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引榆林風暴的是宇文述的兒子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這兩位貴胄違背禁令,向大漠北虜走私武器,實際上這等同于叛國,結果被人現舉報。
但這件陳年舊事,與今日白賊有何關系?封德彝到底想暗示什么?是暗示高層又要掀起斗爭,還是暗示高層中有人賣國?
當年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兄弟雖然死罪得免,但活罪難饒,永絕仕途,僥幸的是宇文述在圣主的“庇護”下安然無恙,而當年借此事向宇文述難的權貴中,也有一個人逃過了劫難,那就是蘇威。
在中樞核心層,宇文述和蘇威表面一團和氣,實則明爭暗斗,是你死我活的政敵。
如果白賊的背后是關隴人,那白賊與齊王之間的一系列“默契”也就有了合理解釋,而此次白賊與齊王聯袂“進入”北疆,看起來名義上是幫助齊王奪儲,實則別有圖謀,極有可能是蓄意破壞南北關系,挑起南北大戰,摧毀圣主和改革派經略大漠之謀劃,以此來報復東都對西京的遏制和打擊,說到底,還是保守和改革之爭。
圣主臉色陰郁,眉頭緊皺,稍加思考后,問道,“斷絕燕北走私,利大還是弊大?”
封德彝暗自松了口氣。圣主睿智,所思所想與眾不同,對他來說白賊的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白賊為誰賣命,白賊與齊王合作的目的是什么,至于白賊和宇文述之間有何秘密,河北人在白賊北上過程中又充當了什么角色,他都不關注,也毋須關注,他只要結果,結果最重要。
封德彝本來還擔心圣主“盯”著白賊“刨根問底”,現在看來自己是多慮了。圣主站得高看得遠,諸如白賊這類宵小根本入不了眼,當然了,圣主是不是相信了封德彝的話,或者看穿了封德彝的“伎倆”,估猜到他蓄意“抹黑”關隴人,故意給宇文述拉仇恨,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過既然圣主主動轉移了話題,封德彝的注意力也就迅集中到“燕北走私”。瞬息之間,他便理出了一個大概脈,推測出了圣主的意圖,心中頓時大喜。圣主還是相信他的,這次就主動給了他一個立功表現的機會,以此來堵住居心叵測者的“嘴”,這樣在接下來的政治清算中,就算有人上奏彈劾他,圣主也有理由給予“庇護”,幫助他輕描淡寫地化解這場突如其來的“無妄之災”。
但是,斷絕燕北走私,到底是利大還是弊大?急切間,封德彝有一絲猶豫。
從主和派的立場來說,縱容燕北走私是維持南北關系的一個有效的輔助手段,斷絕它,肯定會惡化南北關系,弊大于利。但從主戰派的立場來說,大漠北虜已經崛起,正在迅展壯大,兩虎必有一爭,南北雙方必有一戰,這不僅是歷史規律,也是當前中土、西土和大漠三強鼎足而立的格局所決定的,既然如此,中土有什么必要實施妥協讓步的綏靖政策?
中土退一步,北虜就會進一步,就會越來越囂張,越來越肆無忌憚,當前南北關系之所以緊張,惡化,原因不在中土不妥協,而在北虜貪婪無厭,步步進逼,所以,中土應該果斷改變對北虜的態度,強硬、強橫、強勢,甚至不惜一決死戰。這樣若能逼迫北虜妥協讓步,緊張的南北關系自然就會緩解,畢竟南北緊張態勢的制造者是北虜,而不是中土,反之若北虜不知死活,非要正面抗衡中土,最壞的結果也就是南北大戰,而中土并不懼怕南北大戰,憑借牢固的長城防線就能御敵于國門之外。
因此從主戰派的立場來說,燕北走私已經不是利大弊大的問題,而是嚴重危及到了中土利益,早就應該斷絕了,所有縱容和參與者,都是叛國逆賊,都該殺。
封德彝一咬牙,毅然決斷。他是河北人,與中樞主和派代表關隴人蘇威、江左人蕭瑀本來就是政敵,他突然在南北關系上改變立場,并不意味著他“背叛”了蘇威和蕭瑀。大家本來就不是“一路人”,有共同利益的時候合作一下,利益產生沖突了就分道揚鑣甚至拔刀相向,這很正常。至于裴世,已經在書信中做出了明確暗示,給予封德彝以支持、理解和諒解。
“圣上,裴侍郎西行達成目的之后,中外大勢的走向就會迅改變。”封德彝并沒有直接回答圣主,而是直奔“要害”。
“依照裴侍郎的說法,在蔥嶺以西,大秦人(拜占庭帝國)的處境越來越艱難,如果大秦人被波斯人滅亡了,接下來西突厥人就要獨自面對波斯人的進攻,這對西突厥人很不利,所以裴侍郎認為,現在西突厥人實際上已經做好了攻打波斯人的準備,之所以把精力放在西域,甚至把牙帳都遷到了西域,一方面是為了麻痹波斯人,另一方面則是逼迫我中土與其聯手夾擊大漠北虜。”
“但西突厥人的真正的目的肯定不是攻打大漠北虜,他們不會把自己有限的力量消耗在蔥嶺以東,而是借東西夾擊之勢向大漠北虜施以重壓,從而迫使大漠北虜不得不妥協,不得不與其簽訂城下之盟互不侵犯,如此西突厥人就能騰出手來攻打波斯人,以解大秦人的燃眉之急,而大漠北虜則能借助西突厥人的力量,在牽制我中土西北軍的同時,集中全部力量入侵我北疆,乘著我中土大軍連續東征疲憊不堪之際,重創我中土,以此來擺脫腹背受敵、兩線作戰之窘境,暫時緩解它在三強鼎立格局中的不利局面。”
實際上簡單一點說,西突厥人為了能在“后顧無憂”的情況下攻打波斯人,必須挑起南北大戰,讓中土和大漠北虜殊死搏殺。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另外一個也傷痕累累,唯有如此,才能確保西突厥人在與波斯人的戰爭中,避免兩線作戰。
西突厥人的布局并不復雜,裴世矩看得很清楚,但讓人無奈的是,西突厥人的運氣非常好,當前中外大勢恰好幫了西突厥人的大忙,只要西突厥人用心“操作”一下,就能挑起南北戰爭。
中土和大漠北虜打得兩敗俱傷對西突厥人最有利,可以給西突厥人贏得五到十年的戰爭時間,當然了,如果能把其中一個打崩潰了,不論是中土分裂還是大漠牙帳分崩離析,西突厥人都會“笑開花”,這可以給它贏得十年乃至二十年的戰爭時間。現在的波斯人太強大,西突厥人必須聯手大秦人才能與其抗衡,但大秦人需要從戰爭廢墟中站起來,所以蔥嶺以西的戰爭曠日持久,十年內結束的可能性很小,這也是西突厥人為什么先集中力量經略西域的原因所在,它必須確保自己“東線”的安全。
也就是說,從這一未來趨勢分析,南北大戰不是會不會爆,而是何時爆,不是中土想不想打,而是北虜必須要打。
如果大漠北虜不打中土,不在最短時間內打中土,西突厥人就“坐不住了”,因為西突厥人的時間非常緊張。西突厥人不打波斯人,并不意味著波斯人不打它,如果波斯人為了切斷“絲路”對大秦人的幫助,斷絕大秦人的“救命稻草”,突然出兵打它,西突厥人就是兩線作戰,處境太艱難了,為此西突厥人必須搶時間,必須盡快聯合中土打大漠北虜。而中土也確實有北伐的意愿和動力,圣主和中樞也的確需要北伐的勝利來逆轉政治危局。如此東西夾擊,中土與大漠北虜的戰爭就開始了,兩虎還是相爭了,但第三只老虎就在一邊虎視眈眈,這對大漠北虜太不利,到那時即便西突厥人“出工不出力”,大漠北虜也是難以招架,不死也要脫層皮。
所以從大漠北虜的立場來說,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殊死一搏,不如就與中土打一仗,這樣好歹是兩只老虎打架,另外一只躲在一邊看熱鬧,這對大漠北虜就有利了,即便損失較大,但也不會有敗亡之禍。更重要的是,等到西突厥人與波斯人的戰爭開始后,蔥嶺以東就是兩虎相爭的格局,中土從戰爭的“泥塘”中爬起來恢復力量之后,還是要北伐,還是要橫掃大漠,因此對大漠北虜來說,遲打也是打,早打也是打,倒不如早打,這樣大漠北虜還能借助到西突厥人的力量,還能在戰爭中占據一些優勢,就算結果兩敗俱傷也能接受,畢竟大漠北虜給己爭取到了更多的展時間。
“圣上,今日議事,主和者之所以集體失聲,原因就在如此。”封德彝直言不諱地說道,“西北危機迫使我中土必須加強與西突厥人之間的盟約,如此我們就只能答應西突厥人,與其聯手攻打大金山,這等于向大漠北虜宣戰,等于逼迫大漠北虜與我中土一決死戰,所以南北大戰很快就要爆,樂觀估計也就兩三年之內的事。”
“當然,對大漠北虜抱有幻想,堅持主和立場的大有人在,原因是他們并不了解蔥嶺以西的局勢,也不認同裴侍郎對未來趨勢的推演,但臣相信裴侍郎。裴侍郎主持外事幾十年,當今朝堂上,若論外事,他是絕對權威。所以臣認為,現在我們不是要權衡斷絕燕北走私的利弊,而是要評估動南北大戰的得失,我們要積極進行戰爭準備,其中當務之急就是動第三次東征,先把遠東危機解決掉,這是迫在眉睫之事,不能耽擱。”
圣主目露欣慰之色,對封德彝在關鍵時刻的“支持”非常高興,畢竟這是關系到中土和王國命運的重要時期,政治上多一個盟友比多一個敵人要好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