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心漁
天到這般時候,逍遙侯楊綽還沒有吃晚飯。一看書〓〓※※.
文笙到訪之前,他正倚靠在躺椅上打瞌睡,扶手邊丟了一本書,《青山鼓語》的抄本。
聽老仆報說門口有一位女子自稱是故人,還說曾聽他同樂臺上擊鼓,這除了顧文笙不作第二人想,楊綽立刻就清醒了,騰地坐起來。
那年他們師徒參加閣里團戰,拿了第一,那是楊綽樂師生涯的最高峰,過后他故態復萌,依舊懶散,周圍卻沒有樂師敢再瞧不起他。
當時隊里其他幾人要算是他為數不多的朋友。
譚瑤華死了,鐘天政成了惡人,顧文笙這小姑娘跑到離水,出了大名,這么久未見,還挺想她的。
院子里腳步聲響,文笙和6汾到了門口。
領路的老仆通報一聲便要離開,文笙不指望楊綽開口,主動叮囑:“老人家,我們上門拜訪的事還請守口如瓶,切勿聲張。”
楊綽經她提醒才想到此節,暗冒冷汗,連忙道:“對對,快去看看還有誰知道,都囑咐囑咐,嘴巴嚴著點別亂嚷嚷,我若是被抄家了,你們也別想好。”
那老仆嚇了一跳,目露驚慌向文笙望去,敢情這一男一女是欽犯么?侯爺一天到晚不出門,怎么還能闖出這樣的大禍來?
“侯爺放心,今晚小人當值,那幾個都不在,再說有異心不安分的早就被老夫人賣掉了……”
他一提,楊綽立刻道:“對了,還有我娘,也別叫她知道,不然還要費工夫同她解釋,好了,你下去吧。”
老仆咧了咧嘴,苦著臉退下。
“侯爺,別來一向可好?我和師父離京的這幾年時常想念您。”
文笙進屋,見到地上那本書。神色一時變得有此微妙,《青山鼓語》原本在應天塔,楊綽這本是卓玄從塔里抄回來了,這都好幾年了。看樣子這位爺才剛看了個開頭。
楊綽很熱情:“快坐,來我這里別客氣。”
說話間他也一屁股坐下,渾身松弛下來:“卞兄還好吧,說實話,我也很想你們。現在風這么緊。你怎么跑到奉京來了?”
他沒把6汾當回事,這么年輕,看著就應當是文笙的侍從。
6汾干脆縮著腦袋呆在一旁不出聲。
文笙笑了:“進京有點急事,這不是沒辦法,投奔侯爺來了嘛。”
楊綽這才想起文笙二人遠道而來,他忘了叫人奉茶,實在有違待客之道,尷尬地摸了下后頸,道:“沒事,我府上清靜。要看書.一1 ̄你就先在這里住著,一會兒等卓玄回來,叫他幫你們安排。”
文笙大為意外:“卓兄在府里?”
楊綽訕訕道:“他一直在我家里呆著,沒叫外人知道。那個,剛才準備晚飯去了,一會兒就回來。”
這對文笙而言實是個大驚喜。
建昭三十二年玄音閣大比,名列前五十的學生到白州軍前增援,文笙是隊長,卓玄名列其中。
玄音閣意在鍛煉學生,而出征的樂師也是懷著滿腔熱血。可偏遇上楊昊儉引兵勤王,鐘天政暗藏禍心,這五十人大多結果都不怎么好。
成巢中計,文鴻雪被大火燒死。安敏學毀了容貌。
不久紀南棠與楊昊儉鬧翻,親自帶兵去換回裴縱,實質是與楊昊儉分道揚鑣。走前紀南棠曾派景杰去與玄音閣的樂師們聯絡,當時樂師隊伍是由副隊長華飛舟管事,他拒絕了紀南棠的好意。
等到楊昊儉率大軍殺向奉京,局面十分混亂。有那機靈的樂師見勢不對腳底抹油,溜得晚的被控制起來,華飛舟和呂磬更因涉及譚瑤華之死被鐘天政遷怒,慘遭毒手。
幾番浩劫過后,安全返回玄音閣的不過六七人,這里面沒有卓玄。
當時喪命白州的人成千上萬,文笙一直以為卓玄兇多吉少,沒想到聽楊綽這意思竟是說他早就回京了。
果然過不一會兒,外邊有人哼著小調走近,走到門外問了一聲:“怎么門開著,有人來過么?”聽聲音正是卓玄。
楊綽回道:“來客人了,你做的飯夠么?”
文笙趕緊起身迎到門口。
卓玄腳步頓了頓,他從白州偷偷跑回來,連玄音閣也沒去,藏在師父府里,自有他的考慮。
他自忖之前與鐘天政、顧文笙走得太近,又沒有家族庇護,出了這等大事,若是閣里有心刁難,渾身是嘴也解釋不清,光是陣前脫逃就夠他喝一壺的。
何況局勢這么亂,萬一勤王軍殺回京呢,自己有這樣的機緣,大家都那么熟了,何妨藏起來等到時候做棵墻頭草。
不知道這時候是誰上門?
可師父都說這話了,他此時再縮回去也來不及,只得硬著頭皮往里走,邊走邊嘀咕:“還有來找你吃飯的,真是稀奇。”
文笙“噗哧”一聲笑,道:“卓師兄,是我。一看書■.c1◇k看a壹n―shu.你別擔心,這般時候,我們早吃過了。”
卓玄提了個食盒進門來,瞪大眼睛望著文笙,好半天才用手指著她道:“哎呀呀,顧文笙,你怎么在這里?”
兩人見面,想起白州那番驚心動魄的經歷,忍不住唏噓一番。
飯菜還是熱的,卓玄服侍師父吃飯,問文笙怎么這時候跑到京里來。
文笙將杜元樸的事說了說。
楊綽和卓玄對杜元樸都不陌生,當初兩人還跟著卞晴川沾光喝過他釀的酒,楊綽懶得多想,直接問徒弟:“咱能幫上忙么,你說怎么辦好?”
卓玄翻了個白眼:“早叫你多出去走動走動,交幾個朋友,你聽么?現在想幫忙了,你得有那個門路,我這兩年跟著你早都變成聾子瞎子了,你還好意思問!”
楊綽訕訕一笑。
卓玄不再搭理他,轉向文笙:“你們先住下,放心,我師父這里用的人也都是耳聾眼花,再安全不過,你看我。回來這么久了也沒人知道。就是杜先生那事,咱們需得慢慢打聽。待我想想……”
文笙暗忖自己進京兩件事,一件是營救杜元樸,另一件是打聽譚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杜元樸這邊逍遙侯師徒幫不上忙,譚家的情況不知他們可曾聽到風聲。
“侯爺有多久沒去閣里了?”
“多久,有沒有一個月?”楊綽扭頭去問卓玄。
玄音閣里沒有徒弟伺候著,他一點都不想去,呆在家里。日子過得頗有“山中無甲子”之意。
卓玄“哼”了一聲。
文笙:“……”
她簡直不抱什么希望了,試著問了句:“那你倆可知道譚家最近出了什么事,為什么把人全都招回京里?”
楊綽面露茫然,到是卓玄想了想道:“你想打聽譚家的事也簡單,明天叫師父去趟閣里,把嘉榮那小子叫出來,我套套他的話。”
“嘉榮?”
卓玄笑道:“你還不知道吧,嘉榮成親了,娶的是華家的姑娘,華飛舟的堂妹。據說那姑娘在閣里上女學。去年秋試的時候不知怎么相中了他,也不嫌棄他腿上有殘疾,十分難得。”
文笙微張了嘴,這真是沒有想到。
想是項嘉榮的婚事沒有大辦,杜元樸等人也早忽略了他,忘了文笙和他曾一起打過團戰。
譚大先生的夫人姓華,是華飛舟的小姑母,項嘉榮這一成親,見到譚華氏,也要跟著妻子叫一聲“姑母”。
如此議定。譚家的事就交給逍遙侯師徒去打聽。
卓玄幫文笙和6汾安排了住處,兩人連日奔波,頗為疲憊,早早歇下。
等到第二天上午。文笙帶著6汾上街去,按照之前與厲俊馳等人約好的方式接上頭。
厲俊馳他們仗著高來高去一晚上沒閑著,奔波到現在,終于打聽出了點眉目。
杜元樸在京里活動一直很謹慎,紀家軍的斥候是在實戰中成長起來的,論能力。比朝廷這邊高出何止一籌,按說不應該出現這種大范圍的失風。
但事情偏偏就出了,杜元樸和他手下眾人被朝廷兵馬團團圍住,這里是奉京,突圍無望,杜元樸的手下大半戰死,喋血長街,他本人身受重傷,鐵索纏身被五花大綁抬走了。
叫大伙覺著稍微好受點的是,杜元樸當時還活著。
厲俊馳嘗過階下囚的滋味,分外同情杜元樸,罵道:“肯定是杜先生身邊出了奸細,有人通風報信,奶奶的,別叫兄弟們查出來他是誰,等揪他出來,非千刀萬剮了不可。”
文笙也有這等揣測,所以才反復叮囑厲俊馳幾個接觸京里暗哨時千萬小心。
“先不急著捉奸細,杜先生現在何處?”
杜元樸這么要緊的人物,按說應該關到刑司大牢或是攝政王府的私獄中,但據厲俊馳他們打聽,當天那些兵卒沒把杜元樸等人押到上述兩個地方,而是送去了府衙大牢。
原因何在呢,文笙聞言心中一動。
自從建昭帝病倒不能理政,奉京府尹已經換了幾換,如今是由侍中秦和澤兼任。
秦和澤是朝里少有的能吏,對建昭帝忠心耿耿,楊昊御攝政之后身邊親信不少,爭相獻媚,真正能做事的找不出幾個,楊昊御吃過幾回虧之后也學乖了,同譚老國師商議之后,將奉京的治安交給秦和澤,果然大見好轉。
對秦和澤文笙多少有些了解,不說別的,當初他與鐘天政暗地里可是交過幾回手的,秦和澤不但沒吃虧還在朝中扶搖直上,由此可見這也是個狠角色。
要從他眼皮底下救人,實在是棘手。
“再查查,楊昊御不大可能將杜先生交給府衙就再不管了,肯定還有旁人能接觸到杜先生。”
有一句話文笙沒有說出口,杜元樸失風這事透著蹊蹺,她擔心是有白云塢的人從中搗鬼,眼下鄴州戰場上紀家軍占著上風,白云塢主若是沒死,必是盼著離水方面和朝廷實力相當,斗個兩敗俱傷。
厲俊馳領命繼續去查,文笙帶著6汾在外頭轉了轉,覺著時間差不多了,這才返回昌義侯府。
楊綽師徒這邊留項嘉榮吃了午飯,喝了通酒,剛剛把他送走。
卓玄一見文笙的面即道:“打聽明白了,說是譚老夫人病重,幾個太醫都看過,聽那意思就是這幾天的事了。”
文笙怔了怔,怪不得譚家把關中的人都叫回來了,總要叫當娘的見上兒子們最后一面。
“她得的是什么病,怎么這么突然?”
卓玄嘆了口氣:“可憐天下父母心。我聽嘉榮說,老夫人從夏天就不大好,一直病怏怏的,為這個,譚老國師這幾個月都很少出門,本來隨著天氣轉涼,她覺著好了些,也能起床了,突然有一天說作夢夢到了五公子譚瑤華。”
文笙默然。
譚家這么多孫子,譚老國師夫婦最看重瑤華,偏偏他走得最早。
“這還沒完,她說夢到譚華和他五叔在一起,來向她辭別。譚五先生面目青紫,七竅流血,把譚老夫人給嚇醒了。譚五先生失蹤的事,譚家人一直瞞著沒告訴她,這最小的兒子對她而言也是心肝兒,老夫人就趁著國師不在,把五夫人叫去,五夫人當場泣不成聲,她一聽就昏了過去。”
卓玄自項嘉榮那里只打聽了這么多。
文笙聽罷嘆了口氣,譚夢州夫婦感情甚深她早有耳聞,譚老夫人若是一去,不知會帶來什么影響。
譚家現在是非常時期,想進一步打聽譚大先生從平雄嶺回來之后怎么處置的梁承還真不是時候。
轉過天來,厲俊馳那里有了消息。
這段時間秦和澤身邊多了個人,攝政王府的座上常客付蘭誠。
聽說付蘭誠近來多次出入奉京府衙,秦和澤每每親迎親送,對他十分客氣。
文笙一聽就明白了,付蘭誠看來是奉命與秦和澤共審杜元樸的案子,以便監視進展,時時向楊昊御稟報。
付蘭誠是白云塢主的人無疑,要救杜元樸,從他身上想辦法比拿下秦和澤容易得多。
她問厲俊馳:“王光濟最近在忙什么?”
“啊?”厲俊馳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明白文笙為什么突然有此一問。
文笙想的是,現在付春娘不知還在不在京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