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都的天子堂內,五行大皇帝武慕金,高坐在龍椅之上,剛剛卸任北地總督的熊文博,則面色抑郁地站在臺階之下。
“陛下!北地的局勢雖然看似一派大好,但實質卻危在旦夕,為何……”
龍椅上的武慕金,猛然抬起了手,并向外殿外擺了擺,太監和宮女立刻小心地退了出去,并輕輕關上了殿門,靜音結界立刻籠罩了天子堂。
世人眼中威嚴肅穆的大皇帝,在滿臉苦笑中,走下了臺階,他望著白發早生的熊文博,長嘆一聲道:“其實,我比你更憂慮北邊的戰事!但有些事,知道了,并不代表就能解決。”
近距離的觀察,熊文博發現大皇帝又老了幾分,數月不見,竟有了些老態龍鐘的遲暮感,他微微變色的眼神,當時就被武慕金察覺了。
“沒辦法,我這頭痛病,犯的實在不是時候,當我清醒過來的時候,那個逆子,已經伙同東學派的士子,搞完了先斬后奏的把戲。”
這一刻的武慕金,好像只是一個鄉下的老財主,在談論他不成器的兒子。
但世人皆知,武慕金不喜嫡長子,**愛庶六子,但在禮教的微言大義下,他即便貴為皇帝之身,也無法隨意更換太子,更無法對帝國未來的繼承者,一言決之。
“陛下!”熊文博老淚縱橫,主辱臣死,可是現在,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東學派使壞,卻無法做出任何的反擊動作。
教唆太子偷取玉璽,這得是多大的罪名?
這事若是大白天下。恐怕整個五行大帝國。都得掀起一片殺戮颶風。就是承平之時,帝國恐怕都要傷筋動骨,何況是眼下內憂外患的關鍵時刻。
武慕金自知性格不夠強硬,他沒有勇氣,去正面東學派的極限挑戰,更沒有勇氣壯士斷腕,壓上祖宗的基業,去搏一把。但這血淋淋的現實,卻讓他倍感煎熬。
此刻的熊文博,也只能做一個傾聽者。
事實上,聽到這種宮廷秘辛,簡直就是穿腸毒藥,但熊文博依然恭敬地站在那里,傾聽眼前年邁的帝國皇帝,敘述心事。
“我真是恨自己,沒有勇氣!”武慕金嘆息連連,他開口道:“昔日在朱雀都的時候。你拿劍架在我的脖子上,是何等的意氣風發。那一天,我就渴望能擁有你的勇氣。”
“陛下!”熊文博當時就躬下了身子,雖然當日武慕金還未繼位,但與帝國皇子爭風吃醋的**韻事,卻依然讓他汗顏無比。()
“人都是知人善用,可我呢?我卻是知人無用,有人沒法用。”自嘲連連的武慕金,指了指殿外道:“方啟明一代英才,可他跟著我這么些年,又做成了幾件事?”
“陛下,這只是形勢所迫,畢竟是勛貴一派自己不成器,面對東學派的威逼,縱使方啟有天縱之才,又能使出幾分力氣?”熊文博說這話的時候,不禁臉色微紅。
武慕金哈哈大笑了起來:“熊文博啊,熊文博,你這臭脾氣,像是個會說謊的嗎?方啟明若不是為了皇室的龐大俸祿,忙白了頭,以他的能力,豈能被一個農家子牽制?”
武慕金口中的農家子,赫然就是帝國次輔,劉明遠。
“陛下!”熊文博一臉無奈,但他對五行皇族的情況,卻是知之甚詳。
太祖皇帝,不過是草根出身,孑然一身,戎馬生涯三十載之后,帝國初立,分封的子嗣親王,總數也只有十三位。
可是帝國歷經千年之后,五行皇族的人數,卻變成了潑天之眾。
雖然熊文博沒有詳細的統計數據,但皇室的血脈,粗略估計,總有百萬之多。
昔日熊文博與大皇帝武慕金、內閣首輔方啟明游歷天下的時刻,就曾見過典賣妻女的皇室子弟,那令人潸然淚下的凄楚場景,看的三人義憤填膺,卻又無可奈何。
立志要中興五行大帝國的武慕金,從那一刻開始,就有了奮斗的目標,而方啟明和熊文博,也從那一刻開始,成了大皇帝的心腹,真正的心腹,推心置腹。
雖然明面上,熊文博和方啟明沒什么交往,但兩人不用交流,也都理解大皇帝的難處。
可是如今,數十年過去,方啟明在治政上寸步難移,龐大皇室成員的俸祿問題,每每都是首輔大人抓破腦袋的難題;而領軍征伐的熊文博,雖然屢有斬獲,但手中無錢,辦事不利,一次次的小打小鬧,絕談不上什么開疆拓土的豐功偉業。
如今,熊文博更是被奸計調換,無奈回到了帝都,而他本要質疑一番的話題還未開口,就在大皇帝的推心置腹下,演變出了他安慰皇帝陛下的奇葩場景。
理國治政的核心,就是妥協,就是平衡,就是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利益。
這同樣是士族領主,經營領地的核心理念,可是這一刻,滿心抑郁的武慕金和熊文博,第一次對自己尊崇為人生至理的崇高信仰,產生了懷疑。
武慕金突然矮下了身子,他直接坐在了龍椅寶座下方的臺階上,并指了指身側道:“坐下說話,離我近點。”
熊文博沒有推辭,也沒有矯情,他直接就坐了下去,在緊緊挨著武慕金的同時,還擠了他幾下,想要他獲得些存在于世的真實感覺。
畢竟五行大帝國的大皇帝,永遠都高高在上,被人為推上神壇的皇帝陛下,沒有朋友,也沒有親人,他永遠孤獨,永遠寂寞。
熊文博不是方啟明,他習慣直來直去,一旦決定,就不會退縮,所以他在做下的同時,就開口了:“武慕金。你說你一天活的憋屈不?有意思嗎?”
“武慕金!?”大皇帝微微一愣。只感覺這個名字有些熟悉。足足過了兩秒之后,他才恍然大悟,畢竟帝國上下,早已無人再敢直呼他的名諱。
嘆息聲中,武慕金點頭道:“如你所見,憋屈,太憋屈了!說是行尸走肉,好像有些過了。但了無生趣,還是有的。”
“我看皇帝就是個牌位!武慕金,我說,你現在連死都不怕了,到底還怕什么?”
大皇帝露出了苦笑:“死并不可怕,但我怕九泉之下,無法和列祖列宗交代,交代他們遺留的龐大家產,怎么就敗在我的手里了!”
“懦弱!”
“你說的沒錯!我就是懦弱。”武慕金很誠懇地沖著熊文博點頭。
“當初,你就該聽我的。都是方啟明那蠢貨,非要給你省什么面子。現在好了,為了面子,咱們一起被兜進去了,三個笨蛋一勺燴了!”
武慕金微微皺眉道:“你這次出去,回來可是火氣漸長啊!”
熊文博冷哼道:“哼,見了些人,看了些事,有些感悟!我說,我們妄想中興帝國,居然還墨守成規,該,真是活該!”
“別光說我,楚國熊氏的封地,當年你若是執意要爭,大公爵之位豈會不翼而飛?”
“不想窩里斗罷了,另外,看你活的這么累,我又何必找那罪受。”
“懦弱!”武慕金毫不留情地反擊道:“居然堂堂裂空劍圣,不敢承擔治國的責任!難道你把爵位讓給不成器的哥哥,楚國之地就會歌舞升平嗎?嘿,你有些年沒回過家了吧?”
熊文博老臉一紅,嘴上卻道:“看來真是那句話,一如侯門深似海,可是爬了又爬,即便貴為公爵,貴為皇帝,又能如何呢?”
“縱馬天下,快意江湖,如此的唯美畫卷,也許只有初代的大皇帝,太祖皇帝才能享受,這個帝國,畢竟是他的,而不是我的。”武慕金長長嘆了口氣。
“唉,你真是個可悲的牌位!”熊文博一樣在嘆氣。
“你又何嘗不是呢?有家不能回,清明都祭不了祖,熊文博,你丟人不?”
兩個老頭,你一言我一語,瞬間就偏了題,但兩個人卻好像對此毫無所覺一般——帝國北疆的一場大戰,如今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武慕金明白這個道理,熊文博同樣也明白,兩個一生浸淫妥協之道的大貴族,其實都在心底里,默許了眼前的既成事實,雖有無奈,但卻無力改變。
“真是悲哀啊!我們都是人生的輸家。”五行大皇帝做出了總結。
“我決定了!我要悔婚!”熊文博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
“你悔婚!?”莫名其妙的武慕金愣住了。
熊文博點頭道:“我家大閨女,婚后一天到晚,活的奇累無比,現在輪到二閨女了,我打算讓她輕松點。武慕金,看在朋友一場的份上,這事你可不要阻撓。”
“我管你呢!”武慕金冷哼了一聲。
“悔婚的對象,可是你庶六子的嫡長子,到時候傷了面子,你可別怪我沒提前說。”
武慕金又是一愣,大皇帝的子嗣過多,他連兒子的麻煩事,都管不過來,何況是孫子,在臉色微微一變之后,武慕金最終還是默許了熊文博的說辭。
“那你家的瘋丫頭,準備嫁去那里呢?”半晌之后,武慕金開口了。
熊文博一臉霸氣地道:“管她的,讓她自己玩去,愛誰誰,我這次就任性了,看看能怎么著吧!”
武慕金想了想,很快笑了起來:“有意思,我家的那個龍女,也讓她自己玩好了,反正沒幾天好日子可過了,就讓她快意人生一番吧!”
兩位帝國的統治者,雖然徹底歪樓了,但歪的卻很高興,他們從北地的亂局,一路討論到了兒女的婚事上,但兩個人卻偏偏都不想再提北地。
既然管不了,索性就不去管!
政治的需求,往往都伴隨著連串的無奈和妥協。(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