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
“今兒個天氣倒是真真不錯，主子可要出去轉轉散心？”絡禾笑著遞上一方白帕。
“漠北那地兒可有書信傳來？”溫婉如水的女聲在空氣中淡淡散開，女子放下手中修剪花枝的剪子，接過絡禾遞來的香帕擦拭著纖纖柔荑，一張尚顯青澀的面容上升起幾分憂慮之色。
絡禾福了福身，卻是蹙眉道，“掐一掐時間，恐怕飛鴿傳書是該到了的。不過即便是有，只怕此時也在皇上與端妃娘娘那兒。”
“好。”尹箢淡淡點頭，堅毅之色在眸中一閃而過，“那我們便進宮去端妃娘娘那兒一問。”
“到底是主子的未來夫婿，主子心心念念地牽掛著呢。”絡禾笑嗔了一句，飽含戲謔。
尹箢挑了挑眉，“祁王乃是皇上指給我的夫婿，我理應關心些才是，免得落人話柄。倒是你這丫頭，還不快去備車？若是誤了事，定要叫你好看。”
絡禾應下后轉身去準備了，駛向皇宮的車輦中，尹箢的面色平淡如水，卻自有濃濃的關懷之意，蘊在那一雙清淺的眼眸之中。
尹箢整一整衣襟，緩緩邁入了端妃的宮中，正欲盈盈下拜，卻聽見上首一聲熟悉的含笑聲音，“阿嫵怎的這時候來了？”
一襲錦衣麗容，面貌嬌媚，眼角含笑，再聽那親昵稱呼，不是淑妃又有誰？
“姨母竟也在此，倒真叫我意外，看來端妃娘娘這處真是熱鬧呢。”尹箢施了一禮，沖著淑妃展顏一笑。
端妃端坐在上座，一雙風情萬種的眼睛細細打量了尹箢兩眼。隨即虛扶了一把，將她攙起身，“郡主快快起來吧。不妨到淑妃身側坐下，也好與我們商榷一番政事。”
“謝過娘娘。”尹箢禮數周全，儀態萬千地提著裙擺坐下，亭亭玉立的身影有如花般嬌艷明媚。
淑妃乃是人精般的人物，調劑氣氛自然是手到擒來。不動聲色地望了端妃一眼。開口一笑，“阿嫵過幾日便要及笄了吧，人是越長越漂亮了。祁王果真是好福氣。”
“的確，郡主生得實是標致。我家祁兒能有幸娶到郡主這般花一樣的小娘子，委實是一件幸事。”端妃抬手撫著發髻，鬢間的一支流蘇垂珠金釵相互碰撞。叮咚作響。
尹箢似喜似嗔地望了一眼淑妃：“姨母又在拿我尋開心。”
“阿嫵此來，是為了做什么？”淑妃換了口氣。略略坐正了身子。
“我此行是想要問問端妃娘娘……”尹箢正色道，手中的帕子揪緊了，“不知道漠北可曾有王爺的消息傳來？”
“原來是為了此事。”淑妃頷首。
端妃眉眼間溢開幾分欣然笑意，含笑道。“郡主果真是有心了。”
見端妃臉上隱約的笑，尹箢便松了一口氣。想必是捷報了。
“祁兒他此行雖說是歷經艱險，但幸不辱命。今早剛剛飛鴿傳書傳來的加急情報，說漠北那處糧草大關已是過去了。”
“那就好。”尹箢松開了手中揉成一團的帕子。面色舒展了些。
淑妃見狀也附上一笑，“不錯。祁王乃是福澤深厚之人，又有阿嫵此等福源助陣，今后漠北定然是捷報連連。無論是端妃姐姐還是阿嫵，亦或是前朝的帝子，都可以松一口氣了。”
“淑妃這話說得甚是合乎我意。”端妃也輕點頭，目光中難掩驕傲。祁王乃是她的兒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今祁王立下汗馬功勞，連帶著她也享受無盡榮光，在后宮的地位愈發水漲船高。
“真是羨慕姐姐有位好兒子，我家端兒盡是不成器。”淑妃的話，直入人心。
“哪里的話，端王才是真正年少有為。”端妃微笑。
尹箢聽兩位娘娘說著，也只是淡淡一笑，不曾插言。
半晌過去，端妃見她一人托著腮耐心聆聽，于是忙招了婢子來，從盤中取下一個紫檀茶壺來，眼中盡顯溫和的主人之范，“郡主一人待著，倒也無趣。不妨喝些茶，倘若不嫌棄的話，這茗茶應該還能對郡主的口味。郡主不妨嘗上一口，意下如何？”
尹箢端起茶盞，細細抿了一口，意猶未盡地咂了咂嘴，只覺得滿嘴苦澀中透著一股香甜之氣，不由出聲問道，“可是有‘六絕’之稱的廬山云霧？”
“不錯。”端妃雍容華貴的面容上露出一抹驚喜，“郡主竟也是品茶中的高手。”
“不敢當，不過是對茶藝有幾分喜好罷了。”尹箢聳了聳肩，“這廬山云霧的品質委實不錯，先苦后甜，乃是上佳之選。”
端妃也是揚袖啜了一口茶，瞇起細長的眼兒，淡淡道，“這整個后宮，就如同這一杯茶，總是甘苦參半，若是要我選，我定要像這茶一般，先苦后甜，最后苦盡甘來，才會覺得這茶的滋味源遠流長，濃郁清香。”
尹箢將這盞茶飲盡，望向端妃的眼中多了幾分深意：“娘娘實乃心胸開闊的遠見之人。”
“不說這些有的沒的了。”端妃婆娑著手中茶盞的杯壁，轉而沖著淑妃揚笑，“妹妹可知道近來周家的事？”
淑妃微微點頭。倒是一旁的尹箢面露惑色，有些不解。
“周家？說得可是周皇后的母家？”倒是一旁的尹箢出聲道。
“不錯。”端妃慢慢悠悠地道。
尹箢若有所思，“我早早就聽聞說周家最近有所異動，莫非是真的？”
端妃面露煞氣，眸含凌厲，一張精致的華貴妝容上，顯出幾分勃然怒色：“哼，不僅僅是真的，而且真相還比你所聽說的要惡劣得多。”
“哦？還請娘娘告知一二。”尹箢頗有些疑惑，臉上帶了幾分凝重。
端妃冷哼了一聲，臉色陰沉得嚇人，直叫人覺得山雨欲來風滿樓。尾指上的金鑲琺瑯蘭花護甲。狠狠地在骨瓷杯壁上劃過，劃出一道尖利刺耳的聲響，更是留下了一條雪白的痕跡。
開口第一句話，便叫尹箢大吃一驚：“周家，吃了雄心豹子膽，是想要對祁兒動手。”
“怎么會這樣？”尹箢面色陰郁，難以置信地驚問。“莫非是和漠北達成了什么關系。想要叛國不成？”
“這倒不是。”端妃譏笑一聲，輕蔑不屑地冷哼，“周家恐怕還沒有這么大的膽子。他們雖然有野心。但膽量卻不足，這也是我一直看不慣他們的一個理由。”
淑妃慢條斯理地插了一句話：“周家為了保自己的榮華富貴，連周皇后都果斷舍棄了，盡管膽量不足。但手段與心計卻是異常惡毒。阿嫵，你日后將要常伴祁王身側。可一定要小心些。”
尹箢頷首應下，“阿嫵一定謹遵姨母的教誨。”
端妃穩了穩神，繼而怒道：“哼，周家這些人。想要在漠北搞些小動作，讓祁兒重傷乃至身亡！他們是當我這個端妃不存在嗎？”
尹箢心中暗忖：這端妃此刻護犢心切，更何況周家竟是要置自己的未來夫君于危險之地。這讓她心頭登時升起幾分不悅來。
“周家的確過分了。心思未免太過惡毒。”她橫眉立目。一派冰冷。
“倘若祁兒不夠機敏，恐怕此時早就被亂箭給射死了。”端妃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水連連灑出，她卻不以為意，唯有一雙冷峻逼人的眼眸，如同萬年寒冰。
尹箢心中不知哪處柔軟的角落隱隱一痛。想到祁王可能某一天就會永遠地離開她，她不禁稍稍變色，眼露驚惶，“周家的確罪無可恕。”
端妃臉色微微一變，眼中帶上幾許光彩，“見不慣周家如此做派的我，再加上周家全力支持太子一派，我已狠下心來，要讓周家自食苦果。”
“娘娘打算怎么做？”尹箢顰眉，低喃出聲。
“這，便需要淑妃妹妹的幫忙了。”端妃唇畔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
淑妃微愕，面露驚容，“我的幫忙？不知我能在何處幫姐姐盡一份微薄之力？”
“妹妹的用處可是非常多的。”端妃箢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妹妹可曾愿意？”
“姐姐想要我做些什么。”淑妃低垂睫羽，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最簡單的便是在皇上旁邊吹一吹枕頭風。皇上一時間心情大好，說不定就處了周府一個滿門抄斬的罪名。”端妃沉吟一番。
淑妃連連搖頭，面上顯出幾分無奈之色：“姐姐認為我能行？此等禍國傾城，妹妹想必擔當不起。”
“妹妹休要小覷自己的魅力。”端妃含笑。
淑妃捋了捋頭發，面色隱含悵然，“到底是不再年輕的人兒了，比不得新入宮的秀內年輕嬌媚，若是如此，到皇上那兒反而會引起反感。無論是為了端兒還是為了妹妹自身，恐怕都承受不起，還望娘娘休要再折騰妹妹了。”
端妃面色微微一閃，眼中精芒畢露，“妹妹何必如此。那我便直說了，我倒是希望妹妹傾家族之力，與我的母家一同上奏皇上，最后，索性陷周家于死無葬身之地，再不給它翻身的機會。”
“這……”淑妃端起茶盞飲了一口掩飾著自己錯綜復雜的心情，心中卻是驚疑不定地思索著此計的可行性，思量了半晌，她適才微微點頭，想必是承認了此計的成功率甚高。
她沉思半晌，目光流轉，眼眸如炬，一張保養得宜的俏臉上顯出幾分清冷來，“只是我為何要幫姐姐？”
端妃微微一笑，豎起兩根手指。“聽見妹妹此話，我便知道已經成功了一半。至于妹妹幫我，我可以給出至少三個理由。”
“哦？姐姐說來聽聽。”淑妃巧笑倩兮，對于她說的‘成功了一半’倒是未曾多加質疑，她此時確實生出了幾分興趣來，一顆心也讓端妃撩撥得癢癢的。
端妃蘊著笑意開口，“這第一點，便是我們一起合力扳倒周皇后，這豈不是很誘人？”將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后拉下鳳位，聽起來便異常地刺激。的確，饒是淑妃也不得不承認，自己聽見之后，心中委實微微一動。
她輕輕點頭，“這一點，很讓我心動。”但，也只是心動，尚且達不到為此傾心的地步。
端妃的眸中仿佛有火光在燃燒：“第二點……”她慢條斯理地斜了尹箢一眼，口中道：“你看起來異常寵愛這個寶貝侄女兒，更何況皇上也心系清宜郡主，若是讓郡主受了委屈，哪怕是皇上也要心疼不已。而若是郡主的未來夫婿死在漠北，你心中能好過嗎？”
“這一點倒是真的。我待阿嫵自然是一片赤誠。”淑妃伸手撫上尹箢的手，細細安撫了一番這顆少女心，但是面上仍然八風不動，一片淡然，看不出這個條件對她來說有多重要。
見這個理由擲出去沒有收到自己設想之中的結果，端妃長眉連娟，眸光晦暗，朱唇開合間吐出的卻是：“這最后一個條件……若是祁兒登基為帝，郡主為后，定能保尹家百年無憂。”
聽見這句話時，尹箢眸光中有異色一閃而逝，抬眼望著端妃的眸光也愈加高深莫測。
這個條件，豐厚得讓淑妃不得不震撼。
淑妃低垂著眼睛，腦中一片清明，思緒快如閃電，將這件事所成的利弊之分通通在腦中羅列了出來，一時間也無心說話。
殿中一時歸于靜寂，半晌無人開口，端妃卻是一眨不眨地盯著淑妃，指望著那張朱唇開口時將會吐出她希望聽到的字眼。
最后仍是由淑妃開口打破了寂靜，雖只是簡單的一個字，但卻讓整個大殿都微微一震。端妃眼中神色巨變。尹箢面上陰晴浮現。
淑妃說的那一個字是。
“好。”
“姨母——”尹箢再難抑制，一頭扎進她懷中，眼中是釋然之色。
有淑妃與端妃合力，這周家一脈，恐怕再也倒騰不了多久，想必漠北也會少生風浪。憑借祁王的一身本事，定然能夠真正平安歸來。
尹箢口中喃喃念道：“祁王，我等你回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