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縈得知這個消息時,正帶著珍玉在廚房里催著阿徹做水晶山楂糕。
珍玉、阿徹和阿圓蹲地上將山楂去籽,傅縈則懶洋洋的靠在廊下的一把半舊的醉翁椅上曬太陽,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慵懶的道:“真是奇了。周朝皇帝那樣的英雄人物,竟會無故失蹤?堂堂一國之君哪里有失蹤的道理呢。少不得其中還有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阿徹聞言抬頭看了傅縈一眼,并沒說話。
阿圓則是笑著奉承道:“七姑娘見識廣,人也聰明,才剛那小丫頭子不過是隨意的幾句話,就讓姑娘分析出內情了。”
“就你會說話。”傅縈搖動扇子,嘆道:“大周朝皇帝是個明君,自他踐祚之后周朝就日益昌盛,政治清明的很,而且據說周朝皇帝乃是純孝仁愛之人,就譬如他對待先帝的遺腹子,他同父異母的弟弟吧,若換做狠心的,還不斬草除根避免一切爭奪皇位的可能?他卻不是,非但沒有殺掉湘親王,允許當年垂簾聽政的太后誕下孩子,還一直將湘親王帶在身邊,早早的就封了王。他大了湘親王二十一歲,據說他就連早朝都要命人抱著湘親王一同上朝,他的皇子比湘親王年紀大呢,都沒有過這樣的待遇。而且湘親王十五歲就該去封地了,周帝都舍不得讓他離開京城,擔心他去封地受苦,就一直找理由將他留在身邊,細心的教導照顧,親自督促學業。當真比對待親生兒子都要負責。”
傅縈說到此處未免搖頭嘆息,周朝皇帝簡直就是“周朝好哥哥”的代表嘛!
“能如此對待兄弟,又心系天下安危的好皇帝。必然是一個頭腦清楚有大愛之心的人。怎么可能與北蠻一戰后就失蹤了?”傅縈蹭的坐直身子:“難道說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陰謀?”
周帝若駕崩,繼承人應該是誰?
周朝皇長子早年夭折,次子并未封為太子。而且在皇子之上,還有一個湘親王呢。
他們國家也有過兄死弟及的說法……
傅縈越想越覺得有可能,說不得這又是一番為了爭奪權位而罔顧人倫的人間慘劇。
傅縈重重的嘆了口氣。
見她如此,一直坐在樹杈上叼著跟草棍兒的蕭錯,輕飄飄從二層閣樓高的高大楊樹上跳了下來。飄身落在傅縈面前。咬著青草含混道:“你嘆什么氣,想什么呢?”
“我是想,若周朝皇帝出了什么意外。湘親王和二皇子到底誰能得到皇位。誰是收益最大的人,誰就最有嫌疑。”
“你……想的未免太多了吧。”蕭錯臉色不大好看。
傅縈搖頭道:“其實周朝誰做皇帝,與東盛國關系著實不大,我只是覺得。與其來個性情未知的帝王,還不如周朝皇位上根本就不要換人。至少與咱們東盛國不會發生沖突和戰亂。”
蕭錯莞爾,頷首道:“你說的是,想不到你竟還有如此憂國憂民之心。不過周朝皇帝既然那么疼愛湘親王,想來這事兒也不會是湘親王做的。”
傅縈用一種你“很傻很天真”的眼神看著他。想到家里那些人,冷哼道:“你將事情想的太簡單了,且不說遠的。就說我家吧,我爹爹為傅家做出的貢獻難道不夠多?難道二房和三房不是一直蹭著我爹爹才得以度日?到如今他們尚且都能將手伸到我們院子里。想要霸占財產,逼死我和我娘,將我爹的遺產再分家一次呢。難道我爹對他們好,就能避免他們起壞心嗎?周朝皇帝對湘親王再好,能避免的了湘親王萬一貪婪想要的更多嗎。”
她一番話說的蕭錯無言以對。
見蕭錯抿著唇,草葉掉在地上無精打采的模樣,傅縈噗嗤笑道:“我不過隨便分析,你倒也是個實心眼兒的,為了國家大事也能憂心成這樣?你還是留著你的情緒,他日為了咱們東盛國來憂心吧。”
蕭錯回過神,靦腆的笑了,禁不住挖苦她:“我看你也還是先想想你家里的事吧,自家事都沒弄明白,何況國家大事呢,周朝的事,又不是你伸手夠得上的。”
還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
傅縈白了他一眼:“你這人真是小氣,不過一句話也要報復回來。”
“哪里,我這可是誠心的提醒,旁人我還懶得說呢。顧大人也回京都了,我看在宋家住著,武略侯夫人也是不放心盛京城家里頭。她想為武略侯守住這片基業的心思可以理解,想來也很快就要回去了。”蕭錯索性坐在廊下靠著圍欄,望著醉翁椅上前后悠哉搖晃的人,笑著道:“我看,你也該想想回去怎么才能讓武略侯夫人消氣兒才是,畢竟你們才走院子就被翻了個底朝天了。”
雖然這人說話的語氣很欠扁,可說的倒也是實在話。
傅縈就有些無奈。
“那些人也真是當自己不是外人了。看來我平日里就是不夠厲害,才讓他們敢做這樣的事。我的爹的遺囑難道是那么容易讓他們找到的?”
蕭錯噗嗤笑了:“武略侯夫人聰慧過人,而且我相信你也不傻,哪里會將東西藏在東跨院里讓人去找到?”
“是啊,我又不傻。”傅縈坐直身子得意一笑,轉而又覺得這句話怎么聽著不是滋味兒呢。
說她不傻,能不要用這樣的語氣和表情嗎?
那廂山楂已經準備好,阿徹就進了里頭去預備做水晶山楂糕了。珍玉自是流著口水跟著進去。
阿圓往左邊瞧瞧廚房里的二人,又看看廊下相談甚歡的傅縈和蕭錯,頓時覺得自己有點多余。不過他還是進了廚房,打死也不想在這里打擾他們主子的好事。
果然不出蕭錯所料想的,當日傍晚,宋氏就與宋季堂夫婦提出必須要回去了,明日一早就打算啟程。
她帶著兩個女兒在娘家住了五天。回去晚了若被婆抓住了話把,到底是不好。
是以廖氏這一次沒有阻攔。
傍晚,夕陽染紅了半邊天,微風沁涼吹拂著袍袖,并不似白日里那樣炎熱。宋霄站在通往垂花門前的假山石旁,看著那方已經被婢子帶了來的傅縈。
她今日依舊是一身淺淡的衣裙,錦緞面兒的掐牙比甲映射著溫暖的晚霞。被染上了淡淡的暖色。就連她整個人都仿佛沐浴在了溫暖中。
她明日就要回去了,他雖是她的表哥,卻也不好直接登門去見她。下一次再見面還要等到宋氏帶著她來。
那就不定是哪一日了。
宋霄抿著唇。理智到底沒有戰勝想與她說說話的欲望,依舊還是轉出了假山。
“表妹。”
“三表哥,你找我啊?”傅縈笑吟吟走近。
宋霄負手而立,笑著頷首道:“是有一些事。你跟我來,咱們單獨說。”
傅縈并不懷疑。只當是有些什么要緊的事,便讓珍玉留在原地,隨著宋霄往一旁小花園安靜的角落去。
此時距離戌正(晚上八點)尚且有段時間,但這一處素日里經過的人也不多。何況還是在個不起眼的角落中,一叢茂盛的灌木恰好遮住了二人的身影。
宋霄垂首望著傅縈,低聲問:“就要回去了。不好再多住些日子嗎?”
傅縈笑著搖頭:“不能在住了,若再晚些回去。怕不好收拾。”搞不好老太太都敢將東跨院的地轉給掀了。
宋家人團結,大舅母和二舅母又當宋氏這個小姑如親妹子一般,宋氏也從沒那么多矯情的事兒,是以整個宋家都是極為齊心的,傅家發生的事,宋家人盡皆知,宋霄一想到那樣復雜的環境,都不知道小姑娘會見識到多少任性丑惡的一面,就有些難過心疼。
徘徊在腦海中一直猶豫不決的決定終于脫口而出:“縈縈,往后你可愿意常留在宋家?”
傅縈笑吟吟點頭:“當然愿意啊,等我回去解決了此方事,安定下來后定會勸我娘帶著我回來多住一段日子的。”在宋家活的輕松自在,宋季堂性子灑脫,廖氏又是爽快的人,謹守規矩的同時又沒有那么寫糟心的事,自重活至今在宋家的日子是她過的最為暢快的日子了。
傅縈根本就往別處想!
宋霄額頭冒了汗。
他自覺話都說的這樣明白了。傅縈并非是聽不懂,想來姑娘家抹不開臉,就以這樣的話來支吾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宋霄焦急的道:“那個,我的意思是……”
“韻苑兄。”
韻苑是宋霄的表字。
傅縈與宋霄回頭看去,正見蕭錯穿了一身淺碧色的交領直裰迎面而來,十分詫異的道:“我才剛去尋你,原來你在這里。”
宋霄又是懊惱又是無奈,可他心底里真心想結交蕭錯這個朋友,極為喜歡這樣學識淵博又不拘小節的俠士,是以只能將話暫且放下,與蕭錯相互見禮,問道:“蕭兄找我?”
“是啊,明日就要回去了,是以想與你小酌道別。你有事與七姑娘說吧?不打緊的,我在那邊等你,等你們說完了你來找我就是。”
宋霄心下感動。蕭錯雖然比他大了近一歲,可是行事卻比他老練許多,又是行過萬里路的,說起話來引經據典的十分投緣,見他果真也如自己將他放在心上一般,他也當他是個朋友的,他十分安慰,點頭道:“好,我馬上就來。”
蕭錯就笑著與傅縈和宋霄都行了禮,退步到月亮門錢站好。
只不過,這貨卻不是看向別出,而是笑吟吟的看著這倆人。
宋霄心里羞惱,本想表白的話,在人的盯視之下根本說不出口。再對上傅縈那清澈的眼神,他終于還是泄了氣。
若是旁人,他早就懷疑對方動機了。
可是現在看著身著碧色直裰的俊秀少年人,他那笑容真誠溫暖,他著實是無法怨懟。
就只能怪自己選的機會不對。
宋霄到最后也沒能說出“你是否愿意嫁給我,留在宋家,我會待你好一輩子”這樣早已打了多少遍腹稿的話。跟蕭錯去小酌,因沒如愿以償,還郁悶的喝了點小酒,最后竟自動講起當年與傅縈青梅竹馬的那些過往。
蕭錯越是聽,心里就越是郁悶。到夜半三更宋霄終于醉的不省人事,蕭錯根本無法自控的飛檐走壁到了內宅傅縈所居的客院。
窗欞半開著,臨窗安置著上夜的梳云。
蕭錯翻身而入,隨手點了梳云身上幾處穴道,梳云就誰的更沉了。
身子輕盈的掠入內室,就看到了拔步床上穿了一身雪白小襖和綢褲,睡的正沉的傅縈。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她這樣長發披散只著褻衣的模樣,墻角一盞八角宮燈微弱的光芒將半掩在紗帳中的人勾勒出凹凸的曲線。蕭錯一時間站在地當中,握緊了拳頭許久都沒靠近。
深吸了幾口氣,強迫自己平靜心情,才克制著自己沒有如登徒子一般再靠近傅縈的床榻。
有些事想做雖輕而易舉,可他不屑于做。
就算要與她靠近,也絕不會用那種采花大盜才用的手段。
雖然他來只是想問問她小時候到底是怎么想,如何能與個表哥那樣要好。
可是現在看著熟睡的人,想到她所經歷的痛苦,蕭錯又覺過去的就是過去,他怎能讓過去的事困住現在的她?
何況宋霄的表白也沒成功,傅縈也根本就沒開竅……
算了。
蕭錯輕嘆一聲,原本轉身要走的。最后卻是控制不住的到床榻前,輕輕撩起紗帳,將薄薄的納紗錦被子為她蓋好,九月的夜晚,在北方其實還是很冷的。
“睡覺都不老實,就不怕惹了風寒?”
紗帳放下,蕭錯清越的喃喃聲如夢似幻。
待到窗前傳來輕微的響動,蕭錯已經翻窗離去,一直緊張的保持呼吸平穩裝睡成功的傅縈才張開大眼,長吁了口氣。
方才蕭錯翻窗進來的聲音她是沒聽到的。但是她聽到窗外的幾聲鳥叫。奇跡般的,她在夢中聽懂了它們的叫聲,知道屋內有人進來了。
她不敢動,也不敢喊人,對方目的未明朗時,她敢亂來保不齊還會丟了小命,只憋出了滿身的冷汗來。
誰知道那位進來竟然只是為了給她掖被子?!
傅縈一瞬間就有些錯亂了,就算是微冷的夜里,她也覺得熱的很。
蕭錯那個家伙,不會是對她有意思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