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王老栓去過縣城后,林桂枝再不敢提王美的事情了,只是在家里更加暴躁了幾分,每每逮到什么錯處便將幾個小兒女一頓臭罵。
只是王麗幾個早就習慣了林桂枝這樣陰晴不定的性子,罵就罵好了,又不掉塊肉。
屋里的其他人現在也少有人再在背地里嚼王麗的舌根了,到底林桂枝打小蘭媽的事傳出去,誰也不能不說個打得好,這毀人名聲的事落在誰身上都不能忍。
屋里又有其他新鮮事發生,強嫂子生了個大胖小子,強子哥樂的大半夜的每家去敲門,告訴這個好消息;小梅要去上工農兵大學了,支書大擺筵席,請了整個屋的人都去吃酒;又有幾家相親訂婚,整個八月就沒有個停歇,大家的談資也就隨之轉移,再不盯著王老栓家不放了。
王麗很是松了口氣。
過日子,每天都被其他人盯著,就怕出點什么差錯讓人抓住了,其實很不好受的。
到了八月末,通知下來了。
王**國和王麗都被縣一中錄取了,王芳和王霞也都通過了跳級考試,可以念三年級了。
王麗本來還以為林桂枝會對她白交錢不上學的事生氣發火,哪里知道,林桂枝知道了她交學費的錢自己出以后,就當什么都不知道,很是讓她松了口氣。
她哪里知道,林桂枝這是被屋里人的閑言閑語給嚇怕了,生怕她真的肚子里沒點墨水,以后被女婿嫌棄,被休回家給家里丟人呢。
眼看就到了要報名上學的時候了。
林桂枝把柜子里的小盒子掏出來,慢騰騰的從里面拿出一個包著東西的藍色的手巾。
王老栓不耐煩的說:“快點打開點點啊!”
林桂枝呶著嘴。把手巾打開,里面是一沓票子。
她心疼的把票子一張一張的捋平,點了又點,才抬起頭來說:“總共十五塊五毛二分。”
王老栓叼著煙槍,背著手,在屋里轉了一圈又一圈。
光是**國一個人的學費錢,書本費。住宿費。平時買本子買筆的錢,加起來差不多十塊錢,吃的么。家里帶米去,再多帶點咸菜,四個月也要花個差不多十四五塊。
他問林桂枝:“家里還有多少雞蛋?下回去了縣里再賣點,湊湊看有多少。”
兩個小女兒學費錢花不了多少。書本都用**國的,就費點本子和鉛筆的錢。加起來也不過五塊錢上下,這樣一來,家里還缺差不多十五塊啊。
就算是**國的生活費可以一個月給一次,可家里也不可能三四個月就攢上那么多錢啊。
這缺口可怎么補上?難道真要動用阿麗的彩禮錢?不行不行。這個錢一動,以后就收不住手,越動越多了。阿麗結婚的時候可怎么補得起來。
至于女婿給阿麗零花的錢,他更是沒臉挪來用。
林桂枝看王老栓這個模樣。就說:“你不肯讓我動阿麗的彩禮錢,那也行,我不動,阿麗身上有女婿給的錢,你說留著給她平時花用不準我找她要,我也認了,現在**國這半年要花二十四五塊,家里還差十塊錢,生活費可以一個月給一次。家里六只母雞,每個月也能下一百個上下的雞蛋,賣掉的話,一個月也能有個差不多四塊錢,剛好給他當菜錢,其他的咱們自己再省省,打算添的東西咱們都不添了,也就差不多了吧。”
那意思是都照你說的辦了,你還在這里愁什么?
王老栓瞪了她一眼,說:“還有阿芳阿霞呢?她們兩個學費加雜費,怎么也得要個五塊錢吧,這家里總也得備點人情往來的余錢吧,總要有買油鹽醬醋買煤油的錢吧,怎么不愁啊。”
林桂枝不以為然的說:“阿芳阿霞還上什么學,阿麗可以自己學,她們不也一樣可以?到時候找李主任幫幫忙,也跟阿麗一樣去考個畢業證不就完了,這三年下來得省多少錢哪。”
王老栓給她氣樂了:“你當個個都和阿麗**國一樣,說自學,就能自學的啊,要不咱們屋那么多中間輟學的,沒上過學的,怎么就沒有一個像咱們家阿麗和**國一樣能跳級考試呢?還有,你說的倒輕巧,找李主任幫忙,李主任當初能幫阿麗和**國,那是因為人家欠了咱女婿的人情,現在人情也還了,咱們再找他幫忙,還能空著手去?這花的就不是三瓜兩棗了!也不算算賬!”
林桂枝還是不死心:“不行就別讀了唄,阿美不照樣沒讀書,認幾個字不就可以了,反正過幾年就是別人家的人了,讀那么多做什么。”
王老栓想想阿麗的彩禮,再想想支書家小梅,還是覺得,這女孩子,肚子里有點文化,這以后說不準會怎么樣,至少,要是能得個好女婿,這現在每年多花的三兩塊就值了。
當下就決定了,三個小的都去上學去,他平時就多發點狠,土塘山上不是有很多的竹子嗎?隊里也沒說不能砍,他多砍點回來,花點功夫,編點筐啊籮的賣賣,總能多掙幾個錢。
只是家里今年日子就要過的緊巴一點了,本來年底就能把表哥的債還掉,現在只能再拖一年了。
哎,這日子,怎么就這么難呢。
王麗并不知道父母的苦惱,她正在給仲子敬寫信呢。
都八月底了,也不知道他現在怎么樣了,事情有沒有忙完?
沒有了十天一次的信,好像有點想他了。
她捏著筆,把家里最近發生的事都寫了上去:**國和她都考上了一中了,阿芳阿霞也跳級通過了,屋里人又眼紅了她家一回;
她媽上回為了別人說她閑話跟人打架了,她怕她媽吃虧,故意使壞,壓了說閑話的人讓她媽好好的出了口氣,還故意裝哭。搏了大家的同情。
地里的花生黃豆芝麻都下來了,今年年成好,每家都分了不少,她特意給他留了不少,準備炸點脆皮花生米,炒點黃豆,磨點芝麻粉。給他郵過去嘗嘗。
他給她買的雅霜。甘油都很好使,她手上的繭子都快消掉了。
李娟又邀她去縣里玩了,她不想去。沒有他在,她哪里都不想去。
她想他了。
寫著寫著,她扔下了筆,雙手捂住發燙的雙頰。
又把信從頭看到尾。臉上更熱了。
她居然這么老實的把家里的事都說了,連她肚子里冒壞水。給人使壞都說了!
還那么自然的寫,她想他了!
她真的有點不敢相信,這真的是她寫的。
什么時候,她對仲子敬這么坦誠了?
仲子敬要是覺得她心眼不好怎么辦?
她站起來。團團轉,想撕了信重寫。
手捏著信紙,想撕。又放下。
來來回回好幾次,她吐了口氣。終于是下定了決心,就這么寫吧!
她本來就是這樣的人,會耍心眼,會起壞心,會撒謊,會騙人。
即使現在仲子敬不知道,以后在一起相處,她又不能裝一輩子,到最后,他總會知道的。
還不如現在就讓她知道,趁著沒結婚,讓他考慮清楚,能不能接受這樣的她。
上輩子,最后那幾年,她看到不少的人,明明結婚時還好好的,沒幾年,就吵吵鬧鬧,要死要活,到最后甚至扯破臉皮,什么骯臟事都做出來了。
兒子說,這都是婚前不了解,結婚后發現對方不是自己想的那樣的人,受不了,才這樣的。還說,他以后結婚,一定要在婚前弄明白對象的真面目,省的結婚后受不了。
本來她還不以為然,她和陳老三結婚一年多不也好好的?臉都沒紅過。兒子卻說,那是因為她性子好。
可她這輩子性子改了不少了,她現在可學會了耍心眼,學會了騙人,學會了撒謊。
仲子敬還會喜歡這樣的她嗎?
如果他不喜歡,她,她,她也會接受的。
夫妻是要相伴一輩子的,她沒辦法,也不會一輩子戴著面具過。
人,還是坦蕩點好,至少能問心無愧。
她把信塞進信封里,打算明天讓**國報名的時候拿到縣里寄出去。
她這個情況,報名可以讓**國代理的,她就不去縣里了,耽誤一天,又是一天的工分。私下里,她也計算過,家里可能錢真的不夠了,到時候她先給**國帶點錢去當生活費,她手里的錢算算還是很夠用的,爹說不能用她的錢,可她總不能看著家里愁沒錢用,自個兒手里攥著錢不吭聲吧。
要是仲子敬反悔了,這錢,她以后掙了還他就是了。以他的為人,她拖欠幾年應該會答應的。
前前后后想明白了,她也就松了口氣。
“二姐,二姐!”
王**國滿頭是汗的跑進屋,高興的舉著袋子說:“二姐,你看,我和阿芳阿霞三個,今天撿了這么多的知了殼!”
王麗接過袋子,顛了顛,也高興的說:“你們真可以啊,都是上哪里撿的啊?屋里的知了殼不都已經被你們撿光了嗎?”
王**國得意的說:“凡是有樹的地方,我們都跑了一遍了!”
他嘿嘿的笑:“這一個月,加起來撿的有五斤重了嗎?“
王麗點點頭說:“嗯,有了,正好你明天去縣里,都帶上,拿到藥店去賣了,我這就去吧這些洗洗干凈,這一下午加一晚上,正好晾干。”
王**國興奮的搓著手,說:“二姐,還是你腦子好使,能想到去問藥店收不收這個,還沒想到,這東西居然是藥材!惡,也不知道治什么病要用這個?這么煮了喝,真惡心啊!不過真可惜,以往這東西到處都是,也沒人說撿起來賣,少賺了多少錢啊。”
王麗看王**國一臉的扭曲樣好笑:“反正你只要身體棒棒的,不生病,就不會讓你喝,你有什么好怕的啊。”
說著,指揮王**國端水,她拿了篩子,到院子里洗知了殼去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