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間燒著柴火,紅艷的火光將四壁照得亮堂。
暖融融的。
一個婆子小心翼翼地守著,不讓煙塵飛出來。
杜妍進門的時候就聽到冠白樓輕柔的詢問聲,片刻之后他從床邊回到桌上,打開醫藥箱子,里面瓶瓶罐罐琳瑯滿目,他倒了一枚藥出來:“這是安胎丸,喂她服下。”
紫萱接過藥,躊躇地立在那里。
杜妍道:“還不快去!冠先生已經是最好的大夫,你還等哪路神仙來救人?”
冠白樓看了她一眼,低頭寫方子。
紫萱咬咬唇,鉆進帳子里。
沒想到這藥丸一吃下去,趙則柔的痛喊聲就輕了,渾身的冷顫也很快止住,紫萱開心地喊起來。
老夫人等人對冠白樓的懷疑頓時消除了很多,羅媽媽將椅子挪到離火最近的地方,老夫人坐下來:“孩子保得住嗎?”
冠白樓頭也未抬:“孕者身子骨虛弱,又吸入了某些藥物,情況十分危機,好在發現得早,若調理得當,孩子還能保住。”
他頓了頓,杜妍看出來了:“先生有什么話不妨直說。”
冠白樓看看帳子里面,又看著杜妍清澈而信任的眼神。正是這種令人難以理解的信任,讓他自進了相府,就由她驅使,這趟子渾水,他本不該涉足的,做得越多,對他越為不利。
他想了想說:“只是藥力未除,若孕者愿意讓在下施針,及時排出藥物,保住胎兒的幾率將大很多,對以后的安胎、生產都大有好處。”
他還沒說完,老夫人就一拍扶手:“荒唐!針灸難免身體貼觸,臉對臉,手碰手的,傳出去相爺的臉面往哪里擱?”
帳子里焦急地說了幾聲,紫萱連忙出來:“我家姑娘也說不要施針,多開些藥吃就是了。”
冠白樓便垂眸不再說話,繼續寫方子。
杜妍皺起眉:“既然現在情況不妙,有更好的辦法為什么不用?難道孩子的安危還比不上那些無事生非的言論來得重要?”
小溫氏拉了她一下,搖了搖頭。
杜妍見老夫人等人面露鄙夷,連那個紫萱都有些埋怨地看著自己,便知她們都嫌她愚昧多事。
真是可笑,要死要活要保住孩子,可這么簡單的方法也不愿意去嘗試,所謂的名節真的這么重要?
聽說高門大戶里的夫人小姐,寧可病死,也不愿由男大夫施針的。
對這樣的行為,她理解不來。
紫萱道:“要是能請位醫娘子回來就好了。”
說著就眼巴巴地看著杜妍。
杜妍冷笑:“我可沒那么大的本事。”
她看向冠白樓,他正握著一支自制炭筆在書寫,那炭筆僅僅是粗布包裹著一根炭芯,顯得十分粗糙,不過寫出來的字依舊端正好看。
她有些過意不去,請了人來就一直麻煩他,連寫張方子,也要他自備紙筆。
不過難為他想得周到,否則這忙亂之中還要找紙墨筆硯也麻煩。
他很快寫好:“抓藥吧,如何熬煮,如何服用,上面也寫了。”
紫萱連忙說:“姑娘身子一直不好,日日都要抓藥,相爺就讓人將保胎用得上的藥都送到夫人院里去。”
這倒是便宜。
杜妍心想那位便宜老爹對趙則柔還真是上心。
她看向小溫氏,小溫氏要起身:“鑰匙在我這,我去吧。”
“母親你快坐下,你臉色越發難看了還要走來走去?文媽媽你去吧,冠先生你也幫母親診診脈。”
老夫人直皺眉:“大驚小怪,方才還那樣威風地擋著門,什么臉色不好,我看全是借口。”
杜妍有些惱火,這老太太怎么這么討厭,外人在這呢她也嘀嘀咕咕,不給小溫氏臉面難道她臉上就好看了?
一點貴婦人的氣度也沒有。
她本來還想在這坐鎮,免得前腳離開,后腳就有人做妖。但紫萱也好,老夫人也好,都讓她不想再呆在這里。
反正大夫是她請來的,趙則柔這會兒也還沒落胎,姿態已經做足了,誰也沒辦法再把臟水扣到小溫氏頭上。
冠白樓已經從小溫氏腕上收回手,拱手道:“恭喜相夫人,相夫人已有一個多月身孕。”
“真的!”杜妍握住小溫氏的手,歡喜又擔憂地問:“可是母親臉色怎么這樣難看,是不是也胎相不穩?是不是要多多休息?”
“老夫人,這里有您看著,相信不會再出事,我就先扶母親回去休息了,冠先生也麻煩你過來為母親再細細看診。”
紫萱連忙道:“大夫走了,姑娘再有個反復怎么辦?”
杜妍徹底冷下了臉,卻沒有發火,而是看向老夫人:“哪有男大夫長期留在女眷屋子里的道理?有老夫人在呢,想必很快就能尋個醫娘子來,讓你姑娘不用擔心,有什么需要盡管問老夫人便是了。”
路上碰到文媽媽指揮下人把好多大藥箱送過來,杜妍冷冷道:“送過去做什么?郎中都過來了,這邊包了藥再送去不遲。”
文媽媽見一會兒沒看到,姑娘就氣成這樣,不明所以地折回去。
小溫氏無奈道:“你跟她置什么氣?”
“不知好歹!要不是怕惹上一身腥我會巴巴地為她忙活?”
杜妍扶著小溫氏躺下,小溫氏一沾枕頭就好像整個人要昏迷過去,她趕緊叫了冠白樓進來。
這回不但開了藥方,還施了針放了血,小溫氏的指尖滾出數顆黑紅的鮮血,一看就是中了毒。
冠白樓說:“所幸吸入的藥物不多,否則這孩子便是生得下來,也有殘缺。”
文媽媽抹起了淚:“到底是誰這么狠毒,查出來非扒了她的皮!”
杜妍道:“文媽媽先別急著哭,快去將熬藥的物什準備起來,一會兒一會兒冠先生抓了藥,你馬上熬了給母親喝下。”
文媽媽連連應是,有些臃腫的身軀跑得飛快。
不多時冠白樓施完了針,就在幾口藥箱里撿起藥來。
杜妍發現每一味藥他都要仔細看過、嗅過,也不用小銅秤,直接拿手抿了來放在包藥的紙張上,手法嫻熟而迅捷。有幾味藥大概是缺了,他就從自己的藥箱里取。等文媽媽拿了砂鍋、爐子過來,他已經撿了五包藥:“一日一帖,連吃五日便穩妥了,到時候再找大夫診了脈,開點尋常的安胎藥吃即可。我來教你怎么煎……”
杜妍見自己插不下手,就叫若梧若桐幾個將小溫氏平日里常用的、吃的,穿的都拿出來,等冠白樓空了,就請他看看有沒有問題。
出乎意料的是,這些都沒問題,最后看到銀霜炭上,冠白樓才臉色一變。
“這些炭里都浸了藥,不過只是致人虛弱的藥物,炭一燃燒,藥力便揮發出來,人長久地嗅下去,便會日覺體差,只是藥物濃度極低,不會引起人警惕。”他拿起小溫氏最后用的那個湯婆子,“而這個湯婆子里,則是裝有墮胎之效的**。”
(梨樹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