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謹之一手艱難的抓緊韁繩,另一只手無力的垂在一側。
鮮血順著袖管滴滴答答,他的意識漸漸的模糊起來,眼皮也愈發沉了。
“大郎!!”
緊跟在齊謹之身后的齊令先眼見兒子幾欲從馬背上跌落下來,趕忙大喝一聲,腳下死命的踢著馬磴子,幾息間沖到了齊謹之身側,揚起馬鞭將齊謹之卷了起來,手腕猛地一用力,竟直接把人拉到了自己的馬上。
“父、父親,我、我”
被齊令先這么一弄,齊謹之清醒了些,他打橫伏在馬背上,臉色煞白。
齊令先收好馬鞭,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身后,發現仍有黑衣人緊追不舍,而齊家僅剩的幾個護衛卻一一墜落馬背,或死或重傷。
窄仄的小巷里竟只有他們父子二人,見此情況,齊令先忍不住咒罵了一句,“該死!”
“大郎,堅持住,咱們父子今兒可不能交代在這里!”
說著,齊令先揮舞鞭子,拿出戰場上沖鋒的勁頭,驅使著跨下的馬,拼命的在小巷里狂奔。
許是人在危機關頭被激發了身體最大的潛能,又許是齊令先的馬與主人心意相通,只見一道黑影閃過,一馬二人飛也似的消失在巷子的勁頭。
緊跟其后的黑衣人不禁有些傻眼,但他們都是訓練有素的死士,很快就反應過來,順著小巷追去。
齊令先策馬疾馳,風呼嘯在耳邊,隱隱的還有紛雜的馬蹄聲。
追兵在逼近!
而兒子的氣息卻微弱起來。
齊令先面容冷峻,活了這些年,不知上過多少次戰場,也不知面臨過多少次險境,他從未恐懼、退卻。
但這一次,卻讓他感到了莫名的絕望。
不行,諸多隱秘還沒有揭開,家族的危機尚未解除,他不能死!
齊令先咬緊牙關,只想盡快擺脫追殺,他根本顧不得看路,一心往僻靜的方向跑。
最后,竟一頭扎進了一片破敗的庭院中。
“咦?這里好生眼熟……”
終于聽不到后面的馬蹄聲,齊令先勒住韁繩,凝神看了看左右,見到似曾相識的建筑,禁不住皺起了眉頭。
“唔”
就在齊令先苦思的當兒,齊謹之的一記呻吟,驚醒了他。
“大郎,怎么樣了?”齊令先率先躍下馬,而后小心的將齊謹之抱下來放到地上。
箭矢還插在齊謹之的右肩上,血已經把袖筒染紅,濕噠噠的。
齊令先避開箭矢,用力撕開衣袖,見傷口并未出現烏色,這才略略放心,“幸好沒毒。”
齊謹之睜開眼,下意識的呻吟了一聲,待看清周遭的環境,低啞的問了句,“父親,咱們脫險了?”
齊令先正要說話安慰兒子,忽的腦中靈光一閃,雙目死死的盯著倒塌的坊門,喃喃道:“居然是這里?!”
“哪里?父親,怎么了?您的臉色很不好,莫非也受了傷?”
齊謹之眼見齊令先神色不對,掙扎著坐起來。
齊令先卻沒有說話,失神的看著面前的斷壁殘垣。
“父親?”齊謹之終于發現齊令先關注的目標,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卻只看到一片幾乎要被荒草淹沒的宅院。
就在這時,原以為荒蕪的宅院忽然門板響動,幾個人影小心翼翼的探了出來。
齊令先先是一驚,伸手就要去摸刀,待看清來人的模樣時,又忍不住驚呼出聲:“怎么是你們?你、你們怎么也在這里?”
齊謹之也是驚詫不已。
不能怪他們父子大驚小怪,實在是來人太令他們意外了。
幾個人影不是旁人,恰是一個時辰前還跟他們在王府宴席上見過的熟人。
“顧老爺子?蕭公爺?還有楊公爺?!”
齊令先失神輕喃,點明幾人的身份,當然來人除了這三位國公爺,各自身邊還跟著一兩個受傷的小輩。
齊謹之喉頭發緊,目光掠過幾個熟得不能再熟的年輕人身上。這幾位與齊謹之一樣,都是四大國公府嫡系子侄,他們的現狀也與齊謹之一樣,全都負了不輕的傷。
“你們果然也來了!”
英國公楊鉉眉頭緊鎖,掃了眼狼狽的齊家父子,語氣沉重的說道:“我們被人設計了!”
事情發展到眼前這一步,已經再明白不過了。
“哼,看來,有人想把咱們四大國公府一網打盡啊!”
衛國公冷笑一聲,“我蕭某人倒想看看,是什么人在背后弄鬼,他的胃口還真不小,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把咱們四家都一口吞下去?!”
“嚴、嚴之?”
清河縣主不是沒經過風浪的人,但眼前發生的一幕太出乎她的意料,讓她幾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嘴里翻來覆去只有幾個字:“你你你?他、他———”。
短暫的呆滯過后,顧伽羅迅速回過神來,她暗暗的攥緊拳頭,雙腳不著痕跡的朝清河縣主挪去,以護衛的姿勢立在婆母和兩個孩子前面。
過去幾年的時間里,她經歷了太多的事,其中還有匪夷所思的下毒、攝魂。
話說連日夜相伴的夫君都有可能被人控制,面前這位只見過幾次且品行貌似有問題的堂弟就更不好說了。
顧伽羅目光略過地上的死尸,掌心已經有些濕了。她不敢確定齊嚴之是敵是友,此刻唯一能做的,便是提高警惕、隨機應變。
一旦對方有什么不妥的行為,她就拉上婆母、帶著孩子們逃出去。
“都他娘的沒長耳朵嗎?我再說一遍,都給我閉嘴!再有胡亂奔逃、大呼小叫者,殺!”
齊嚴之一聲斷喝,手中的刀尖上一滴滴的鮮血滴落。
再配上他黑閻羅一般的面孔,屋子里驚慌失措的下人們全都被震懾住了,一個個趕忙捂住嘴,哆哆嗦嗦的躲到角落里。
齊嚴之根本不管這些人,他看了眼顧伽羅,最后將視線落在清河縣主身上,沉聲道:“伯母,阿嫂,出大事了,家里不能呆了,跟我走!”
清河縣主到底沉穩,片刻怔愣,她依然冷靜下來。
輕輕推開擋在自己身前的顧伽羅,清河縣主直直的看向齊嚴之:“嚴之,出什么事了?我不是不通事理的,但你不把事情說清楚,我決不能跟你離開。畢竟你伯父離家前曾說過,家里很、安、全!”
絲毫沒有閃躲,齊嚴之坦然的面對清河縣主的目光,用從未有過的沉穩語氣說:“伯母,我知道您此刻定滿心疑惑,我也不奢求您信我,不過今天的事關乎咱們齊氏一族的興亡,稍有不慎,齊家便會有傾覆之災。”
“……”清河縣主蹙眉。齊嚴之以往的形象與現在的形象實在是相差太遠,今日任他說得天花亂墜,她也很難相信。
顧伽羅心中卻猛然一動。一個人可以聲張虛勢,但眼神卻騙不了人。
眼前的齊嚴之,絕不是什么沒用的紈绔,他身上赫然撒發著一股煞氣。
這種煞氣,顧伽羅在很多殺過人的老兵、死士身上都看到過。顧伽羅甚至覺得,齊嚴之手上的人命絕不會比她的夫君少。要知道,齊謹之可是上過戰場的人哪。
而齊嚴之不過是個錦繡堆里長大的大少爺,他、他怎么會?
驀地,顧伽羅腦中閃過齊謹之曾提到的一個家族秘辛,脫口道:“你是‘暗’?”
齊嚴之一怔,顯然沒想到顧伽羅一個外姓人竟知道齊家最大的秘密。看來,他真是看輕了顧氏在齊謹之心中的地位。
沒看到嗎,連清河縣主聽到‘暗’時都一臉的茫然,足見‘暗’的存在有多么的隱秘。
齊嚴之輕輕搖了搖頭,“阿嫂,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有什么話,咱們逃離眼前這個險境再說。”
“險境?”
顧伽羅不以為然,齊家內院隱藏著無數高手,地下又有銅墻鐵壁的密道,更不用說她手上還有以一當十的影衛,只要沒有數百上千的敵人進攻,她們根本無需外逃。
齊嚴之仿佛看穿了顧伽羅的想法,略帶譏諷的說:“阿嫂,您莫非還在等‘你’的影衛?”
顧伽羅神色微凜。
齊嚴之繼續道:“旁的我不敢說,只這一件事,我敢用性命擔保,阿嫂若是把一家婦孺的安全交給‘你’的影衛負責,下場只有一個:死無葬身之地!”
顧伽羅倒吸一口涼氣,“此話怎講?”
影衛雖然不是她一手培養的,但最近一段時間,影衛的辦事能力和忠心程度,都讓顧伽羅安心。
如果影衛都出了問題,顧伽羅實在不知道還能相信誰。
因為一旦影衛確如齊嚴之說的那般危險,那么她之前的種種“奇遇”,甚至她與大師的關系,都可能是一個個針對她(或是齊家)的陰謀。
而她對大師的種種感激,也將成為笑話。
這、這——顧伽羅實在接受不了這個可能。
但齊嚴之不像是無的放矢,而他也沒用理由害她,更不用說那個讓她心顫的‘暗’,種種跡象表明,齊嚴之可信!
這也就是說,影衛確實有問題?!
齊嚴之見顧伽羅神色變幻不定,知她已信了自己幾分,就加了一把火,“阿嫂猜的不錯,‘暗’確實存在,不止咱們齊家有,四大國公府都有‘暗’。此次外頭的動亂,也正是由‘暗’而起。而動亂的真正幕后黑手,卻是‘暗’的死對頭——皇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