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駁的墻體,掉漆的大門,屋頂和臺階的縫隙長出了野草,地面上散落著一些碎紙片,清涼的夏風一吹,紙片化身白蝴蝶隨風飄散。
太陽緩緩向西邊劃去。
暗淡的夕陽下,兩個沒精打采的皂隸正坐在歪靠在衙門口打盹,兩人睡得很是香甜,齊謹之隔得老遠都能聽到他們此起彼伏的呼嚕聲,鼻尖還有可疑的泡泡。
殘陽、空巷、破屋,以及漫天飛舞的碎紙屑……這場景怎么看怎么像恐怖電影里的布景咧。
顧伽羅掀開車窗簾子,遠遠的打量著未來的居所。
俗話說,‘官不修衙、客不修店’,衙門破舊一些,這很正常。
可眼前這烏撒縣衙就太不正常了,官衙的房舍破敗不堪也就罷了,這衙門口也太冷清了。
如果不是門口還歪著兩個衙役,顧伽羅都會懷疑,面前這棟搖搖欲墜的建筑不是什么縣衙,而是個年久失修的危房或是荒廟。
而更讓顧伽羅感到不安的是,整個縣城都彌漫著一股死氣沉沉的陰郁。
空蕩蕩的街道,緊閉的大門,偶爾有人家悄悄拉開門板,卻不敢出來,只探出一個腦袋,小心翼翼的打量著齊謹之一行人。
顧伽羅感覺,即便是在那些關閉的大門后,也有一雙雙眼睛在偷窺。
整個小城安靜的沒有一絲人氣兒,仿若空城、死城!
“……烏撒雖然只是個小縣城,可、可也絕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段氏有些傻眼,一路上她給顧伽羅科普了許多西南的風土人情、習俗特產,言語間對這塊中原人眼中的荒蠻之地很是推崇。
段氏是有私心的,她祖籍雖然不是云南,但家族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了好幾代,某種意義上,她已經算是本地人了。
既然是土生土長的云南人,她自然不會說自己家鄉的壞話,甚至為了避免顧伽羅瞧不起這片土地,段氏沒少夸獎、贊美。
對于烏撒這個小縣城,段氏也盡量挑著它的優點、長處來說。
言猶在耳,殘酷的事實卻打了段氏一個耳光。
段氏訕訕的說:“或許是剛剛遭遇了兵禍,所以——”
這話說得她自己都不信,有沒有遭遇兵禍,一眼就能看出來。
烏撒縣城的城墻雖然有些破舊,卻沒有半點損傷。城內的街道、房舍也都好好的,怎么看都不像被亂兵蹂躪過的樣子。
顧伽羅卻沒有在意,淡淡的應了一聲,“是啊,有小梁王作亂,附近的百姓著實受了些苦。”
段氏連聲道:“是呀是呀,都怪他!這個殺千刀的韃子,安分點兒多好,可他偏要在我們這里興風作浪。”
薛氏沒有說話,自打那日遭遇了劫殺,她的精神就有些萎靡。
見了這偏僻的小縣、破敗的縣衙,她也沒有什么異常反應。
眼中卻偶爾閃過一抹黯然,估計對她們一家的未來非常迷茫。
離京前的美好憧憬也早已化作了云煙,如今剩下的,就是無法言明的悔意了。
“來人,去叫醒他們。”
齊謹之高坐馬上,目光掠過縣衙以及附近的街道,最后落在那兩個睡得直流哈喇子的衙役身上,微微抬了抬下巴,吩咐了一句。
“是!”
齊大勇答應一聲,親自翻身下馬,大步走到官衙大門前,彎腰,推了推其中一個衙役,“哎哎,醒醒,醒一醒!新知縣到了,你他娘的倒是給我睜眼哪!”
齊大勇用力推搡了那人幾下。
“唔”那人鼻子里發出不滿的悶哼,依然緊閉著眼睛,手卻無意識的抬起來,揮蒼蠅似的想把騷擾他睡覺的混蛋趕走。
齊大勇是什么人哪,能做一百號人的頭兒,功夫和戰場經驗自是不俗。慢說這衙役半睡半醒,就是他徹底清醒了,使出渾身的力氣,也未必能推開齊大勇的巴掌。
“嘿,醒醒,別睡了!”齊大勇都給氣笑了,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幾乎要把那人單手提溜起來。
“滾、滾開,別、別煩老子,”衙役也怒了,直娘的,他好好的睡覺,招誰惹誰啦,竟還有不開眼的非要來搗亂。
“你他娘的跟誰稱老子?”齊大勇收回手,抬腳便踹向那衙役。
衙役一個不防,骨碌碌被踹到了一旁,險些從臺階上滾下來。
這次衙役徹底醒了,嘴里哎喲喲的**著。
“醒了?醒了就趕緊爬起來,老子有話問你!”
想要比粗魯、比不講理,衙門里差役哪能比得上混軍營的兵痞子?
齊大勇抱著胳膊,拿腳尖戳了戳衙役的臉,“別他娘的裝死,趕緊起來回話!”
衙役狼狽的趴在地上,眼中閃過一抹怨懟,卻陪笑道:“醒了,醒了,只是您的腳力非凡,小的半邊身子疼得厲害,一時爬不起來,還請這位爺見諒。”
這邊動靜這么大,旁邊的那個衙役乙就是死人也該被吵醒了。
只見他揉了揉眼睛,站起身來,沖著齊大勇拱手道:“敢為這位可有什么指教?”
齊大勇扭過頭,看了看衙役乙,呲了呲牙,涼涼的說道:“到衙門能有什么指教?倒是你們兩個,好大的膽子,青天白日的在衙門口睡大覺?!”
衙役乙比衙役甲年長些,城府也深一些,聽了齊大勇的話,沒有露出什么不忿的深情,反而苦笑的擺擺手,“這位爺,旁的縣衙是個什么情況,小的不知道,可在咱們烏撒,您若是想告狀、或是找衙門辦公事,根本不必來縣衙。”
齊大勇眼角的余光往后瞥了瞥,見不遠處的大爺沒有什么阻止的意思,便故作驚訝的問道:“不來縣衙?那、那該去什么地方?”
衙役乙仿佛沒有看到官衙前街上的一長串人馬,眼睛只盯著齊大勇,苦哈哈的說道:“您下了臺階向右拐,第一個路口往東走,找到‘馬宅’求見馬縣丞即可!”
馬縣丞?
就是‘驛丞’嘴里說的那個舉人縣丞?
齊謹之瞇了瞇眼睛,他就不信,自己這么一大群人進城,城中的大小官吏和那位‘馬縣丞’會不知道。
這會子卻弄兩個棒槌戳在衙門口,還故意說了這些話,難道是那位馬縣丞的意思?!
齊大勇愣怔了下,扭頭看向齊謹之。
齊謹之只抬了抬下巴。
齊大勇會意,粗聲粗氣的說道:“老子才不管什么馬縣丞、牛縣丞呢。老子只認知縣老爺。對了,你們還不知道吧,朝廷給烏撒派來了新的父母官兒,不是旁人,就是我們家老爺。”
齊大勇提起趴在地上的衙役甲,又伸手捉住衙役乙的領子,一手一個,直接將兩人提到了齊謹之的馬前,用力往地上一擲,“還不拜見我們家齊縣令?”
兩個衙役被摔得屁股生疼,忍著**的沖動,兩人對視一眼,在彼此的瞳孔中看到了茫然。
很顯然,齊家人的反應,跟他們預期的很不同。
如此他們提前準備好的應對之策,也就沒了用武之地。
“……縣令?”呆愣良久,衙役乙才干巴巴的說:“咱、咱們烏撒已經十多年都沒有縣令了。最近也、也沒聽說朝廷派了新縣令啊。”
衙役甲卻愣頭愣腦的說:“俺們不認識什么縣令,只知道馬縣丞。”
這話說得……齊謹之挑了挑眉,暗道,莫非這是那位馬縣丞在搞什么下馬威?
衙役乙聽衙役甲說得不像話,這不是在給馬縣丞立威,而是在給他拉仇恨啊。
衙役乙趕忙道:“還請這位貴人見諒,阿貓是個直腸子,不會說話,我們烏撒數年沒有知縣,一直都是馬縣丞主理,所以……哈哈,那什么,這位爺說貴人是新任的縣尊,想來不會作偽。但我們都是沒見識的蠻夷——”
衙役乙滿臉為難,小心翼翼的覷了下齊謹之,道:“馬縣丞見多識廣,且消息靈通,朝廷有什么公文,馬縣丞必是知道的,貴人,您看不如這樣,您遣人去請馬縣丞來,到時候究竟如何,應該會有結論。”
齊謹之總算聽明白了,衙役嘴上說‘請’,實則卻是暗示齊謹之去馬家拜山頭。
不管去馬家的,是齊謹之本人還是他的隨從,只要人踏入了馬家的大門,便是向馬縣丞服軟的意思。
自此以后,就算齊謹之這個知縣上任了,在烏撒百姓和縣衙小吏心目中,烏撒依然是由馬縣丞做主。
而他齊謹之,不過是京城來的小白臉,繡花枕頭樣子貨。
“這是吏部的公文,這是本知縣的官印,”
齊謹之從袖袋掏出兩樣東西,在衙役乙面前晃了晃,然后道:“本縣是真是假,公文和官印足能證明。”
衙役乙的一雙小眼睛滴溜溜亂轉,不等他開口,齊謹之又道:“好了,今個兒時辰不早了,也該落衙了,明日卯時,本縣在公堂點卯,縣衙所有的官吏都要準時來應卯,如有遲到或是未到者,以后、也就不用來了。”
齊謹之直直的看向衙役乙,笑道:“方才聽你侃侃而談,顯見你是個口齒伶俐的,就由你將本縣的話傳達給所有的官吏吧。”
說罷,也不等衙役乙回應,齊謹之就冷聲對齊大勇說:“你領二十個人把縣衙好生收拾一下,明日卯時之前,我要看到一個干凈、正常的官衙。”
又喚來劉虎,“你領二十人,與兩個管事一起,將后衙的院落收拾出來。”
齊大勇和劉虎拱手應聲而去。
齊謹之丟下兩個衙役,策馬去了車隊后面,跟顧伽羅交代了幾句,然后帶著孟復和周文淵兩人,一起走進縣衙。
兩個衙役想上前攔阻,卻被齊家的護衛擋在了外面。
衙役甲傻眼:“阿蒙,現在咋辦?”
衙役乙望著肅然立在門口的護衛,咬牙道:“你先在這里盯著,我去找縣丞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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