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閑從未在迷霧小鎮外這樣漫步過，現在才發現這里比想象中的寬廣，也更荒蕪。
巨大的虛靈在昏黃的迷霧中時而穿梭而過，霧氣像黃沙般颯颯作響，天閑甚至懷疑這是虛靈發出的真實吼叫聲。
渡婆走在前面，長發漂浮而動，如煙如火，天閑發現她的能量波動似乎大部分都是從長發上散發出來的，十分奇怪。
“這是我力量的核心，就在我的頭發上。”渡婆就算不看天閑似乎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天閑摸了摸鼻子，挪開了盯著渡婆長發的目光。
“每一個惡魔覺醒者，都有他們的核，那是他們力量的源泉，也是他們心中最沉重的罪惡。”
天閑的目光不由由回到渡婆漂浮的長發上，“罪惡，那是什么意思？”
“惡魔的力量來自內心純粹的黑暗面，每一個惡魔的誕生都代表著內心陰暗面的爆發，世界混沌初開之時，開天辟地的巨神賜予萬物光明和希望，同時也伴生著黑暗和絕望。”
“諸神在光明之中誕生，當他們的心歸于黑暗，惡魔如影隨形而來，每一個惡魔誕生的背后，都是一個黑暗的悲劇故事。”
渡婆指了指她的長發，“據說，我的力量來源于古代一位頭發稀疏的神靈，她妒忌一切頭發比她美麗而神靈，甚至對頭頂長著長毛的畜生都憎恨無比，由此引爆了內心的黑暗面。”
“每一個都有這樣的故事嗎？”
“是的。”渡婆肯定的說，“每一個，你也一樣。”
“那么我的核又是什么？”
“那要問你自己。”渡婆發出笑聲，“古代的惡魔只能存活很短的時間，要么被誕生他們的神靈消滅，要么殺掉神靈自行消散，就是同歸于盡，只好少數惡魔發現了存活下來的方法。”
天閑脫口說道：“惡魔法具！”
“是的，有些惡魔依靠附身到特定的物品上存活了下來，其實也就是把自己封印在器具上，等待契合的身體和精神而再度復蘇，這就是現在的惡魔覺醒者。”
“也就是說……每一個惡魔覺醒者，都和惡魔有著極其相似的精神，更準確一點的說，就是相同的黑暗面，明白了嗎？”
天閑呆呆的看著渡婆的長發。
“我從小因為疾病，所有頭發都脫落了，你現在看到的……是惡魔的力量。”
輕輕擺弄一下自己煙火般的長發，渡婆好笑的望著一臉吃驚的天閑，“不過對于我們人類來說，想要完全得到比肩神靈的惡魔之力是不可能的，我們使用的只是其中一點點力量，真正的惡魔并沒有蘇醒，也不會讓我們變成真正的魔鬼，想必惡魔法具其實是給其他神靈準備的吧，結果……”
渡婆笑笑，話止于此。
天閑自然明白，惡魔法具自然是留給其他神靈的，但是誰也沒想到一場諸神大戰下來，世界完全崩潰，如今的世界已經沒有神靈，只有滿滿當當的人類。
忽然，天閑仿佛發現了什么的愣在了原地，渡婆說過的話飛速在腦海中穿梭回蕩，每一個字都清晰的呈現在眼前。
“是惡魔！”天閑輕輕的說。
“什么惡魔？”渡婆隨口問。
“諸神之戰的原因。”
浩瀚如海的迷霧之中，聲音清晰而有力的傳入到了渡婆耳中，她緩緩轉身，“你說什么？”
天閑終于抓住了心中迷惑之中的一絲靈光，他大聲的說：“諸神不死不滅！幾乎無欲無求，那什么才讓他們不惜毀滅這個世界也要互相爭斗下去！道理其實是一樣的，就和人類發動戰爭一樣，是為了生存！”
渡婆看了看周圍彌散的昏黃霧氣，猶如夕陽下的沙塵在緩緩流動，“這個地方已經接近虛無環境，你還是跟緊我的腳步，謹守心神，在這里胡思亂也會招來虛靈的。”
“是惡魔法具！在那之前已經依附了新的神靈！諸神之戰并不是神靈之間的戰爭！而是諸神和惡魔！！”天閑大聲的說。
渡婆沉默下來，靜靜的望著天閑，天閑則激動的雙眼有些發紅。
“然后呢？”渡婆輕輕問。
天閑被問的一愣。
“我知道你想了解諸神世界，想要尋找對抗他們的突破口，但我們對神靈的了解依舊十分有限，我也只是聽說，從未真正親眼看到，而就算諸神大戰的真相是如此，又能怎么樣呢？”
又能怎么樣……又能怎么樣？
這話敲打天閑的心，讓天閑剛剛突破重重迷霧的心再一次感到沉重。
知道這些能對抗諸神嗎？天閑不由自問。
渡婆無所謂的笑了笑，轉身繼續前行，“雖然有些不著邊際，但這個想法不錯，你有興趣的話就去求證吧，或許會有新的發現，未來是你們年輕人的了。”
“但現在，跟我走！”渡婆回手丟了個石子砸到天閑頭上，石子隨即化為虛靈消散不見。
天閑跟隨渡婆在無窮無盡的迷霧中前行，或直走或是繞行，不斷接觸迷霧小鎮四周那些龐大無比的虛靈。
其中有三個都在城鎮的廢墟中，而有兩個則逗留在除了迷霧什么都沒有的荒地上，天閑注意到這兩個龐大虛靈的體積更大，距離迷霧小鎮也更遠，從霧氣浮現出來時簡直以為是世界盡頭的山壁。
“這個空間并沒有多大，最后的兩個家伙所在就是世界的兩個邊界，他們一直在維持這個空間的平衡，從最初一直到現在。”
天閑恍然，這才知道，原來這個空間在建立的時候就已經有人犧牲了，如今的迷霧小鎮，是在幾位先驅的生命之上頑強建立起來的。
渡婆腳步不停，但這次不再向那些龐大的虛靈靠近了。
“我記得，姐姐說過，迷霧小鎮的建立是為了阻止諸神的回歸。”
“沒錯，所以說才是為了更多的人能活下去。”渡婆不無緬懷的說，“當初的我們就和現在的你一樣，想要這世界不再受到諸神的侵擾，我們比你更憧憬美好的世界，也比你擁有更強大的力量，而且我們也做到了你做不到的事情，可惜……”
渡婆長長的一嘆，“可惜最終，我們都死光了，那些神靈還沒有回來，想想真是可笑，食靈者也是一代不如一代，別說對付諸神，就算是原來那些支配者都可以打的他們滿地找牙。”
迷霧中，渡婆長發漂浮，隱約的身段纖細美好，但語帶落寞，一聲嘆息讓天閑的心也不由為之一顫。
“好在，這個小鎮還在。”渡婆笑了一聲，“只要這個地方還在，我們的苦心就沒有白費，年輕人，今后你一定要好好的管理這個地方，這對你有莫大的好處。”
這是渡婆第一次正面承認天閑繼承人的身份，雖然天閑早就明白了。
而聽到這句話，天閑莫名有些心酸，眼前的渡婆年輕貌美，就像盛開的海棠，正是女子最美好的年紀，但是她所說的話，仿佛她馬上就要凋零枯萎，離開這個世界。
“為什么是我呢？”天閑問出很久之前就有的疑問。
“因為只有你。”渡婆沒有任何讓天閑激動不已的解釋，反而顯得有些無奈，“因為只有你，年輕人……或許你無法想象，和諸神時代相比，其實……人類倒退了很多。”
天閑吃了一驚，“倒退了？”
“這和圣靈殿那手“圣痕”的把戲有關，當然……主要還是我們自己過于驕傲和愚蠢，走吧，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天閑默默咀嚼著渡婆的話，開始發現渡婆不經意間言語透露出來的信息量大的驚人。
渡婆遠離了那些大型虛靈游弋的荒涼之地，慢慢前行，很快虛靈減少，但迷霧卻漸漸濃厚。
“啊，看來已經準備好了。”渡婆輕輕撫摸身前，好像那有一個可愛的寵物，但那里空空如也，其實什么都沒有。
天閑確定現在已經靠近了上次來過的遺物存放地，只是環境似乎和之前稍有不同。
“你知道嗎，這些霧氣其實是他們釋放出來的虛靈殘片，就像他們的思想，時而活躍，時而沉寂。”
虛靈的碎片，天閑詫異的望著周圍，“虛靈有碎片嗎？”
在天閑看來，虛靈這種玩意兒就和水一樣，小到看不見，大到江河湖海，隨時可以融合也隨時可以分崩離析，而且是一種最初級的存在，水就是水，可以分大小，但并沒有什么水的碎片。
“當然，虛靈也是一種生靈，既然是生靈就會衰敗，會死亡……軀體就會破壞消散，只是它們的死亡和消散并不是人類所理解的那樣而已。”
渡婆回頭滿是信心的望了天閑一下，“很快，你就會自己理解這些了。”
分辨一下方向，渡婆稍稍偏轉了腳步，并且加快了速度，“來吧，我已經有些等不及了，無數歲月過后，最后的時刻竟然一點都不恐懼，這種感覺真不錯。”
天閑只能沉默的跟上。
很快，一片荒涼的迷霧中出現了光亮，天閑發現渡婆的目的地果然是這里。
深沉的迷霧涌動著，彌散在一個個石臺之間，石臺上升起淡淡的光柱，籠罩其中的一件東西，這些東西五花八門，有精美的項鏈，有鋒利的武器，也有簡單的一把亂草，甚至是一片破爛的布片。
“我要睡了，年輕人。”渡婆走到一個石臺前，輕輕撫摸，專注而深情。
上一次天閑就發現了，這個石臺上是空的。
“還會醒嗎？”天閑知道答案，但還是忍不住問。
“我隨時都醒著！只是睡一下下，然后就永遠醒著。”渡婆開心的說，美麗的面龐上全是喜悅。
“迷霧小鎮以后……”
“不，那是你要操心的事了。”渡婆打斷天閑，“我已經把所有重要的事都交給你了，至于你今后怎么使用它，那是你的事，我已經做完了我應該做的。”
天閑有些失落，雖然渡婆的態度向來十分惡劣，但實際上她曾經給予自己許多的幫助，現在又將迷霧小鎮托付給自己，簡直是無以倫比的信任，而現在……她的生命似乎已經要迎來終結了。
“最后告訴你一件事！”渡婆忽然有些調皮的說。
“什……什么？”
“我們付出巨大的代價建立迷霧小鎮，是因為它有特別的用處，當然不是為了方便食靈者們那些笨蛋，而是其他的真正的用處！”
“真正的……用處？”天閑不明白渡婆的意思，甚至有點懷疑她是不是想在臨走前稍微的“皮”一下，因為她的表情看起來太像了。
“是的，上位世界崩潰了，神靈就逃了，如今下位世界慢慢過渡回去，他們又想回來，哪有那樣的好事？”渡婆眼中閃動狡詐的光芒，“所以迷霧小鎮是一個實驗，它是從人類大陸的下位世界中抽取了一個空間的縫隙，人類世界在慢慢向上位世界過渡，但這個縫隙卻被封存在現實和虛無的夾縫中，并沒有過渡！”
天閑仔細的聽，但這句話卻沒有明白是什么意思。
渡婆很開心點的看著天閑迷惑的樣子，“但是，這個夾縫可以隨時安插回去，放回原有的世界，因為它原本就在那，就像彎曲的弓失去力量就會復原一樣，只是……”
等了一陣，渡婆臉上流露出抑制不住的興奮，她盯著天閑不解的面孔，親自揭曉答案的爽快讓她有些激動。
天閑只能無奈的搖搖頭，完全不懂渡婆在說什么。
渡婆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的變化，狡黠和微笑混合成一個惡意無比的獰笑，“只是，如果這個夾縫很大，很大的話！你說會怎么樣？”
怎么樣？還能怎么樣？天閑被問的愣住。
渡婆盯著天閑，雙眼放射著近乎復仇的快意。
天閑望著渡婆古怪的神情，忽然間心中一沉，難道……
天閑的臉瞬間蒼白的毫無血色，驚愕莫名的望著渡婆，而這驚愕幾乎轉眼就化為了恐懼。
渡婆望著瞪圓雙眼的天閑，不由咯咯嬌笑，“看來你想到了，這就是我告訴你的最后一件事，但一個迷霧小鎮還不夠，只是我們當時已經承受不起再建立一個的損失了，你明白了嗎？”
天閑狠狠抖了一下。
瘋子！連帶渡婆在內，所有迷霧小鎮的創建者，全部都是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