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新江口碼頭,一邊讓張大桅帶領其他士兵,將傷病送回營去,楊潮則去找了碼頭上的商鋪。
這是一家做皮貨的商鋪,也是頗有些規模的,不然也不可能一次運送上千擔的貨物。
掌柜的也是東家,年紀不算大,從他爹手里接手商鋪卻有些年頭了。
平常主要經營的就是從江北買來生皮子,在南京加工成熟皮和各種制品,他們家在皮市巷也有自己的作坊。
因為自己就是東家,掌柜的直接就能坐住。
所以楊潮直接就告訴掌柜的來意:“毛掌柜對不住了。點子背,碰到江匪了,你的貨沒有送到。”
毛掌柜剛走出柜臺,立刻就頓住,張開嘴‘啊’了一聲。
這個毛掌柜自然是認識楊潮的,準確的說,他是因為認識楊潮,后來認識了王瀟,又通過王瀟介紹,將自己的貨物交給楊潮來運送。
王瀟現在以金釵樓為中心,正在慢慢鋪開一張龐大的商業。
毛掌柜不算巨商,但也不是一般的商人,因此在金釵樓開張集會的時候,最后幾天才得到邀請,他也應邀而去,還捧上了一百兩銀子禮金。
“貨被搶了?”
毛掌柜緊張的問著,臉色灰暗,似乎已經認定自己的貨完蛋了,問這一句只是不死心。
楊潮搖頭道:“怎么可能被搶。貨保住了,江匪被在下殺了九個,不過我的兄弟也傷了好幾個,所以先回來養傷,你的貨,我明天幫你送。”
毛掌柜臉色精彩極了,由死灰幾乎是瞬間變成潮紅,甚至有些亢奮的叫道:
“楊大人,你的意思是,貨沒事?”
楊潮點頭:“沒事啊。”
毛掌柜臉色愕然,卻哈哈出了兩聲干氣,接著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
“太好了!貨沒事就好。”
毛掌柜肯出十五兩銀子運那些貨過江,因為那批貨更值錢,過江后能賣兩千兩銀子。
要是貨丟了,毛掌柜不認為楊潮會賠償他,毛掌柜也不認為自己的實力可以跟楊潮斗。
楊潮在南京城現在也是一個聲名鵲起的人物了,官商兩道都有名氣,一個中等的富商,確實沒有底氣跟楊潮斗。
如果貨丟了,毛掌柜大概只能認栽。
卻不知道楊潮是一個講理的人:“毛掌柜在下的來意呢,是這樣的。你的貨沒有如期送到,在下愿意賠償一些延誤費用。不知道毛掌柜覺得,多少合適呢?”
毛掌柜一愣,賠錢?給自己賠錢?
他沒有聽錯吧,怎么明明貨沒丟,僅僅因為耽誤了,就愿意賠自己錢。
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但是既然貨沒丟他就已經謝天謝地了,哪里還敢要賠償。
毛掌柜立刻道:“楊大人說笑了。貨沒丟就好,怎敢要大人賠償呢。再說了,那是因為遇到了江匪,可不敢怪大人。大人能保住小人的貨,小人就感恩戴德了,而且還傷了大人的人,小人如果敢要大人的賠償,就是小人不懂事了。”
楊潮搖搖頭道:“雖然遇到江匪是意外,但是該賠償還是要賠償的,總之是在下的責任。而毛掌柜才是無辜之人,做生意嗎,耽擱一天,耽誤都是錢。毛掌柜算一算,該多少是多少。”
楊潮一直態度謙卑,稱自己‘在下’,這就表明一個態度,他是愿意用平等的身份,跟這些商人打交道的,可不是其他大明官員,在商賈面前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心態。
毛掌柜頗為為難,卻看到楊潮神色堅定,最后勉為其難說道:“其實那批貨也沒有那么急切,晚一天也不耽誤,如果楊大人非要賠償的話,給五兩銀子就成。”
楊潮點點頭:“好,既然毛掌柜仗義,我也不矯情了。五兩就五兩,承情了。”
順手就掏出了一塊五兩的銀錠塞到毛掌柜手里。
接著抱抱拳:“那就再會吧,在下還有事情,先回營了。”
說完,楊潮轉身大步離去。
毛掌柜在后面愣了一下后才追出來道:“楊大人,賞臉吃個飯再走吧。”
楊潮已經走出老遠,搖了搖手道:“軍中有傷兵,今天算了,改日吧。”
雖然面對楊潮的背影,毛掌柜還是不由得點頭哈腰,一副失神:“改日,改日。”
手里握著那一塊銀錠,毛掌柜覺得是那么的不真實,心中非常復雜,非常感慨,當官的竟然也有給自己銀子的時候。
楊潮回營后,先看了下那幾個傷兵。
李五六和其他幾個弓兵都在營房中,本來是躺著,見到楊潮來了,都站起來,在楊潮的要求下才勉強坐在床邊。
八個弓兵,六個帶傷,好在受傷都不算重,當時江匪倉促登船,一刀砍翻他們,很多都砍在了戰襖上。
這戰襖雖然不是鎧甲,但是里面有壓實的棉花,浸水后變得極有韌性,江匪的刀砍上去都未必能砍透,就算看破了戰襖,也很難傷到里面的身體了。
因此大多只是劃開了衣服受了點皮肉傷,只有一個被江匪直接砍在了臉上。
幸虧楊潮的兵都帶了頭盔,明軍的鎧甲多種多樣,有布甲、棉甲、皮甲和鐵甲之分,但是頭盔往往都是鐵盔。
這個士兵被砍在頭上,沒砍開鐵盔,但是刀從臉頰上劃過,留下了深深的一條傷痕。
流了很多血,而且回營后,已經腫起來了,半邊臉如同吹了氣,把眼睛都擠得睜不開了。
“還好,沒傷到眼睛。”
楊潮安慰傷兵道,心中卻暗暗可惜,這張臉怕是就廢了,傷痕幾乎是從眼旁劃到下顎。
“大家現在受傷了,也不敢大魚大肉,等大家好了,在給大家吃肉。老張,你去陳寬哪里,讓他老婆幫忙熬些肉骨頭湯給這些兄弟補一補。”
楊潮最后吩咐張大桅。
楊潮再看向其他傷兵的時候,發現所有人都把頭低下去了。
這些人這次表現拙劣,結果楊潮卻沒有責罵他們,反而是一個勁的慰問,還專門給他們熬肉骨頭湯補身子,一個個心中極為愧疚。
其實這些弓兵,就像李五六一樣,一個個都是現在這批士兵中的佼佼者,他們之所以被挑選出來,是因為練習刺殺練的好,楊潮認為他們在掌握武藝方面有天賦,這才挑出他們來。
因此這樣的兵往往也很驕傲,過去李五六就敢跟王璞頂嘴,最后都被打過軍棍。
但是這次他們的表現,實在是說不過去了,楊潮對他們的態度越好,他們越是愧疚,反而更加難受,他們寧可楊潮狠狠罵他們一頓。
所有很多人不自覺的又低下頭,不敢看楊潮的眼睛。
楊潮立刻就冷喝了一聲:“抬頭!低著個頭像個娘們一樣,在看你們的小腳嗎?”
楊潮一聲喝罵,突然李五六站了起來,眼睛紅紅的,竟然有淚花涌動。
接著直挺挺的跪倒在地:“大人,小的給您丟臉了,求您別說了,打我一頓吧!”
楊潮過去將李五六扶起來:“說什么屁話呢,勝敗乃兵家常事,更何況我們還贏了。”
正說到這里,李五六硬生生再次跪下去,這次其他兵包括那個傷兵,也都跪了下去。
并且在李五六的帶動下,一個個嚎�痛哭起來。
楊潮心中也感到戚戚然,這到底是一群有血氣的漢子。
“都站起來!”
沒人站起來。
楊潮耐心道:“不過是第一次上戰場,而且都盡力了。本官憑什么責罰你們。而且不瞞你們,本官也嚇的哆嗦呢。是漢子,那就記住,下次在遇到江匪就好好打!”
“李五六!”
楊潮再次喝令一聲。
“到!”
李五六直挺挺的跪著,大聲回答。
“起立!”
楊潮道。
這次李五六如同彈簧一樣立了起來,站的筆直。
“全體都有,起立!”
其他人這次才站起來立正。
“是漢子,下次就別這么丟人,現在給老子好好養傷!”
“現在,解散!”
所有人啪敬了一個禮,這才松弛下來。
楊潮轉身離開,很快就聽到李五六訓斥士兵的聲音:
“以后訓練都給老子好好練,上了戰場,都給老子好好打,誰要是沒膽子,就把卵蛋夾起來,以后別說自己是個爺們……”
離開李五六弓兵營房,楊潮接著是去勝利者王璞的營房中。
弓兵們一個個愧疚不已,槍兵們卻爭爭吵吵。
王璞和呂末的隊在一個營房中,此時王璞手下的士兵們,正爭執不下。
“老子殺了四個人,這次怎么也能升到旗總去,我算過了,小兵斬首一級實授一級,斬首四級怎么也能升兩級。”
“你放屁,一共九個人頭,你斬首四級,別人都沒殺嗎,老子殺了三個,這卻是真的。”
他們一個個在營房中爭功,呂末的兵則在外面訓練,給他們留出了空間。
“干什么,都造反了!全體都有,立正!”
楊潮大步進去,立刻大聲呵斥,很快就鎮住了場面。
“王璞,怎么回事?”
王璞都控制不住爭功的士兵了。
王璞道:“報告大人,我們隊加上我有十二個人,可是這次只斬殺了幾個人頭。都說他們殺了三個四個人,這人頭根本就不夠分的。”
楊潮哼道:“瞧你們這點出息。什么分不分的,當時的情況都知道,誰敢說那個人是自己殺的。再說了,當時都在用命,哪里有空算這些東西。全體都有,出去跑五圈。至于軍功的事情,本官自有考量。”
楊潮盛怒之下,漸漸的立功受賞的熱情被澆滅,一個個黯然的離開營房。
其實他們這次表現很好,理應得到獎賞的,結果卻被責罰去跑圈。
弓兵表現拙劣,理應受罰的,卻被獎賞喝肉湯。
但是這種做法,楊潮卻有自己的想法。
弓兵沒有表現好,受到了打擊,心情低落,楊潮如果再次責任,很容易將他們的自信心徹底打垮,而這些槍兵,這次僥幸立功,爭功心切,如果不打擊一下,卻很容易驕傲自滿。
雖然楊潮帶兵不行,可是琢磨人心的本事,卻還不差,所以才能在南京城,在那些官場、商場上的老滑頭面前如魚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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