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藥鋪后院的靜室內,夢惑方丈端著茶盞,手指輕輕地敲擊著案幾,而對面的李玄危襟而坐,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
“老衲聽說,你也在京師,開了幾家醫館,不知生意如何?”
“叔父,侄兒本是奉了父皇之命,為叔父籌備南方稀缺藥材之事,后來接觸多了,也就想向叔父學一學,雖說侄兒不精醫道,但是開幾家醫館也還是能做的……”
“你做得很好,心中有善念,能知百姓疾苦,很好……”夢惑方丈滿意地點了點頭,跟另外幾個侄子相比起來,就這個李玄最讓他滿意。
夢惑方丈雖然遠在江南,但是京師的消息,總會有人主動送來,所以,對于京師的動靜,夢惑方丈十分清楚。這個長相與自己嫂子極為相似的侄子,倒真是生了一副菩薩心腸,比他那些哥哥們要強上百倍。
那些家伙,除了成日的明爭暗斗,哪有閑功夫去理會天下百姓的死活。
良久,夢惑方丈這才長嘆了一聲。“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聽了李玄講述了這段時間以來朝庭所發生的大事,夢惑方丈的眉頭緊緊皺著,可謂是愁眉不展。
手中拿著一封已然打開的信封,信紙上那熟的字跡和口氣,也同樣讓夢惑方丈很是為難。
“此次侄兒前來,父皇除了讓侄兒帶這封信過來之外,還讓侄兒告訴叔父,希望叔父看在我母親的份上,回京幫幫他。”李玄聽到了夢惑方丈的長嘆,硬著頭皮說道。
夢惑方丈臉色一冷。“你父皇……呵呵,他真的還能記得我嫂子不成?現如今,就算是江南之地也多有傳聞,說當今天子極寵陳貴妃。因陳妃喜聽撕帛之音,著令府庫日進上好絲帛數匹,以供陳妃嬉之,又因陳貴妃喜歡好嶺南荔枝,特旨著嶺南專供京師禁中,一路驛站需以八百里加急以送之……”
“這些事,連江南都能聽聞,侄兒你既在京師,想必不會不知曉吧?”
聽到了這話,李玄只能垂著頭久久不言。
“你那幾個哥哥,如今可還爭得厲害?”看到李玄如此,夢惑方丈心中一軟,倒也不逼迫于他,轉移了話題。
“我三哥還好些,就是五哥和七哥爭得厲害,父皇幾次下旨斥責,可是效果不大。”李玄端起了茶壺,給夢惑方丈滿上了茶水之后答道。
“當年,太祖皇帝有祖訓,但凡天子子嗣,除太子外,但凡年滿二十,都必須到我大唐邊塞之地就蕃,為朝庭,為大唐守疆拓土。別說你三哥,就算是你五哥和七哥也都快三十了吧?居然還留在京師。”
“父皇身體這幾年來一日都不太好,所以,就把三位哥哥也都留在了京師。”
夢惑方丈皺了皺眉。“老衲給你父親去信多次,勸其早立太子,可他卻一直推諉,這樣下去,可是要致大禍的啊。”過去的皇室內爭,早已經讓夢惑方丈看到了如今諸王留京的危局。
“大哥早亡,讓父皇一直很是傷心,前些日子羽林大將軍率軍回京的時候,父皇大擺酒宴,宴中談及我大哥時,還曾痛哭一場。”李玄一臉黯然地說道。
夢惑方丈拍了拍大腿,卻也不知道該怎么說,當年,廢帝著人暗殺當今天子而不得,卻把當今天子的妻子和長子給殺了,正是因為這番驚變,便宜得天子一怒起兵,導致了這場持續長達數年,波及整個大唐王朝,以及皇位更替的丁亥之亂。
夢惑方丈倒是記得當年,自己同父同母的兄長極為疼愛自己的嫡長子,出生之后就成為王世子的李青蜉自幼聰慧,不論長性還是脾氣,都與兄長頗為相似,兄長經常為此而夸耀此子英果類我。
可惜想不到的是,年紀二十二歲,正是風華正茂,意氣風發之齡,卻逢巨變,李青蜉以及其母,也就是兄長的正妻徐氏就那樣死在了自己伯父,也就是廢天子的黑手下。
除了這對母子,尚有身為王世子妃的劉氏和其兩個幼子也死在了那一場刺殺中,只有如今被當今天子拜為羽林衛大將軍的那位活了下來。
這讓天子極為內疚,所以,對于長子的唯一的血脈,長孫女李幼雯的疼愛甚至于遠勝對余下諸子,而這位喜好兵戈武事的孫女極為爭氣,天子起事時,其不過十一歲,就束發作男裝,挎刀持弓隨侍于天子左右。
對于行軍做戰,極有見地,令天子甚訝之,后天子登基后,年方十四的她就向天子進言,希望能夠有機會領軍作戰,經不住其苦求。以為其是少年心性,用不了多久自會收心,天子遂不顧眾臣阻攔,特許其領一府將士,不過,連續三年,這一府將士連翻演武皆為上上。
此后,一次河洛北部,廢帝舊部叛亂,擁兵數萬。正在河洛北部練兵的李幼雯聽聞此消息,率領一衛兵馬,輕騎而入,連破敵軍,使敵大懼。
待親領大軍至洛北的天子御駕抵達時,叛軍早已是七零八落不足為慮也。喜得天子遂拜其為郎將。之后,每有戰事,李幼雯都會頻頻請戰,而且每次出征,必能得勝而還。
如今,年不過二十余,卻已身經百戰,為大唐王朝東征西討立下了赫赫戰功,更是在年初之時,被拜為羽林衛大將軍。當然,這里邊自然也有天子對其長子的愧疚之情與對自己長孫女的寵愛在其中。
“……既然你父親交待過,那你就在江南多盤恒些時日。等過兩日,你且隨老袖上山,老衲要檢驗一下你的學業,若是無事時,你就多隨西門棟梁和段少君多走動走動,你久在中原,多看一看這江南人情風貌也是好的。”個多時辰之后,夢惑方丈端起了茶盞吩咐道。
李玄恭敬地點頭應是。“那侄兒就先告退了。”
“去吧,等你回京師時,再替老衲給你父皇帶封信回去。”夢惑方丈擺了擺手,看到李玄離開了靜室后,疲倦地扶著額頭深嘆了一口氣。
如今的大唐,看似仍舊強大,可實則已是風雨飄搖,可惜,自己的兄長,卻不復登基之初的雄心壯志,數年來,不理朝政,沉迷于后宮。將朝中大權盡委與奸相,而奸相這幾年收羅黨羽,漸成氣候,幾占朝庭半壁,朝野怨聲載道。
而天子卻毫不在意似的,對奸相仍舊十分信任。而且,太子不立,皇子明爭暗斗亦愈演愈烈。
這些都只是內憂,而外患也不比內憂輕松到哪,如今,契胡經過了長達三十余年的休生養息,加之乘大唐丁亥之亂對大唐周邊的控制力減弱,伺機吞并了遼東諸地。
將其勢力已然拓展至了遼東中南部,從而使得大唐對于遼東以其高句麗半島的控制力變得越發衰弱。而這幾年來,契胡叩關之舉頻頻不絕。這分明就是契胡在試探中原。
一旦大唐變得虛弱,又或者契胡再次強大,那么,大唐與契胡,這兩個近鄰的強者,必將會出現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稍有不慎,已經立國百余年的大唐,或許……
內外交困的擔心,還有對當今天子固執的無奈,讓夢惑方丈實在是有種束手無策之感。
“就算我真回了京師,又能如何?……”房門緊閉的靜室內,夢惑方丈發出了這樣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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