯拉》的影廳內都顯得空蕩蕩的，他甚至不敢想象影片這周票房跌幅會有多少，六成，七成，又或者更糟？
毫無疑問，《哥斯拉》將成為他事業上一次非常慘重的滑鐵盧。
經過多年的積累，羅蘭·艾默里奇已經擁有了數千萬美元的身家，甚至，僅憑《哥斯拉》2000萬美元的片酬和接下來的票房分成，即使他現在選擇退休，也可以保證一輩子衣食無憂。
但在好萊塢這個名利場，一個人是否成功已經遠遠不能局限在金錢范疇上，大部分人都更看重事業上的成功以及自身在好萊塢的地位和影響力，所有人都想要爬上更高的位置。
好萊塢只要是稍微有些人氣的明星，基本上都擁有足夠支撐自身富足甚至奢華生活的身家，但這些人依舊會在事業顛簸起伏的壓力下生出各種各樣的精神以及生理問題。因為對于大部分好萊塢名流來說，突然被好萊塢拋棄，沒有了鎂光燈的追隨，沒有了萬眾矚目的追捧，這種失落感絕對要比突然失去所有金錢更加讓人難以接受。
羅蘭·艾默里奇雖然知道，僅僅只是一次失敗，絕對無法對他的事業造成毀滅性的打擊，但這也肯定意味著，未來幾年，除非他再次制作出與《獨力日》、《天地大沖撞》質量相當的影片，否則，他絕對不可能再享受到《哥斯拉》上映之前的那種種豐厚待遇，對影片制作的強力控制權，業界頂級的2000萬美元導演片酬，等等這些。
甚至，如果在《哥斯拉》之前，他今晚根本不用親自出現在這里與比爾·米查尼克討論后續的合約問題，這些在以前只是需要他經紀人出面的事情。
如果能夠重來一次。
這個念頭升起，羅蘭·艾默里奇立刻自嘲地搖了搖頭。
突然想起螢火蟲前段時間剛剛公布《后天》的導演人選，這個項目本來應該屬于他的。螢火蟲或許不會開出2000萬美元的導演片酬，但在雙方連續合作了《天地大沖撞》和《獨力日》的情況下，螢火蟲也不可能太吝嗇，他相信通過固定片酬和分紅，自己拿到與《獨力日》相當的3000萬美元總收入還是不難的。
眼下的《哥斯拉》在2000萬片酬的基礎上，北美15的票房分成，或許依舊能夠保證他拿到3000萬美元，但由于《哥斯拉》口碑和票房上的雙雙慘敗，他下部影片絕對無法再拿到如此豐厚的報酬，《哥斯拉》對他的人氣造成的損害更是難以估量。
相比于羅蘭·艾默里奇隱隱的自怨自艾，比爾·米查尼克的心情更加煩躁。
《哥斯拉》這個項目是當初索尼影業自上而下力推下來的，按道理來說，項目失敗，責任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怪到他頭上來。
但是，這種顯而易見的合理推論，顯然不會真的發生在索尼這樣一個管理層階級分明的日系集團身上。《哥斯拉》如果成功，自然皆大歡喜，大家一起開慶功宴。但現在它失敗了，集團董事長出井伸之自然不會有什么過錯。索尼美國分公司CEO，他的直屬上司霍華德·斯特林格同樣不會站出來承擔責任，一層層壓下來，這個鍋只能由比爾·米查尼克這個最直接的電影業務負責人來背。
好在，索尼上下都清楚事情是怎么回事，雖然需要他來背鍋，但并不會有什么實質性懲罰，這也算是唯一讓人好受一些的地方。
不過，眼下卻依舊有另外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落到了他身上，就是索尼影業與羅蘭·艾默里奇的合約。
當初由于公司高層信心十足，索尼一次性與羅蘭·艾默里奇簽署了三部曲的合約。
《哥斯拉》開畫一周時間票房一路走低，接下來兩部續集肯定無從談起。
不過，索尼與羅蘭·艾默里奇的合約卻不可能自動失效。
合約簽署過程中，雙方就討論過一旦續集無法啟動的解決方案，商議的結果是，如果《哥斯拉》續集無法啟動，羅蘭·艾默里奇有權從索尼影業旗下的其他項目中任意挑選兩部進行執導。
東寶的特攝哥斯拉系列四十年間足足拍了22部，沒有人能料到，將哥斯拉引入好萊塢之后，只是拍了一部就再難進行下去。因此，當初誰也沒有將這份附屬條款放在心上。
但眼下，《哥斯拉》總投資2.2億美元，按照目前的狀況，影片北美能夠收回1.5億都算是奢望，更不必說最初3億美元的預期。從日本的慘淡票房表現來看，海外市場也同樣不容樂觀，這個項目已經確定會給索尼影業帶來巨虧。作為直接導致項目失敗的制作人兼導演，索尼高層把羅蘭·艾默里奇掐死的心都有了，自然不甘心再履行那份附屬條款。
解決這份合約問題的苦差事，自然落到了比爾·米查尼克身上。
好萊塢沒有哪個導演沒有遭遇過失敗，哪怕是剛剛創造了票房奇跡的卡梅隆，當初的那部《深淵》也讓福克斯賠的牙疼。但誰也不確定這些導演會在哪天東山再起，在好萊塢混跡了幾十年，比爾·米查尼克自然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也不想和羅蘭·艾默里奇撕破臉皮。
直到晚餐臨近尾聲，反復醞釀了一番說辭的比爾·米查尼克才談起正題：“羅蘭，我記得螢火蟲的災難片系列至少有五部，你執導的《天地大沖撞》和《獨力日》票房都非常出色，威廉姆斯應該會很希望你繼續與螢火蟲合作的吧？”
羅蘭·艾默里奇聽比爾·米查尼克言語里將他放在主位上，心情卻絲毫沒有變好。艾瑞克當然說過隨時歡迎他回去，但是，羅蘭·艾默里奇也有著自己的自尊，他當初為了高額的片酬放棄與螢火蟲的良好合作關系，眼下項目失敗了，他自然不可能立刻放下臉面再返回螢火蟲去。
羅蘭·艾默里奇很清楚比爾·米查尼克今天約自己的目的，他其實也沒有強行抓著那份附屬條款不松手的意思。雙方不能心甘情愿地合作，他強行從索尼接手的項目也肯定無法運轉自如，這種狀態只會影響到電影的質量。項目再次失敗，財大氣粗的索尼也只是損失一些金錢，但再連續搞砸兩部電影，他估計就真的只能提前退休了。
放下餐具，羅蘭·艾默里奇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抬頭道：“比爾，謝謝你的晚餐，所以，你還是直接說說索尼這邊的想法吧。”
羅蘭·艾默里奇的態度讓比爾·米查尼克松了一口氣，道：“是這樣的，羅蘭，我們最近正在籌備一個項目，一個關于美國獨力戰爭的故事，名叫《愛國者》，導演人選還沒有確定，如果你感興趣的話，這部電影可以由你來執導。”
“我可從來沒有接觸過戰爭題材的影片，”羅蘭·艾默里奇說著，突然意識到什么，敏銳地問道：“電影的主角人選確定了嗎？”
比爾·米查尼克沒想到羅蘭·艾默里奇會反應的這么快，頓了頓，還是坦白道：“我們正在聯系，合適的人選有兩個，梅爾·吉布森和凱文·科斯特納。”
雙方之間的氣氛再次陷入沉默。
梅爾·吉布森，凱文·科斯特納，這兩人不但都是好萊塢的級巨星，而且，他們也都分別憑借《勇敢的心》和《與狼共舞》這樣的戰爭類型影片獲得過奧斯卡最佳導演的提名或者獎項。
這兩個人無論任何一個擔任《愛國者》的男主角，羅蘭·艾默里奇作為導演對項目的控制力都將被大幅削弱，甚至，哪怕沒有他這個導演，項目顯然也能順利進行下去。
羅蘭·艾默里奇能夠感覺到，索尼把他塞進這樣一個他完全不擅長的類型影片里擔任導演，更像是讓他擔任一個對整部影片不會造成太大影響的‘花瓶’。這種安排對與他在好萊塢的咖位來說簡直就是一種侮辱了。
端起桌面上的紅酒灌了一口，平靜了下情緒，羅蘭·艾默里奇問道：“那，如果我們直接解除合約呢？”
“100萬美元，”比爾·米查尼克顯然也已經考慮過這種可能性，不過，說出這個有些敷衍的補償金額，他自己臉上都有些掛不住，補充道：“這是我能做主的最高金額了，如果你希望這樣的話，我可以與霍華德談談，或許還能再提高一些。”
再提高又能提高多少？
羅蘭·艾默里奇這么想著，心里有些糾結。
索尼給出的解決方案已經很明確。
他來擔任《愛國者》的導演，這部影片有著梅爾·吉布森或者凱文·科斯特納撐場，影片質量和票房應該都有所保證，完成了這部電影，雙方也可以順勢將那份附屬條款揭過去。可以想見，接受這份導演工作的話，他能拿到的片酬絕對不會太高，2000萬美元啊票房分成啊之類肯定是想都別想了，哪怕是維持他在《哥斯拉》之前800萬美元固定導演片酬都不是太容易的事情。
但如果他想要立刻解除合約，卻又只能拿到一筆象征性的補償。
而且，失去了這份合約，在《哥斯拉》剛剛遭遇失敗的情況下，未來一兩年時間，好萊塢其他電影公司也肯定不會再輕易與他合作，這并不是因為他個人執導能力的問題，而是《哥斯拉》一邊倒的差評肯定會對他下部電影的票房號召力造成非常惡劣的影響。索尼給出的第一種解決方案，其實也是為了利用梅爾·吉布森或者凱文·科斯特納的影響力，盡可能地降低這種影響。
顯然，索尼肯定是更希望他能自動選擇解約，但同時又不愿意支付太多的補償金，所以才會拿出這樣一份讓人難以抉擇的解決方案。
索尼也料定他不會采取訴訟之類的激烈手段解決這件事，畢竟，剛剛搞砸了別人的一部大制作，轉而又起訴別人，那以后誰還敢再跟你合作。
最終，羅蘭·艾默里奇說道：“比爾，給我點時間，我考慮一下吧。”
羅蘭·艾默里奇沒有再提起解約的事情，比爾·米查尼克就知道他已經決定接受《愛國者》導演的位置，只是一時間還放不下架子立刻答應下來。比爾·米查尼克也不催促，能夠將這件事搞定，雙方沒有發生什么太明顯的不愉快，他就已經非常滿足。
兩人都沒有再繼續聊什么的興致，比爾·米查尼克正要招手讓侍應生過來結賬，餐廳另外一邊出現了一些騷動，一男兩女從不遠處的卡座里走出來，引起了其他客人熱絡的招呼聲。
羅蘭·艾默里奇聽到背后的動靜，也跟著扭頭看過去，恰好對上艾瑞克的目光。
距離《007之皇家賭場》的上映只剩下兩周時間，前期的宣傳工作艾瑞克還可以偷懶，但到了這最后關頭，作為導演，他肯定還是要適當參與影片宣傳的。今天帶著丫頭與艾米·帕斯卡爾一起用餐，主要便是討論這件事情。
禮貌地回應著周圍人的招呼聲，艾瑞克正挽著丫頭與艾米·帕斯卡爾一起往外走，沒想到會恰好遇到羅蘭·艾默里奇，腳步也不由停頓了一下。
最近這段日子，艾瑞克絕對應該算是羅蘭·艾默里奇最不想碰到的人之一。
正是與螢火蟲合作的《天地大沖撞》和《獨力日》兩部影片，才將他推到了超級大導演的行列，也促使索尼為了拉攏他而開出了那份巨額片酬合約。
當初為了索尼影業的豐厚報酬放棄與螢火蟲的合作，羅蘭·艾默里奇本就有些過意不去，此時，《哥斯拉》口碑和票房一片慘淡，面對艾瑞克，羅蘭·艾默里奇心里就更覺難堪。
“晚上好，艾瑞克，”雖然心里不好受，羅蘭·艾默里奇還是主動先開口與艾瑞克打起了招呼，只是一時間有些遲疑，不知道該不該起身。
“晚上和，羅蘭，哦，還有比爾。”
艾瑞克從羅蘭·艾默里奇的表情中也看出他現在的心里狀況，周圍很多好萊塢圈內人，如果他此時特意停下腳步，那明天好萊塢肯定會有新段子出現。不想讓羅蘭·艾默里奇太難堪，艾瑞克只是輕聲與兩人點了點頭，雙方就擦身而過。
羅蘭·艾默里奇對艾瑞克的反應既感覺輕松又有些發堵，與比爾·米查尼克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沒有了立刻結賬的念頭，此時離開，萬一再在停車場遇到，那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餐廳外的停車場，丫頭依舊掛在艾瑞克身上，笑嘻嘻地與艾米·帕斯卡爾道：“呵呵，艾米，剛剛你有沒有注意到羅蘭的表情，真是太有意思了。”
艾米·帕斯卡爾只是笑了笑，沒有附和丫頭的話。
“好了，不要幸災樂禍了，”艾瑞克在丫頭腦門上敲了下，又對艾米·帕斯卡爾道：“關于E！娛樂的收購方案，你這邊盡快談吧，最好能夠在月底之前拿出結果。”
“艾瑞克，華納有線那邊見我們突然又對這筆交易主動起來，似乎不再急于賣出股份了。他們可能猜出你對E!娛樂感興趣了。”
雙胞胎將丫頭的路虎開了過來，艾瑞克沒有急著上車，倚在車門邊道：“我最近看了一些資料，基礎有線公司旗下的彩虹傳媒似乎也有出售的意思，你可以同時和他們接觸一下，彩虹傳媒手中的Bravo電視臺與E!娛樂的性質差不多。”
“我也注意到了這件事，”艾米·帕斯卡爾點頭，道：“不過，基礎有線公司應該不會出售太多股份，而且，通用電氣也對彩虹傳媒感興趣，他們這些年一直在擴張自身的有線電視業務。”
“基礎有線公司肯定知道與哪邊合作更有潛力，如果可能的話，我們也并不需要一次性謀求太多股份，只需要拿到運營權就行了。而且，你的主要精力還是要放在E!娛樂上面，彩虹傳媒作為備選方案，”想了想，艾瑞克又道：“不過，我猜下周《蝙蝠俠與羅賓》上映之后，華納應該就很愿意盡快拋下E！娛樂的股權包袱。時代華納今年的虧損再擴大下去，特里·塞梅爾的CEO位置可能就要換人了。”
艾米·帕斯卡爾立刻意識到艾瑞克話里的含義，追問道：“艾瑞克，你不看好《蝙蝠俠與羅賓》嗎？”
“我沒看過《蝙蝠俠與羅賓》的成片，還不敢太確定。不過，你們稍微注意下，就應該發現，華納把《蝙蝠俠與羅賓》捂得太嚴實了，到現在為止，除了預告片，與影片內容相關的實質性消息都少的可憐，也沒有公開的試映影評。”
艾米·帕斯卡爾梳理了下腦海中的信息，發現事實果然如此。
華納在上映之前嚴密封鎖電影的內容，或許是為了保持電影的神秘感，但更有另外一種可能，那就是他們對影片的質量沒有信心，擔憂口碑提前泄露，會影響到電影的開畫票房。(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