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約阿希姆太平洋風云(8)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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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洋風云(8)


更新時間:2017年08月16日  作者:天空之承  分類: 歷史 | 外國歷史 | 天空之承 | 萬歲約阿希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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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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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倫從來沒聽到過深水炸彈在水下爆炸的聲音:烏賊號上別的人也都沒聽到過。

只聽得轟隆一聲,驚天動地,震耳欲聾,象大錘撞巨鐘似的,震撼著整條潛艇。操縱室里折騰得如同鬧地震,叫人五臟六腑不得安生;就在這片震天價響的霹靂聲中,玻璃粉碎,沒系牢的東西四處橫飛,燈光怪嚇人地忽明忽暗。水平舵手排命把住舵輪,標圖人員跌跌撞撞,軍士長德林格摔得趴在地上,其他的人都撞在艙壁上。拜倫覺得兩個腳脖子一陣鉆心的劇痛,痛得他直擔心兩腳都摔斷了呢。一只儀表盒刷地當頭掉下,吊在一根電纜上搖來晃去,迸射出藍色火花,冒起一股燒焦的橡皮臭煙。全艇一片嚷嚷聲,亂成一團。

轟隆!

第二聲金屬撞擊的巨響把燈火都震滅了,甲板也被震得隨著艇首朝上翹。在暗頭里,只見藍色火花閃個不停,艇里呼天喊地,聲音蓋過了艇殼外轟隆隆的怒吼,一個雙臂亂揮的沉甸甸的身子猛地向拜倫撞了過來,把拜倫的背脊撞到通司令塔的梯子上,痛得他夠嗆。

潛艇艇身驚人地往上翹,到處傳來破裂的聲音,德林格象具還有暖氣的尸體般沉甸甸地壓在他身上他還聞得到這人滿嘴的煙味日本人的聲納正得意洋洋地以窄頻帶脈沖信號響亮而急促地頻頻發聲。乒一乒一乒一乒!這一回真象是末日來臨了!又是一聲爆炸,炸得受盡折磨的艇殼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響。一股涼水兜頭沖到拜倫臉上。

烏賊號上除了魚雷這一致命法寶外,裝備非常薄弱,行動也非常遲緩。哪怕浮到水面,它的航速也只及得上頭頂上那艘驅逐艦的一半。在水底,它的全速是時速十一海里,通常緩行速度是時速三海里。驅逐艦可以釘著它繞圈子,用聲納來探測它;從艦上翻滾下海的深水炸彈甚至不必直接命中,海水自會把爆炸形成的沖擊波輻射開去。就算誤差三十英尺也能叫烏賊號完蛋。它無非是九節細長的圓筒聯接在一起的一個艇身,一段可以容納人的排水管罷了。它的耐壓艇殼還不到一英寸厚。

要彌補行動遲緩這一缺點,只有靠它軍事上唯一的長處,那就是出奇制勝;而出奇制勝的希望已經告吹了。如今它成了一條在電筒光束照射下爬行的蝎子。它唯一的辦法就是潛水;潛得越深,被回聲測距儀發現和咬住的機會就越小。可是在仁牙因灣,這個權宜之計也行不通。一艘艦隊潛艇經過試驗的深度是四百二十英尺,這點當時還是保密的,這個深度的安全系數將近百分之百。萬不得已的時候,潛艇艇長通常可以下令潛到六百英尺,心里存著幾分希望,但愿可憐的艇身能經受住接縫處涌進的漏水。潛得再深的話,海水那沉重的黑拳會把鋼板艇殼象錫箔似的捏得粉碎。眼前胡班倒樂于把烏賊號冒險潛到試驗深度以下;可是在仁牙因灣大部分地區,最多潛到一百英尺左右就碰到淤泥層了。

還有另外種種風險。水面上的船只自然保持平衡,而水下的潛艇卻是浸滿水但尚未完全下沉的物體。氣艙里密封的空氣使潛艇懸在水里,成了一個搖擺不定的東西,很難控制。通過密如蛛網的管道,這兒用水泵抽水,那兒用油泵抽柴油,弄得長長的艇身東倒西歪,而艇身就靠伸展出那種很象飛機機翼的水平舵來保持平穩。不過潛艇得不斷開動,否則水平舵就不起作用。

象烏賊號這樣的潛艇,時間停得太久就會完蛋。它會慢慢地沉到試驗深度之下,在眼前這個情況下,就會沉到淤泥層里去,要不就會冒出水面,迎面對著驅逐艦上五英寸口徑的大炮。而且在水下,不管任何速度都開不滿三兩個小時。因為在水下根本沒有空氣可以供內燃機使用。由于每次下潛,艇上只有那么多的貯存空氣可供艇上人員使用,因此可供應用的貯存電力也只有那么多。這一來它要么只得停下來,呆在水底,要么升上水面補充燒燃料所需的空氣,以便重新開動。

潛艇要在水面上為潛航作好準備。內燃機不僅推動潛艇前進,而且還為兩排巨大的蓄電池充電。一旦下潛,烏賊號就靠這些蓄電池供電。它在水下開得越快,蓄電池的電消耗得也越快。保持時速三、四海里的話,它在水下可以呆上二十四小時左右。要是采取時速十海里的緊急逃跑行動,不消個把小時它就完蛋了。實在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艇長可以在艇上人員把空氣消耗光這段時間里讓潛艇躲在水底,想辦法同驅逐艦泡蘑菇。在水下隱伏不動的時間極限是四十八小時到七十二小時,過了這段時間,潛艇就只有兩條路:不愿在水下憋死,就得浮上水面挨驅逐艦炮轟。

燈光閃爍不定。拜倫抹去臉上的海水這是由于深水炸彈爆炸而從某處接縫里滲進來的,不過謝天謝地,縫總算沒有裂開!那軍士長從拜倫身上撐起身,嘴里嘰哩咕嚕地賠不是,可惜拜倫少尉耳朵聾得聽不見,仿佛里面塞了團棉花,隱隱只聽見埃斯特就在當頂大聲叫喚。艇長,咱們在這個深度要出毛病啦。咱們凈挨打。何不升到五十英尺的地方,給他來個‘旋浪花’?

艇長在傳話管里大聲吼道:勃拉尼,升到五十英尺!五十英尺!回話!

五十英尺!是,長官!

水平舵手穩住艇身準備上升。雖然他們兩人都臉色鐵青,眼睛睜得圓滾滾地回過頭來看著拜倫,但他們的反應倒是既鎮靜又熟練。烏賊號升過深水炸彈形成的湍流,猛地來個急轉彎,搞了個旋浪花,把湍流搞得更加洶涌澎湃,來干擾回聲測距。水手們緊緊抓住手邊任何東西,拜倫手拐兒扣住梯子,在深度表上看出發電間一定還在發電。因為根據上升的角度和速度看來,時速達十海里之多。又響起了四下爆炸聲,震得甲板直搖晃;聲音雖然嚇人,不過很遠了。這一回操縱室里沒什么損壞,只是水手們踉踉蹌蹌,東倒西歪,還有剛才震碎的東西啪啦啪拉地掉在拜倫的臉上。

艇長,在五十英尺深處保持水平航行!

好極了。下面一切都沒問題嗎?

看來沒問題,長官。德林格正使勁拉著發出火花的斷電纜。其他水手一邊晃著身子咒天罵地,一邊把掉在甲板上的儀表和廢物撿起來。

水下又傳來幾下炸彈的隆隆聲,一聲比一聲問,一聲比一聲遠。隨著日本驅逐艦的脈沖信號換成寬頻帶:乒!乒!拜倫一顆心也怦怦直跳!當初在珍珠港操練,碰到搜索艦只發出悲嗚,承認線索中斷,只得恢復進行常規搜查,那就是潛艇勝利的時刻。而低多普勒回聲聲調越來越低說明驅逐艦已經掉轉方向,離開了烏賊號。

拜倫全身不由得感到一陣喜悅,就象剛才的恐懼那樣強烈,這是一股遍體舒泰的暖流。他們總算脫險了,他乘在一艘久經考驗的潛艇里!烏賊號好容易熬過了一場深水炸彈的襲擊!它吃足了苦頭,但終于擺脫了追隨不舍的敵艦。他曾經讀過的一切有關潛艇戰的文章一下子都黯然失色,只是一堆枯燥無味的空話而已。和平時期的操練似乎都成了兒戲。誰也形容不了一場深水炸彈的襲擊是什么滋味,一定得有親身經歷才行。相形之下,他在華沙和甲美地經歷過的空襲正是小巫見大巫了。這才是真刀真槍地干呢,死神令人膽戰心驚的獰笑,對任何一個戰士的考驗都是夠可怕的。拜倫。亨利耳邊聽到那艘驅逐艦以低多普勒回聲又發出寬頻帶的脈沖信號,不由得懷著喜悅的輕松心情。腦子里掠過這些念頭。

情況平靜下來了。標圖組又圍著自動航跡推算描繪儀了。埃斯特和艇長胡班從司令塔下來觀看標圖紙。標圖上的軌跡一下子就聯起了兩條航線;驅逐艦直奔仁牙因灣的灘頭陣地,烏賊號?則正朝相反方向行駛。

埃斯特松了口氣,咧開嘴笑著說:我猜想敵人還以為咱們仍舊想開往登陸地區去呢。

我不知道敵人怎么猜測,不過這點真是太妙了!胡班又回過頭來對拜倫說,好吧,到各個艙里去走一趟,勃拉尼,讓我全面了解~下損傷情況。

是,長官。

再跟艇上人員聊聊。看看他們情況怎么樣。我們聽到艇尾魚雷艙里有人拚命叫嚷進水。說不定有個閥門松開了一會兒怎么的。

艇長說話聲調鎮定自若,處處顯得十分自然,然而身上總有點異樣。難道是刮掉了胡子的關系嗎?不,不是這個。拜倫揣摩,異樣的是他的眼神;盡管仿佛由于疲勞過度而出現兩個黑眼圈,這對眼睛倒是顯得更大更亮了。現在胡班臉上這對棕色的眼睛最最神氣,機靈活潑,目光炯炯,流露出關切的神情。當頭兒的可體會到了他這副擔子的分量啦。一壓上擔子,任何人的頭腦都會清醒起來。拜倫走出駕駛室時,夫人埃斯特一邊把一支哈瓦那雪茄的煙頭舔舔濕,一邊對他擠擠眉。

每間艙房總有些小毛小病或機件失靈的事故上報,譬如鋪位搖來晃去地吊著啦,燈泡震得粉碎啦,桌子翻倒啦,水管堵塞啦等等。不過在這次打擊下,烏賊號居然顯得特別富有沖擊韌性;這就是拜倫看到的全部情況。作戰少不了的東西沒一件損壞。艇上人員的情況可是另一碼事了。有的嚇得臉無人色,有的天不怕地不怕,什么樣的人都有,不過整條潛艇的氣氛是灰心喪氣的;盡管大家議論起這場恐怖來用了不少污言穢語有一間艙房里還有廚臟的褲子,弄得臭氣沖天其實這么灰心喪氣倒也不見得是挨了深水炸彈轟炸的緣故,而是因為發射的魚雷沒有打中。他們白白挨了揍。在操練中成績門門優良,如今落得這個下場,真叫人心里別扭。艇上人員開慣了順風船。有些水兵竟敢對拜倫嘀哈,嗔怪艇長測位遲緩,發射匆促。

拜倫收集匯報回到軍官室,埃斯特和胡班已經在埋頭搞一份附在戰報中的略圖。艇長正在描繪他那場攻擊的示意圖,用橙色墨水畫敵艦的航跡,藍墨水畫烏賊號的船跡,紅墨水畫魚雷的軌跡。胡班的示意圖一向夠得上做作戰教材的典范。他媽的,‘夫人’,當時我明明看清魚雷的軌跡,他一邊用墨水筆和直尺劃線,一邊愁悶地說。那些新型磁性雷管有毛病。老天在上,我在作戰日記和戰斗匯報里都要這么寫明。哪怕為此絞死我,我也不在乎。我知道咱們的射程很長,可是咱們一切都計算得絕對精確。魚雷的軌跡明明直通第一艘敵艦和第三艘敵艦的水下部分。按說這兩艘敵艦應當被一炸兩段、可魚雷根本沒炸響。

趁沒接班,你最好先核對一下標圖。咱們正開往海灣口呢。埃斯特順口對拜倫說。

海灣口?

艇長聽出他納悶的口氣,那對有黑眼圈的眼睛忽閃了一下。那還用說。眼前整個登陸地區都處于警戒狀態,防止潛艇騷擾,勃拉尼。咱們在那兒什么都于不成。倒不如上海灣口還可以撿點大便宜呢。

是,艇長。

胡班低下頭去繪圖,埃斯特從他的頭頂上又怪模怪樣地擠擠眼。這個含意是清楚的,但拜倫卻覺得不是味兒。烏賊號的作戰任務就是不惜冒任何風險,阻擋日本人在灘頭陣地登陸,眼前只有這么辦才能證明它二十年來養精蓄銳、練兵備戰決不是白費工夫。他們拿餉銀就是為了執行特別冒險的任務!拜倫心里料定,一旦脫離敵人進攻的地區,胡班必然會迂回航行,去襲擊運兵船。這可是潛艇露一手的時刻,也是當初建造潛艇,配備人員的原因。現擺著一條完整的潛艇,艇上仍然裝載著二十枚魚雷,布朗奇。胡班卻謹慎其事,振振有詞,偏偏放棄潛艇原來的作戰任務。

他們雖然躲過了驅逐艦,但是并沒擺脫掉。烏賊號的聲納接收器上,還隱隱約約收得到敵艦那寬頻帶的脈沖信號正顫聲顫氣地在悲鳴。

根據德林格的標圖,一下子就把日本人的搜索計劃摸清了:一種成直角形的迂回搜索,這格式跟美國的反潛艇教規講的相仿。當初在珍珠港外邊,舉行平時演習,每逢潛水艇擺脫了追逐的艦只,就要發出一個聲納信號,這樣驅逐艦就會加快速度再來追擊一次;這種搜索過程實在沉悶乏味,令人厭煩,徒然浪費時間,糟蹋燃料。可是眼前這過程卻一點也不令人厭煩;這一回是真刀真槍,緊張可怕,險象叢生。在頭頂上搜索的敵艦一心想要找到烏賊號,把它擊沉。敵艦的機會仍然很好。

因為,盡管目前這條蝎子逃出了電筒的光束,趁著黑暗爬開了,可是它找不到稱心的藏身地方。胡班的蓄電池已經快耗盡了。追逐的敵艦剛從日本開來,油艙里存油充足,比胡班正常的水下速度快**倍。不消兩三個鐘點,烏賊號就會剩下個空電池,一點電也沒有了。如今多半要碰運氣了。胡班正從驅逐艦失掉他們蹤跡的那個方位筆直開走。雖然拜倫(明擺著,還有埃斯特)認為他不應當直接開往海灣口,可是那是按教規辦事啊。驅逐艦艦長正按直角形搜遍兩圈,現在要來一次擴大范圍的搜索了。如果他偏巧在拐彎時碰個正著,也許會重新找到這條潛在水中看不見的爬蟲。不過夜色朦朧的海上茫茫一片,濁浪翻滾,千條路萬條路挑哪條是好呢,要是找不到就會叫人灰心喪氣。再說,他也可能奉命調去執行其他任務。這些都是問題的有利因素;可惜問題是個和平時期使用的字眼,眼前遭到這個無名威脅窮追不放,用這字眼就未免過于平淡了。

拜倫在司令塔里值班,聽見艇長和副艇長在討論戰術。日落以后,埃斯特就想要浮上水面。靠內燃機開行,他們能以全速前進,打破驅逐艦的搜索布局,把電池充滿了電,以便繼續在水下行動;說不定還可以對這艘追逐的敵艦發動進攻。胡班斷然否定了這一主意。豈有此理,‘夫人’,浮上水面嗎?咱們怎么能把賭注押在未知數上?上面的氣候怎么樣?萬一是明凈如鏡、無風無浪的夜晚呢?咱們或許就介于月光和敵艦當中這點你可曾想到啊?月光襯托下的一個黑鉛皮靶子!在望遠鏡里,連咱們的潛望鏡也能看得清。咱們的聲納測距可靠不可靠?就算它誤差一英里吧,不過上面明擺著五英寸的炮口在等著咱們,最好還是算它兩英里吧?得,標圖上他們目前在什么地方七千碼外?

七千五百碼,而且距離正在拉開,長官,低多普勒回聲強烈。

得了,就算這樣吧!隔開三、四千碼,監視哨用望遠鏡就能把咱們找到。誰說日本鬼子在夜里看不見,完全是放屁。要是那艘驅逐艦看到咱們電池用光了浮上水面,咱們可就完了。要是咱們這下能把距離拉開到一萬二千碼到一萬四千碼,那么浮上水面也許還有些道理。其實,那才是值得想法于試試的事。勃拉尼!加速到時速七海里。

七海里嗎,長官?

你聾了?七海里。

七海里。是,長官。

這個決定弄得拜倫莫名其妙。埃斯特嚇得臉無人色。烏賊號時速開七海里,那在水下至多只能開一小時了。艇長胡班力圖小心謹慎,看來反而要打破僅剩的安全系數了。

標圖組報告日本驅逐艦在轉彎,隔了一會兒,又轉了個彎。聲納組報告,高多普勒回聲。現在驅逐艦正在朝烏賊號進逼了。埃斯特和艇長在司令塔里揣摩敵艦這最新行動的時候,又多拖了一會消耗電力的時間。難道日本鬼子收到了偶爾一下聲納的反射波了?難道無巧不成書,敵人在潛艇的方向收到了魚群的反射波了?他們應當改變航向嗎?胡班決定一直朝海灣口開去。聲納測距漸漸降到七千碼;過了二十分鐘,降到六千碼快三英里了。拜倫心想,如果是黑夜,或是雨夜,他們仍舊可以浮上水面,以二十一海里的時速逃走。艇長干嘛不冒一下險,至少用潛望鏡探測一下氣候也好呀?等到測距降到四千碼的時候,升上水面的機會就暗淡了。眼下整個艇體里開始隱隱回蕩著聲納的脈沖信號。拜倫剩下一線希望,就是但愿驅逐艦沒收到一下反射波就開過去;不過當他聽到德林格在下面用陰沉沉的聲音宣稱驅逐艦改為迎面開來的航向時,這一線希望也消失了。

埃斯特三腳兩步爬上梯子,瞇起眼睛,牙縫里咬住熄滅的灰色雪茄。進入戰斗崗位,勃拉尼。

怎么啦?

唉,敵人果然發現咱們了。艇長要下潛到水底了。

那行嗎?

走著瞧吧。

瞧什么?

首先,得瞧敵人的聲納多靈敏。說不定他們無法鑒別水底的反射信號。

拜倫還記得在新倫敦外邊海面上潛艇學校演習時的這一戰術。對水底船只的回聲測距是不精確的;不規則的反射信號會擴散儀表讀數。他匆匆下梯,回到負責潛艇下潛的軍官崗位,看見艇長胡班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標圖,圖上鉛筆畫的驅逐艦的弧形航跡正一點一點駛向用白點標出的烏賊號的航向。

負槽灌水!聲納導流罩縮進!‘湖班沖到梯級那兒,仰頭對著艙口大聲嚷嚷。’夫人‘,向我報告回聲測深儀讀數,向全體人員傳話,堅守崗位,準備下潛到底。右滿舵!

潛艇半失速地下潛,慢下來了,掉過頭來。拜倫在不到回聲測深儀讀數的深度保持水平航行。不一會兒,猛的震搖了一下,接著又是一下,烏賊號搖搖晃晃,嘰嘰嘎嘎地停靠在泥層上了;根據深度表來看,正好在回聲測深儀的讀數上八十七英尺。

在烏賊號里,一片寂靜,大家在死寂中等候著;外面是響亮的寬頻帶脈沖信號,還有螺旋槳發出的聲音。在自動航跡推算描繪儀上,驅逐艦的航跡越來越逼近那個停止不動的亮點了。螺旋槳一聲緊似一聲。德林格現在不用聲納來測距了,因為對方太逼近了;他正憑著耳朵和判斷來標明驅逐艦的航跡。正在拜倫差點透不過氣來的當口,鉛筆線劃過亮點,慢慢移開了。寬頻帶的脈沖信號,聲調一下子低了下來,變成低多普勒回聲,證明德林格憑猜測畫的標圖絲毫不差。操縱室里個個都聽見這聲音,年輕的水手,年輕的軍官,年老的軍士長,大家懷著微弱的希望面面相覷,左右環顧。

拜倫心里想,一個潛艇兵對艇長的依靠是多么徹底啊,對他的信賴是多么重要啊!盡管他曾經恨過胡班,可是他從未懷疑過胡班的本領;實際上他不滿的只是胡班盛氣凌人罷了。如今恐慌正象耗子般在啃嚙拜倫的心靈。畢竟是處身一百英尺的海底,關在一個不堪一擊的長鋼管里,聽候水面上的船只把他炸得慘遭淹死,難道他的命運不就是被抓在發抖的生手的掌心里嗎?漆黑的海水在強大的壓力下緊緊抓住薄薄的艇殼;只消出現一條裂縫,爆裂一個閥門,他這條命就會給涌進來的海水收拾掉。他就再也見不到娜塔麗了,連親生的娃娃都看不到一眼了。他就會在仁牙國灣的海底腐爛,魚兒會在他的枯骨堆里游來游去。

潛艇官兵抑壓在心頭但一刻也無法完全忘懷的就是這種在水底下的危急處境,如今這股意識正無情地緊緊揪住拜倫。亨利。就在他去軍部大樓報到之前,他還頂著炙熱的陽光,沿著馬尼拉的林蔭大道,蹲在一輛卡車后面一箱水雷上面,一路顛簸,一路跟后勤組的伙伴有說有笑地喝著啤酒,這事離現在還不到四十八小時呢。誰知如今德林格嗓于沙啞地說:亨利先生,我看敵人又掉回頭來了。

外面傳來的脈沖信號又變成窄頻帶的了。

這時一陣恐懼突然扎進拜倫心眼里,這一回潛艇可落網了;一動不動,而且幾乎耗盡了動力,在海底被活捉了;他呢,就關在里邊逃不掉,雖然這陣恐怖恍如夢境,但是所有這一切都不是夢。葬身海底的厄運可迫在眉睫了,死神正通過窄頻帶的脈沖信號居心叵測、得意揚揚地越叫越響:抓住了!抓住了!抓住了!

操縱室里幾張臉都是~副神色完全嚇壞了。軍士長德林格不再望著標圖,而是茫然朝天翻著兩眼,張開厚唇大嘴,胖嘟嘟的大臉活象戴上一副顯示驚慌表情的希臘面具;這個人有五個子女,兩個孫兒女呢。螺旋槳聲又一次沖著頭頂上頻頻傳來;喀噠特隆!特隆!特隆!艇首水平舵手莫雷里攥住掛著的十字架,在胸口劃十字,低聲祈禱。

卡噠!卡噠!卡噠!就象小石子或彈子在艇殼上彈跳似的;原來是深水炸彈在事先調整的深度打開引信的聲音,可是拜倫并不知道這是什么東西發出的聲音。他也在做祈禱,禱詞并不復雜,只是念叨著:上帝啊,讓我活下去吧。上帝啊,讓我活下去吧。

清晨四點半,俄國俘虜正惴惴不安地打著盹兒,管棚子的頭頭就又叫又罵,把大家吵醒。隔離營的一間間木棚里又冷又臭,三個人緊緊擠在一張鋪里,躺在爬滿蚤虱的草墊子上,這就是他們僅有的睡眠了。班瑞爾。杰斯特羅跳下上鋪聽候點名、嘴里還念叨著每天必做的晨禱:聽啊,以色列。他應當先洗臉才祈禱的,但是辦不到,因為水在一百碼以外的地方,而且這時刻禁止用水。他又添上一段猶太教法典上應付危急情況的簡短禱詞,臨了念道:讓我活下去吧讓我活下去吧。接下來可要立正站隊了,在波蘭的仲冬時分,只穿著一套薄薄的條紋布國衣,冒著刺骨寒風,在暗頭里站上一個多小時。

讓我活下去吧是個現實的衷心愿望。一方面由于不管有沒有得罪他們都要挨到重重拷打;再加體操做個沒完,做到身體最弱的倒下來才算了事;還有罰餓肚子;在零下的冰凍天氣,叫幾乎赤身**的人們站隊點名,點上老半天;還有干苦活譬如挖排水溝啊,拖木材啊,拉石塊啊,在疏散的村莊里拆毀農民房屋啊,搬運物資到蓋新棚的工地啊,有時一搬就是好幾公里路再一方面由于看守人員步履踉蹌或是摔倒在地的人都當場槍斃;要不就用槍托子把這些人活活打死,奧斯威辛隔離營里俄國俘虜花名冊上的人數就這樣在迅速減少。

其實俄國戰俘正成為司令官一大掃興的事。

一批又一批的戰俘,報到的只有講定人數的一半,這里頭病的病,弱的弱,有的筋疲力盡差點倒在地上:還有一半人都死在路上了。他就靠這批每況愈下的垃圾當勞動大軍,奉命來執行不是一項,而是好幾項緊急建筑工程。一項是把座落在煙草專賣公司建筑物和波蘭軍隊舊營房的集中營本部擴大一倍;一項是為野心勃勃的發展實驗農場和養魚場作出安排,部署人員,德國秘密警察總監希姆萊計劃拿這作為奧斯威辛機構中裝裝門面的實物展覽;一項是在西面三公里以外的白格林鎮蓋一座規模空前龐大的嶄新集中營,容納十萬戰俘為軍械廠干活;還有一項是著手勘定和籌劃建廠工地!迄今德國還沒有一座集中營容納得了一萬多戰俘的。這是一項驚心動魄的差使,一項值得驕傲的任務,也是一次步步高升的好機會,司令官對此非常了解。

可是上面不給他人手。假如他手頭沒有一批還能夠足足于一整天活兒的波蘭和捷克的政治犯做可靠的基本力量,加上源源不斷的新到的人手,那么整個工程就完不成。在勞動隊中,只有身體最棒的俄羅斯人還有點用處,這種人每一批也許有百分之十。只消給這些人吃點兒東西,他們還能恢復精力,重新于活。這些家伙真能吃苦耐勞!誰知眼前卻碰到了個大難題:關于奧斯威辛控制區這塊分配給司令官管轄的四十平方公里沼澤地的真正任務是什么,現在可給上面搞胡涂了。他深感賦予區區一個黨衛軍少校的重任,巴不得想干番事業。一年半工夫,他全副身心都投在奧斯威辛上面。一九四0年他來此建營時,這里只是一片荒涼的沼澤地,只有零零落落幾幢房子,稀拉拉幾座小村。如今這里總算象個樣子了!可是對他的真正要求到底是什么呢?是最大限度地發展軍工生產呢,還是最大限度地消滅國家敵人?他仍舊弄不明白。

司令官自命為一個軍人。他隨便干哪一件都心甘情愿。兩件同時并行可不成!然而上面卻不斷下達一個個自相矛盾的命令。就拿俄國戰俘這一件事來說吧;為了報復蘇聯殘酷虐待德國俘虜,對待俄國俘虜就得毫不留情。對那些負責政治工作的,不管地位多低,一律立即槍決;對其他的人,趕緊讓他們干活累死,干的是奴隸勞動,吃的是狗食不如的口糧。

……好極了,希姆萊總監;可是順便問一下,您命令我在白格林鎮(用野蠻的波蘭語拼音叫布熱津卡;換成優美的德文就叫比克瑙)那邊建造千百座營房怎么辦呢?啊,對了,就是營房,啊,對了,還有實驗農場,啊,對了,還有工廠!得了,得了,就讓沖鋒隊隊長霍斯去為這一切事情操心吧。霍斯是個不負所望的家伙。他光會發牢騷,打調子悲觀的長篇報告,說任務不可能完成,可是弄到頭來他還是執行了命令。這個家伙倒靠得住……

司令官很珍惜自己這份聲譽。哪怕在這種令人傷心的情況下,他也決意要保持這一點,辦不到的話為之犧牲也在所不惜。象別人一樣,他也想在行伍中青云直上,也想讓全家人都沾沾光,等等。可是秘密警察總監希姆萊趁機利用了他辦事一貫特別認真負責,這點真叫他心灰意懶。這事簡直不公平。

有一個陰天的晌午,司令官穿著件厚大衣抵御利刃般的寒風,站在焚化場外邊的雪地里,等候三百名俄國俘虜來到。這三百名是從幾批戰俘中作為政工官員或有軍階的人剔出來的,他們已被卡托維茨的巡回軍事法庭判處了死刑。司令官對這判決并無怨言。這場戰爭事關同布爾什維主義的生死搏斗。如果要拯救歐洲文化,對這些野蠻的東方敵寇就決不能容情。只是有幾個判死罪的人身子那么壯實,未免太可惜了。

至少要他們死得不至于完全浪費才是。要他們交出重要情報。霍斯少校不喜歡下級報喜不報憂。在薩赫森豪森當情報組長時,他吃盡苦頭才學會了事必躬親。集中營上上下下的各級領導往往喜歡謊報成績、掩蓋真象,把辦事效率吹得大大超過實際。上一回,當司令官在柏林向秘密警察總監希姆萊匯報時,在十一號營房地下室里對俄國死刑犯使用營里最毒的殺蟲劑的各個報告就矛盾百出。一個下級這主意其實就是他想出來的聲稱他們差不多都是當場就死的。別人則說,花了老半天工夫這些俄國人才咽氣,還說盡管他們正被毒氣熏著,他們還是朝地下室的一扇門沖擊,差點把門砸開。假如他們當真奪門而出,把那陣臭不可聞的藍色毒氣放了出來,彌漫整個營部,那豈不要把事情搞得一團糟了?

還是老毛病,對細節不加注意。地下室的門加固得不夠嚴實,地下室那所謂密封口原來用的是粘土,多么荒唐可笑!焚化場死亡室的這項實驗是在司令官親自監督下進行的。密封性能還曾用氯氣加壓試驗過;結果圓滿,只是門口附近隱隱有點游泳池的味兒,從那時起,這扇門加厚了橡皮墊圈。焚尸間遠在集中營外的草場上,不是象十一號營房那樣恰好設在主要建筑物當中。就缺少一點點常識:俄國人走過來了,愁眉苦臉,臉色可怕,兩眼凹陷,眼圈發黑,穿著破破爛爛的制服,上面綴著偌大兩個、黑字;蘇聯。兩邊都有手持沖鋒槍的看守押送著。他們的臉色流露出已經明白正在去送死,可是他們的隊形依然整整齊齊。他們的木底鞋踩在雪地上吱吱嘎嘎直響,象軍隊行軍那樣嶄齊的發出陰森森的回響。真是不可思議的人!他曾經在他們的工區看見他們象餓狼似的,圍著黨衛軍伙房里扔出來的泔腳桶大打出手,為了一只爛土豆互相卡著脖子,又吼又罵的;他還曾經看見他們象夢游者似的在轉游,瘦得皮包骨,無異行尸走肉,任憑看守拳打腳踢,百般威脅,身子縮成一團,血淋淋地倒在地上,卻毫無怨言。可是一旦把他們編成隊伍,對他們下道命令,讓他們意識到自己是在一個團體里;那么盡管這些俄國人身體虛弱,膽戰心驚,也會一下子蘇醒過來,象常人一樣又會干活、又會行軍了。

這些俘虜排成單行走進灰色的平頂房子就不見了。看守拿著毒藥罐呆在房頂上,守在新近開鑿的管狀窺視孔旁。這間寬敞而低矮的水泥房間可以擠上三百個人,這一細節經過檢驗了。窺視孔上的活門都封得嚴嚴的;這點也經過檢驗了。司令官在雪地里走來走去,不斷揮著胳膊取暖,三名副官隨侍在側,個個穿著合身的綠軍裝。他對制服要求非常嚴格。身為看守,衣冠不整是集中營風紀敗壞的開端。他早先在達豪任職時就看到過這種情況……

屋頂上行動了!

到了一定的時候他在副官陪同下走進屋子。看見戴著防毒面具在屋內值勤的黨衛軍,司令官一時回想起上次大戰時他當兵的情形。他接過一只防毒面具便戴上了,他發現死亡室里這一幕情景并不是悄悄地進行的。這點可不在話下。隔著門傳出門聲悶氣的叫喊和嚷嚷,只是這聲音在室外傳不遠。他看了一下手表。從屋頂上開始行動以來已經七分鐘了。他走上一步,湊著裝在門上那有厚玻璃的窺視孔。

死亡室里耀眼的燈光一閃一閃的,可是這塊混賬玻璃一定得換掉;質量太差,看上去什么東西都發黃,而且晃來晃去,走了樣。大半俘虜都已經倒下了,一個疊一個,有的一動也不動,有的還在打滾折騰。說不定有五十來個人仍然站著,跌跌撞撞,活蹦亂跳。貼近門口的幾個人一味捶著門,抓啊撓啊,發狂的臉容,拚命張開嘴在嚷嚷。真是難看極了!不過就在他觀看的時候,他們一個接著一個,象噴了除蟲菊制劑的蒼蠅似的,紛紛倒下。司令官親眼看見過多次拷打、絞刑和槍決,在魏瑪共和國時期他本人作為一個被不合理判刑的政治犯也坐過八年牢,后來又當了八年集中營的長官。你學會了忍受這一套,你的心腸才硬得起來。可是他看到這一過程,竟也感到相當惡心。這可有點不同啊。話又說回來,你有什么辦法呢?你是在執行命令嘛。

毫無疑問,這玩意兒管用。有了嚴實的密封性能,這件事看來的確能行。司令官把防毒面具拉開了一會兒。走廊這兒沒有一點氣味,什么味兒也沒有。這一點是很重要的;對人員無害。說不定到時候可以免戴防毒面具。

眼下里邊越來越安靜了。要不是這兒那兒還有些身體在起伏翻動,這大堆尸體可真算得上安寧的了。沒有理由流連忘返。他把防毒面具交給門口的看守,起身走了。剛才吸著防毒面具濾過的空氣,完全一股橡皮和化學的污濁味兒,現在到了外邊,他不由得把兩肺吸滿了多雪的奧斯威辛冷空氣,感到格外清香,沁人心脾。

他仔細盤問了負責死亡室里通風工作的中尉。在室內還不安全以前,不準任何想逞英雄的人進去,哪怕戴上防毒面具也罷。中尉承認,通風設備很糟糕。要使用大型輕便電扇。一個小時該能完成這項工作。司令官發布一道干脆的命令:通風工作開始以后的三小時里,任何人都不得入內!安全系數要達到百分之二百,實施一項有風險的行動計劃就得這么辦。

他的親信副官用公家汽車把他送到公館去,他妻子兒女正在公館里等著他回去吃圣誕節晚餐呢。司令官可沒興致過節。干剛才這個勾當時他始終擺出一副冷若冰霜的嚴峻臉色。他理應以身作則嘛!但是他是有人性的,盡管集中營控制區里并沒人特別想到這一點。他也是奉命辦事,沒有辦法。他洗了個熱水淋浴,拚命擦著身子,還換上套干凈的軍裝,雖說身上那套軍裝也很干凈,一點沒有氣味。在后方基地他沒法松弛一下。只要不在睡覺,他總是穿著軍裝;要是仍舊穿上剛才穿的那套軍裝吃圣誕節晚餐,未免有點不大合適。

但等洗完淋浴,換上裝,盡量冷靜下來,實事求是地思考了一下之后,他不得不對這些成績感到滿意。早在七月里,他就承蒙總監希姆萊在機要辦公室長時間的單獨接見過一回,總監告訴他有關大規模處理猶太人的方案。這個方案非常秘密,他始終藏著不敢說,連想都不敢想。這是元首直接下達的命令,因此不容有所異議。其他幾個集中營都要分擔一些任務,不過奧斯威辛將是一個主要的處置中心。

司令官一直希望這也許是個夸大其詞的規劃希姆萊有不少主意凈是空談可是他仍然只好把這問題調查一下。視察了幾個已經小規模實行這類措施的集中營以后,他深信目前的一切方法都應付不了希姆萊預定要搞的行動。在特雷布林卡使用一氧化碳進行窒息的方法是耗時費勁的麻煩事兒,既費燃料,又費工夫,而且不是百分之百的有效。根據計劃的規模予以槍決也辦不到。行刑隊的心理影響也受不了,更別提嚴重的彈藥問題了。

不成,但在大面積的房間里使用毒氣的辦法倒一向是值得一試的好主意;可是用什么毒氣好呢?今天的實驗證明集中營里一向拿來作營房煙熏消毒用的齊克隆b這種烈性殺蟲劑可能是意想不到的解決問題的簡單辦法。百聞不如一見。在一個密不通風的空間,使用大劑量的這種藍綠色結晶藥物,那三百個家伙沒拖多久就死了!如果改用精心建造的、面積更大的房間,用一種有條不紊的人道主義步驟,在同一時間把大批人驅入室內,必能取得圓滿成績。問題就在于如何處理尸體。這個棘手的問題照例堆在他身上。上面是不會出什么高見的,讓霍斯去傷腦筋吧。可是目前這個焚化場勉強只夠焚化自然死亡和因犯法被槍斃或絞死的俘虜。

得了吧,該吃圣誕節晚餐了。司令官一家人團團圓圓。雖然布置得漂漂亮亮的公館里滿是精致的擺設,門廳里一棵圣誕樹裝飾得閃閃發光,這場合可并不叫人愉快。他妻子不斷給他在酒杯里斟滿摩澤爾白葡萄酒,臉上罩著一種憂戚的神色。孩子們個個穿上盛裝,臉上喜氣洋洋,但是他們也流露出害怕的神情。司令官恨不得創造出一副溫暖的家庭氣氛,可是他重擔在身,力不從心。他不能隨心所欲地做個德國的好丈夫和好父親。他心里問得慌。他寥寥幾句話里帶著種怒悻悻的口氣。他實在沒有辦法。烤鵝做得好吃極了,波蘭使女手勤腳快的侍候也挑不出毛病,可是司令官這一天過得真倒媚。圣誕節也罷,不是圣誕節也罷,就是這么回事。

他真替孩子們感到惋惜。他拿走一瓶白蘭地酒,獨自去抽雪茄,自斟自酌,這時他又揣摩著把孩子們送回德國去上學的事。他妻子不贊成。她不斷叨咕說,其實在后方基地上生活已經夠冷清的了。不用說,她對大路對面鐵絲網后面的事一點也不知情。她哪里知道奧斯威辛的氣氛就是不適合成長中的孩子。他將不得不把這問題再研究一下。目前由黨衛軍中有教養的青年軍官私人教課的方法根本不適合德國兒童的成長,他們需要同年齡的朋友、有趣的游戲和體育活動,過正常的生活。

司令官慢條斯理地喝光瓶中的白蘭地,盡管酒精的麻木作用很中他的意,他還是惦記著自己的孩子,惦記著集中營里一連串迫切的問題,同時腦子里還斷斷續續地掠過剛才從發黃的窺視孔里看到的一幕幕叫人掃興的情景:一堆堆的俄國人在打滾翻騰。他邊喝邊想,不知不覺,暮色已降臨到隔離營里一長排一長排的木棚上了。俄國戰俘在比克瑙工地上干完一天活,正收工齊步走來。有的戰俘身背穿著條紋布四衣的還沒發硬的尸體,給壓得禁不住打著趔趄。工地上倒斃的尸首必須帶回來對付晚上點名,因為活人加上死人的數字一定得同早上出工的人數相符,這樣管保誰也逃不出奧斯威辛,除非是死人。俘虜組成的樂隊正敲啊打的演奏一支進行曲,因為干活的人出工收工一向都有輕松愉快的銅管樂伴奏。

班瑞爾。杰斯特羅彎著腰背著一具非常輕的尸體。尸體的腦袋象繩子吊著的一塊石頭般不斷晃著。這個人他并不認識,在貯木場上,剛要收工,這個人忽然倒下了,當著他的面死去了。他把這個尸體放在操場上的一排死尸里,就趕緊站到隊伍中。等到點完名,天已黑了。班瑞爾回到自己棚子里,發現屋里沒先前那么擠了。有幾個被毒氣熏死的人就是從這屋里出去的。

尤里。戈拉喬夫!管棚子的隊長吆喝道。這是班瑞爾在莫斯科加入紅軍時用的假名。他一聽頓時渾身僵硬,不由脫下條紋困帽,兩臂筆直地貼著兩側。管棚子的隊長是個烏克蘭籍小頭目,這家伙長相十分丑陋,手里拿著一張紙,在暗頭里向他走近。

拿著你的東西!

杰斯特羅提著他那個破破爛爛的小包,跟著那人開步走,到了雪地里,又沿著一排泛光燈照明的建筑物遠遠走去。班瑞爾大疲勞了,肚子又餓,凍得渾身麻木,而且經常擔心害怕,已經顧不上近在眼前的死亡威脅了。上帝的意志要怎么樣就怎么樣吧。

他們走進大門附近一個棚子。這棚子里的燈光格外明亮。擠得滿滿的俘虜看上去干凈些,吃得也好些。他們也不是俄國人,因為班瑞爾在他們身上看不到象他自己背上那樣綴著偌大兩個黑字;蘇聯。

那烏克蘭人把這張灰糊糊的紙交給一個戴著小頭目臂章的大個子,這人長著一臉嚇人的紅胡子,一對小小的藍眼睛周圍全是魚鱗紋;那烏克蘭人朝班瑞爾做做手勢,用生搬硬套的德國話嘀咕了幾句就走了。紅胡子粗暴地拖著這俘虜的胳膊肘,順著一排雙層木鋪位,把他硬拖到棚子一頭去。杰斯特羅在那兒看到山米。穆特普爾正背靠著床架,同另一個俘虜在談話。

這正象死刑緩期執行一樣叫人大吃一驚,喜出望外。

因為,當天下午在貯木場里,就在他收起那個分量很輕的死尸之前,他認出了穆特普爾。班瑞爾還豁出命去悄悄同他說話。要知道俘虜間私下談話處罰起來不是當場用亂棍打死,就是用鞭于抽死,再不就是槍斃。不過穆特普爾分明是個有特殊身份的俘虜他不是小頭目,倒有些象工頭因為他正對著一隊正堆放木材的大個子波蘭佬在發號施令。錯不了,正是穆特普爾,奧斯威辛的建筑包工頭,從前猶太教法典學院的老同學;為人虔誠、身體非常壯實,有回建筑工程出了事故,摔壞了鼻子。因此班瑞爾冒險挨過他身邊,悄悄通報了自己的姓名和四號。穆特普爾穿著條紋囚衣,照舊那樣肥頭胖耳,威風凜凜那頭纏結的蓬發和連鬢胡子照舊幾乎全是紅棕色的,那人絲毫也沒表示認出他,或聽見他聲音的樣子來。

紅胡子小頭目做個手勢,吩咐班瑞爾睡在穆特普爾背靠著、的那疊木床的上鋪;說著就走了。穆特普爾正眼也不朝杰斯特羅看一下,徑自。用波蘭話同另一個俘虜閑扯,中間插了一句:你好,班瑞爾。

這是杰斯特羅第一次得到暗示,上帝也許能讓他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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