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就在劉暹于通州接見三位朝鮮使臣的時候,一艘從日本長崎過來的客輪在天津港口緩緩靠岸。追莽荒紀,還得上眼快。四十二歲的前滿清駐日本公使何如璋漫步走下船來,早已經在碼頭等候的黃遵憲快步迎了上去。
“子峨兄,一路辛苦!”
黃遵憲小何如璋十歲,三年前何如璋首任駐日本公使的時候,黃遵憲為是時使館參贊。后者在當時還僅僅是一舉人功名,并且是排名在一百多名后的舉人功名。之所以能成為使館參贊,離不開何如璋的力薦。
而黃遵憲之后兩年在日本的優異表現,也是他年紀輕輕就能成為大秦外交部邊界與海洋事務司司長最大的原因。可以說,何如璋對黃遵憲恩深似海。
兩人都是廣東人。
黃遵憲父親黃鴻藻還在北京戶部任職,黃遵憲去日本不過一年,劉暹起兵,首先就拿下了廣東。黃鴻藻家族親眷多在老家,由此不被滿清信任,郁郁兩年辭官退出仕途。
像黃家這樣的身份,他們始終是在北京站的視線之內的。黃鴻藻或許沒太大的才能,但為人較清廉,有這點優勢立刻就被定為可被拉攏對象。當機北京站就找上了門。黃鴻藻那時已對滿清徹底失去信心,戰場是秦軍也是節節勝利,一副氣吞萬里如虎之勢!兩邊一拍即合,現在黃鴻藻已經是秦軍財政部諸多官員中的一人了。而黃遵憲接到老子的傳書后里不得不辭別何如璋,改換了門庭,也是管路亨通。
何如璋是廣東大埔縣湖寮人,我國早期杰出的外交家。他也是秦軍的拉攏對象,劉暹許以外交部副部長之位。只是何如璋是李鴻章一線上的人,不愿背李鴻章而去。直到今日才正式從日本返回,雖然名頭已經換成了大秦駐日本公使,回來也是述職,但畢竟有大不同的。
當晚,天津一處小院里。黃遵憲為何如璋洗塵接風。宴席上的菜肴不多。并很精致,都是味道純正的粵菜。
何如璋一別中國三年,身邊帶去日本的那個廚子也是京里尋的,做魯菜很行家里手。粵菜就不行了。現在藏到家鄉味道,這頓飯他吃的很愉快。
用過晚飯,又奉上茶果,兩名黃遵憲奉送的歌伎作陪,唱曲行令。何如璋惶惶然意識到。自己真的回到中國了。
由旅途勞頓,何如璋第二天起得很晚,接近中午方才起身。用過午飯,便和來伺候的管事說,想在天津城轉轉,順便再去租界拜訪一下居在天津的故舊。就是不知道此地地面是否安靜?
不久前秦軍才拿下了天津。何如璋感覺天津不會太安份。問要帶多少人出去為好?
管事笑著回說,“何大人,天津地面安靜的很,老爺只管放心游玩便是。”說著忙不迭的叫人備車。
何如璋在日本坐的都是四輪馬車,想到自己在北京時坐的舊式馬車。就感覺心里一陣陣發緊。昨天他們回黃府的時候坐的是靈活的黃包車。因為黃府距離碼頭不遠,而且路上是屬于天津的繁華階段,人多。以黃包車載人,更是方便快捷。何如璋還沒坐過黃家的馬車。向自家隨人掃了一眼,隨從連忙趕上去對著管事低語說了幾句。
“不礙事。”管事的說,“這也是四輪馬車,廣西產的,比小鬼子的強多了。現下新朝不興坐轎子,老爺們都做這個。”
黃家的馬車是廣西永生車行出產的最新式馬車,不僅增加了板簧的數量。輪軸上安裝了滾珠軸承,車輪改成了實心橡膠輪胎,馬車的內飾也做了一定的改進。至于車子外觀則是黃家自己找來的巧手工匠細工裝潢的,大方中透著奢華。
因為家里馬匹數量有限。這種車也只賣了二輛,平日里不用,只作禮賓之用。
“這倒和日本的馬車更為舒怡。”何如璋坐在車內,屁股下是欲拒還迎的彈簧墊子,感受著車內裝潢、裝飾,立刻就辨出了好壞。
因為是夏天。車里的內飾,多是清涼滑爽的竹藤和紗。
車窗用得是玻璃鑲嵌,再罩以綠色的紗窗框,另有細竹簾供遮陽用。車內除了對坐的兩排椅子之外,側面另設矮凳。這是專為大明的國情設計的。馬車速度快,小廝婢女不可能象坐轎子一樣徒步跟隨,若是同坐車,一般的老爺官人怎么肯讓下人和自己比肩而坐,所以特為設計了兩個矮凳。
何如璋的一個隨從現在就坐在這矮凳上,忽然他眼睛一亮:“老爺,這車上還真是稀奇!”
說著伸手打開了車壁上的暗柜,打開一看,里面是二個藤殼的瓶——昨天他們在房間里就認得了。這是熱水瓶,劉暹指導研發下的又一項新發明。滾燙的開水放在里面過一晚上倒出來還是熱得。
有了這個東西,人走到哪里帶到哪里,隨時隨地都有熱水。何如璋嗜好喝茶,隨從覺得這東西比起鏡子之類的一樣玻璃東西要實用多了。
一個瓶里是開水,另一個大口瓶卻裝滿了碎冰。除了熱水涼冰,尚有玻璃杯、茶葉和紅酒、白蘭地等。
黃遵憲人在外交部工作,家里本來就多有準備洋酒。雖然在天津,他自己也是剛剛轉到不久。
馬車出了黃家,直上大路。道路開闊、平坦。昨日回天津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這點。只說交通,根本就沒一點戰爭的痕跡。而且聽說秦軍規定,人馬車流靠右行駛,并且在寬闊的官道和新修的道路上,還會分人行道和車行道。
雖然違規者罰錢這一點頗受爭議,但無疑效果很明顯。
今天天氣很好,烈日雖炙,但做工的,行商的,或徒步推車挑擔的,來來往往,絡繹不絕。天津城市井之熱鬧,比之戰前似乎并無遜色。
行車不多會就停住了,管事的從前頭位置上下來稟告:“何大人,已到了老耳閘。”這里是秦軍入主天津以后,在城區里開的一處市場中心。
實際上就是總后勤部跟兩廣江南等地商戶勾搭,一個軍方利用權利賺外快的地方。
劉暹睜只眼閉只眼,只要總后勤部干的別太過火了,他也不去管的。而真到他不得不管的時候,有人就要掉帽子甚至是丟腦袋了。
“何大人,您看是在這里就下車步行呢?還是把車直接趕到市場里?”
“就在這里下車。”何如璋已經看到不遠的地方,那一片停放車子的地方。黑壓壓的怕是要有好幾百輛之多。并且何如璋還看到一些車子前頭插的外國小旗。這樣的馬車只會是洋人的車子!
下得車來,只見一道灰色的堤壩橫貫河面,那就是新開河與子牙河交匯點的老耳閘。再望過去不遠處,河岸邊就是一大片的紅色的房屋,外面只草草環繞著一圈鐵絲網。
同樣距離何如璋不愿的河邊碼頭,兩座他熟悉的蒸汽吊車聳立在岸邊。在日本他不止一次見到過這種蒸汽產物,每次觀之都感覺自己所學的桐城古文不能滿足于時世變化的需要,而可憐可嘆,整個中國還有那么多人在埋頭古籍。而不是真正地抬頭來看世界!
“何大人,請里面走。”
黃府管事的今兒就是向導。帶著何如璋看看改換了主人后的天津有何變化。
何如璋是帶著一點挑剔和抗拒的心來看待天津的,這也是他對新朝的態度。大勢所趨之下不敢違逆,但內心里是怎么想的,就誰也管不到他了。
可是市場中心的繁華很快吸引了何如璋的目光。這里的繁華當然還比不上滬上廣州。但是房屋之齊整,道路之平坦,衛生之整潔,卻是前所未見。市井的氣象比之他印象里的日本長崎,尤要興盛勃發。
這里的路面干干凈凈,不要說垃圾,連個果皮都找不到,街面更是沒有積水。兩旁的行道樹和遮棚雖然不寬大,已經能提供些許的遮陰了。
并且這里沿街還豎立著一個個高桿。何如璋在長崎和東京都有見過這樣的東西,知道這是路燈。沒想到秦軍似乎臨時設置的一個貨貿地點,竟也配備了這些。
“何大人別以為這是奢侈。這些路燈和相應的燈油、人工以及損耗,全是由這市場的監管局負責。此處市場,自設立之處,每日不知道要成交多少貨物,監管局收銀子收的手都疼。路燈些許耗費算什么?還有這沿街的植樹與遮棚,小菜一碟。”
管事的說起這處市場來語氣真羨慕極了。路燈這東西沿著大街這么一字排開,這份氣魄他過去只聽說過宮里才有——他在京師時聽太監閑扯的時候說過,宮里的每天有成百上千的大紅燈籠,每晚上都點著照亮。
實際上也是太監在唬弄外面的人。
何如璋心理面感嘆著。這么個集市之地,點路燈未免太過奢侈。就算夜市興旺,商家也會自己點燈,何必多此一舉。有這銀子不如放在別處干些事實。
無論是打碼頭出來,還是這一路行來,何如璋也看到過不少無家可歸之民。萬幸現在是夏季,如果是寒冬時,不知道多少人命就沒有了呢。
漫步街上,路上行人不少,有窮有富,各自奔走忙碌。其中既有本地的商家,也有外來的商販,聽起口音就可知道,更有不少衣帽整齊的外國人。
而這些于何如璋印象中都是眼睛長在腦門上,傲慢自大,多有不法之事的洋人,現在卻是和和氣氣,正正規規的談著生意。那耍狠放粗,蠻不講理的樣兒,何如璋一路走來愣是沒見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