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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薄薄的霧氣散去,山間的微風徐徐吹過,給縣城的百姓們帶來絲絲清涼。
天光大亮,城門開啟。
城郊的農戶和小商販們,背著竹簍、趕著貨車,急匆匆的進了城。
馬車穿過石板路,笨重的車轱轆發出骨碌碌的響動,仿佛一個號令,喚醒了沉睡一夜的人們。
城內幾處工地上已經開工,苦力們則乖乖的按照監工的指令,一聲不吭的悶頭干活。
運送材料的馬車也在大街小巷穿梭著,讓漸漸蘇醒的縣城愈發熱鬧起來。
開門的,倒夜香的,招呼小販來家門前挑揀貨物的,大人說話、小孩兒笑鬧,老人們跟相熟的人閑聊……
許是最近縣衙的一系列舉措,讓烏撒的百姓們感覺到了什么,他們不再惶恐不安,不知不覺間恢復了往日的生活。
小小縣城里也處處洋溢著一種生活的氣息,戰亂、紛爭似乎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他們或許自己都沒有察覺,他們對縣衙、對新知縣的信任度達到了歷史最高值。
雖然嘴上沒說,但大家心里都已經接受了齊謹之這個新任父母官。
百姓們的這種心態變化,不是很明顯,沒有身處其間,很難清楚得體會到。
許四換上久違的緇衣,低頭耷拉腦袋的跟著劉虎去了縣衙,從后衙接了朱氏,一行人便朝城門趕去。
“許捕頭?怎么是你?”
近一個月沒有露面的朱氏,身著色彩艷麗的蠟染衣裙,頭上戴著明晃晃的銀飾,行動間,發出叮叮當當的清脆響動。
她的臉上沒有喜怒,看到劉虎的那一剎,眼底閃過一抹蔑視和寒意。但當她的目光接觸到許四的時候,平靜的面孔終于有了波動。
許四尷尬的躲開朱氏的目光,咽了口唾沫,含糊道:“多日不見,您一向可安好?”
朱氏皺了皺眉,掃了眼負責押解的所有衙役,忽然發現,除了劉虎和兩三個面生的人,剩下的五六個竟都是‘熟人’。
許四、劉幺兒、羅阿保……朱氏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幾個人都是馬家的一力提拔的人,沒少頂著官差的名頭幫馬仲泰做事。
齊謹之怎么把他們都找了來?還讓他們負責押解事宜?
難道齊謹之就不怕許四等人——
等等,齊謹之奸詐狡猾,他不會犯這種低級的錯誤。他這般安排,定時有所圖謀?
朱氏心底陡然生出幾分不安。
遲疑間,一行人已經出了城門。
城外路旁的一個草棚里,幾個穿著深色粗麻衣褲的男子圍坐在一起喝茶。
他們邊喝茶邊閑聊,眼睛卻都盯著不遠處的城門。
“來了!”
幾人精神一振,相互交換著眼色。
“是他們,我看到太太了!”
幾人中眼神最好的那人充當著‘斥候’的角色,忽然他語氣有些古怪的嘀咕了一句:“咦?太太的氣色很好呢,全然不像傳聞中說得那般凄慘啊。”
朱氏被抓,頂著一個附逆的罪名,齊謹之沒有將她投入大牢,已是給馬家顏面了。
按照常理推測,朱氏這個階下囚的日子定然不好過,吃喝什么的就不必說了,單單被限制自由這一項就非常折磨人。
馬家上下不止一次的腦補,覺得過去一個月的時間里,朱氏肯定吃了許多苦,即便沒有變得形銷骨立,但狀況絕對不會太好。
可、可眼前這又是個什么情況?
朱氏蹲了一個月的‘大牢’,居然沒有半分憔悴,氣色竟比過去還要好。仿佛還比過去長胖了一些。
整個人白白胖胖的,從里到外都透著一股子富態和閑適。
幾人面面相覷,心里暗自琢磨:阿娜依這是去坐牢,還是去享福了?什么樣的牢房,竟比在家里還舒服?
還有,齊京觀不是深恨馬家的人嘛,當初砍馬二老爺的時候,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但現在卻對朱氏如此厚待,他、他是轉了性子?還是變得傻了?
這幾人是馬仲泰的心腹,平日里沒少跟縣衙打交道,時常跟齊謹之見面。
就他們平日的觀察而言,齊謹之仍然是過去那個難纏的硬骨頭,腦子也沒有變得不清楚。
可阿娜依這模樣太反常了,他們忍不住會胡思亂想。
“那是許四?還有劉幺兒幾個?”
幾個人疑惑的功夫,劉虎一行人已經走近了,幾人又細細一看,認出了舊日的‘老朋友’。
“齊京觀怎么讓他們來押送阿娜依?”
心中原就有些懷疑,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草棚下的幾人不由得腦洞大開。
最近一段時間,馬家上下痛定思痛,從主子到奴婢都牢記‘謹慎’二字。
馬仲泰更是反復對心腹們交待,“做事前定要仔細斟酌,發現有異常,別急著動手,先好生想一想,確定沒有問題再行動。”
“……這事兒透著古怪呀。”
幾個人腦補得有些過頭,有人甚至懷疑阿娜依背叛了馬家和朱家。
如果不是這樣,朱氏絕不可能有現在的好氣色,齊謹之更不會故意弄一些忠于馬家的人來押送她。
齊謹之這般,擺明就是想放朱氏一馬啊。
不過,朱氏身份特殊,幾人雖然覺得她可能‘反水’,但在沒有確鑿的證據前,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幾人緊急商量一番,留下一人回城里報信,其他人則按原計劃跟了上去。
中午時分,劉虎等人草草的用過了飯食,押著朱氏繼續趕路,行至一處山谷的時候,劉虎看了看四周的環境,不禁放緩了腳步。
“大家小心些,這里周圍都是山,或許會有毒蛇猛獸,”
右手壓在腰刀刀柄上,劉虎大聲提醒眾人。
“是!”許四等幾個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
前面是一個山隘,兩側高山密林,最適宜設伏。事實上,馬仲泰也確實在這里安排了人馬。
劉虎一行人剛剛來到山隘近前,正要穿過峽口的時候,忽然兩側響起了銅鑼聲、喊殺聲,幾十個身著粗麻闊衣闊褲的青壯男子揮舞著大刀殺了過來。
“不好,有賊人!”
劉虎大驚失色,嗆啷一聲抽出腰刀,招呼兄弟們迎敵。
然而敵人足足有四五十人,是己方的四五倍,如果再減掉許四等幾個墻頭草,真正聽劉虎號令的只有區區四個人。
五十人VS五人,結果用腳趾頭想也能猜得出來啊。
劉虎雖厲害,卻也只有兩只手,根本不可能大殺四方的將五十余人擊退。
權衡了一下利弊,劉虎且打且退,好容易殺出了重圍,拎著腰刀,‘狼狽’的逃入了四周的大山之中。
許四以及前來救人的眾人登時愣在了那里,不知是繼續追殺,還是直接劫了朱氏走人。
話說,這也太假了吧?!
“……那、那什么,太太,咱們該怎么辦?”
最后還是一個小頭目模樣的人,期期艾艾的湊到朱氏面前,低聲問了一句。
朱氏臉黑如鍋底,事情發展到眼前這個地步,她若是再猜不出齊謹之的意圖,她這個寨子里最聰明的女人便是浪得虛名了。
齊謹之竟然想給她阿娜依身上潑臟水?妄圖離間她與丈夫、家族的關系?
真真幼稚又可笑!
朱氏胸脯上下起伏,心中早已把無恥的齊謹之罵了個狗血淋頭。
可事情已經這樣,她就算罵得再狠,人家也聽不到。
齊謹之的這個做法,簡直就跟腳面上的癩蛤蟆一樣,咬不死人卻能惡心人。
朱氏一陣心塞,深深吐了口濁氣,恨聲道:“還能怎么辦?當然是回山寨了!”
當初決定由朱氏頂罪的時候,馬仲泰和她便商議好了,日后將朱氏‘救’出來后,便直接回水西。
今天馬仲泰對屬下也是如此交代的。
可不知為何,馬家的這群仆從經歷了方才的事情后,心中卻分外覺得別扭。
對朱氏,也不似過去那般敬畏。
其實不止這些人對朱氏有了異樣的觀感,就連馬仲泰等,與朱氏最親近的人,也生出了幾分嫌隙。
“……姓齊的非但沒有安排伏兵,連劉虎也倉皇而逃?”
馬仲泰眉心凸起個疙瘩,眼底晦暗莫名。
“這趟差事實在是太容易了,簡直不費半點氣力,”
許四苦哈哈的躬身立在堂下,大手撓著頭發,隨口嘀咕了一句:“小的總覺得,劉虎是故意等人來‘打劫’呢。”
事情進行得太順利,連許四這種一根筋的人都發現了不對勁。
馬仲泰瞳孔驟然一縮,忽的想起上午時收到的匯報。什么叫太太的氣色很好,瞧著似乎比過去還要好些?
難道……不可能,阿娜依最是個堅韌、執著的人,絕不會被齊謹之輕易收服。
可、整件事又該如何解釋?
齊謹之不是良善之輩,在沒有利益的情況下,根本不可能放了阿娜依。
而且齊謹之也知道阿娜依養蠱的本事,放走她,不啻于放走一個隨時爆炸的火藥包。
可他偏偏就這么做了,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馬仲泰努力勸說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可又忍不住對阿娜依心生懷疑。
就在這個時候,水西傳來消息,宣撫使司和水西大營取消了對朱家的控制,朱家、竟然又恢復了自由,安、祿、展等幾家對朱家也緩和了關系。
更有甚者,水西大營的馬將軍還破例‘賣’給朱家幾箱上好的‘瓷雷’(即瓷罐版的地雷)。
這下子,別說馬仲泰疑心朱家和阿娜依了,就是安南王府也對朱家有了芥蒂。
安南王府的正堂里,一架珠簾后面,身著華服的婦人端正的坐著。
“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
婦人輕輕摩挲著袖口的紋繡,緩聲道:“不管朱家有沒有異心,再任由馬翰澤、齊謹之舅甥兩個離間下去,朱家不反水也要反水了。”
珠簾另一側,一身玄衣的男人恭敬的跪在地上,聽了婦人的話,不禁問道:“主人的意思是?”準備動手?
婦人沒接這個話茬,而是忽的問了句:“京中都布置好了嗎?我怎么聽說有好幾撥人上躥下跳的想要渾水摸魚?”
男子低著頭,雙手扣著磚縫兒,沉聲回道:“按照您的吩咐,都已經準備妥當了,那位貴人也同意幫忙了。京中確實有幾個人四處串聯,不過都是些跳梁小丑,根本不足為懼。且那位貴人已經悄悄將消息透漏給了蕭燁,估計用不了幾天,蕭燁便會動手。”
婦人唇角上揚,她的目標只是割據西南,暫時還沒有奪取整個大齊的打算。所以,京中如何,她根本就不在乎。
不過,若是能趁機讓她培養的‘貴人’在皇帝老兒面前立個功,對她日后的大業來說,卻也不是沒有好處的。
還有一點,她故意把京城的水攪渾,把諸皇子的爭斗赤果果的擺到蕭燁面前,蕭燁定然會深受打擊,這個老家伙的身子骨可是越來越差了,不能受太大的刺激。
而對于一個父親來說,有什么能比親眼看到親生兒子骨肉相殘、兄弟鬩墻更讓他痛徹心扉?
“很好,你給京里傳信,讓她們再加把勁兒,”
婦人撫了撫袖口,語氣輕快的說道:“萬壽節眼瞅著要到了,咱們王爺不能親去拜壽,但卻不能沒了賀禮。”
當年皇家給了他們安南王府那么大一份‘驚喜’,禮尚往來,他們王府也當送蕭燁一份大禮呢。
“是,屬下明白。”男人趕忙應道。
婦人又細細的吩咐了幾件事,男人都一一應下。
當夜,南安王府便先后派出了好幾撥快馬,連夜奔赴水西、益州和京城等地,王府主人的幾項命令也飛快的傳達到了下屬手中。
七月的最后一天,烏撒縣城的幾項工程總算告一段落。
齊謹之親自驗收完畢,酌情獎勵了眾衙役和參與的鄉紳、商戶,然后又根據具體情況,將三百余苦力分別作了處置。
除少數罪責重大、且死不悔改的頑固分子外,大部分苦力都得到了齊縣令的‘特赦’,即無罪開釋。
其中有一些無賴、混混,還因為在‘勞動改造’的過程中,悔改態度良好、表現積極,被齊縣令提拔做了‘鄉勇’,專門負責烏撒縣城及其周邊村鎮的治安。
當日搗亂的地痞現在卻成了保護地方的勇士,烏撒縣城的治安愈發好了,從里到外都呈現出一股新氣象。
齊謹之卻并不高興,因為他收到了一個消息——
八月初三,安南王太妃六十壽辰,特邀請西南數得上號的官員和親眷去王府吃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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