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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田是個中年漢子,三十多歲年紀,身軀魁梧,眉目生威,最大的特點是黑,黑得像塊炭,令人情不自禁懷疑他的祖上先人年輕時是不是風流過甚,跟不同民族不同物種的女人那啥之后再那啥。
西州城門口,蔣權與項田照了面,二人面無表情對視片刻,畫面很有意思,蔣權耳朵大,項田長得黑,兩人碰在一塊就像一只可愛的兔寶寶遇到了熊瞎子……
“涇陽縣子,西州別駕李素,奉旨赴任西州,本將長安右武衛果毅都尉蔣權,此乃長安三省調令文書,請項將軍查驗!”蔣權遞過文書。
項田單手接過,眼睛只朝文書上瞟了一眼,上面的內容沒細看,只見文書上落著尚書省左仆射房喬的鈐印,當下再無懷疑,朝蔣權微微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后朝李素側身一讓。
“末將恭請李別駕入城!”
李素朝城門掃了一眼,發現出城迎接的除了項田麾下千余將士外,西州刺史府的官員們卻一個都不見。
李素微微皺起了眉,隨即很快恢復如常。
西州別駕是二把手,除了刺史之外最高的官,雖說李素不喜排場,可官場是有規矩的,別駕赴任,刺史不來猶可,畢竟比他高了一級,可刺史以下的官員不管怎么說也該出城相迎,這是官場規矩,在這個講究尊卑的年代里,屬官不出來迎接上司,簡直是失禮之極了。
連蔣權這種武夫都看出了不對,眉頭皺得比李素更緊,不悅地對項田道:“別駕赴任,為何不見官員相迎?”
項田淡淡地道:“李別駕來得突然,城內官員尚不知情。還請別駕恕過。”
李素點點頭:“不必講究這些虛禮,進城吧。”
穿經那扇破敗的城門,李素特意多看了它一眼。然后撇了撇嘴,人還沒進城。城門便成了他第一件嫌棄的物事。
在其位,謀其政,李素已是西州別駕,西州城內的大小事務就必須放在心上,這扇城門必須要換了,還有城墻,這種一泡尿就能沖垮的土墻,連擺設都不如。也必須換了,只不過換城墻可是個大工程,耗費多少人力且先不說,在這茫茫大漠里,城墻需要的青石磚的運輸就是個很麻煩的問題。
項田在前領路,李素帶著許明珠,王樁,蔣權等人默默跟在后面,騎隊將士則被安排在城外扎營,那焉領著商隊也跟著進了城。跟李素暫別后那焉領著商隊找住處去了。
一進城,李素便四處張望打量,西州城的一切景象盡數收入眼底。
剛才遠遠隔著十里地。李素對這座城的第一印象是太破敗了,現在進了城,李素馬上對它產生了第二印象,那就是……它果然很破敗。
從北門而入,進城后便是一條筆直的街道,城池內的布局跟大唐所有的城池并無太大差別,城里很臟,臟得不忍視睹,各種馬糞駱駝糞到處堆積。散發著一陣陣惡臭,也不見有人打掃。街道兩旁零零散散開著十幾家店鋪,大路兩頭有兩個集市。聊作東西兩市吧,集市里倒是頗為熱鬧,不少胡人和漢人模樣的商賈或蹲或坐在大道兩旁,悠閑地喝著酒,路人從身旁穿行而過他們也懶得抬頭,偶爾有人看中了他們的貨物上前問個價,商人們才懶洋洋地抬頭,心不在焉地隨意報個價。
街上有兩家館驛,說是館驛,其實也只是用籬笆圍起來的幾間小土屋,門口的木樁上拴著幾頭駱駝,店內空蕩蕩的,伙計用手撐著腦袋打瞌睡,一堆蒼蠅哼著愉悅的歌兒嗡嗡飛舞。
城里的百姓并不多,偌大的城池大約只有一兩萬人左右,大多數是高昌闞氏之后的漢人后裔,由于西州地處西域,當地的漢人多與胡人通婚,所以說是漢人后裔,實則多少都帶了一些胡人的血統,放眼望去滿大街的混血兒,除此還有諸多西域民族比如鮮卑,突厥,高車等族共居此城。
從穿著能看得出,城里的百姓很窮困,每個人穿著各異的服色,衣裳襤褸面容憔悴地走在街上,李素刻意看過他們手里拎著的東西,胡餅,蕨菜,麩糠……觀察許久,李素看懂了,這些大致便是百姓的日常吃食,至于肉類,他還真沒發現過。
有點奇怪,西州地處沙漠中心,絲綢之路的必經之地,各國商人落腳打尖補充糧水的中間站,如此地理位置,又天生自帶招商屬性,按理這個地方應該很繁華才是,雖是沙漠中心,但畢竟是商人云集之地,而且還是大唐西面的國境邊陲重鎮,商人多的地方一定窮不了,可西州卻窮成這般景象,放眼望去如同進了丐幫總舵似的,滿大街走來走去的都像幫中三袋四袋弟子……
“不該這么窮啊……”李素擰著眉喃喃自語。
“李別駕說什么?”項田依稀聽到幾句,忍不住扭頭問道。
“沒什么……”李素搖頭。
出乎意料的是,項田將李素領到城西一個由實土夯成的小宅院外,然后帶著幾分歉意地笑道:“李別駕應該看到了,西州頗為貧瘠,只好委屈李別駕及隨從暫住此處,來日曹刺史當為別駕另建華宅。”
看著那幢窯洞似的宅院,李素眉頭越皺越深:“不知刺史府在何處?本官新任,首先自當拜會曹刺史才是正理。”
項田笑道:“曹刺史不在城中,前日不知哪路盜匪洗劫了西州轄下交河縣,曹刺史聞訊后連夜領兵趕去,至今尚未回城,別駕舟車勞頓,不如暫歇幾日,待曹刺史回城后,末將自當引別駕拜會。”
說完項田便告退了,從頭到尾項田都很客氣,而且絲毫不曾逾矩,言語間執屬將之禮,禮數之周到,連讀書人都望塵莫及。
項田走后,蔣權臉上卻露出怒色,重重一哼道:“李別駕,這西州城里好大的妖風!”
李素眉梢一挑,笑道:“哦?蔣將軍何出此言?”
蔣權冷笑道:“這項田禮數倒是周全了,教人挑不出半點錯處,可言語不盡不實,不像是老實人,而且說什么曹刺史領兵去了交河,這話也不知能不能信,轄下屬縣鬧盜匪,就算西州領兵去救,也該是這個項田領兵才是,曹刺史一介文官,況且身負戍守西州城的重任,怎能輕易領兵出城?這話本身就有問題!再看看這項田給咱們安排的宅院,哼哼,我等一行五人,其中有男也有女,卻只給咱們一間簡陋土屋,連個家仆雜役也不派,咱們麾下騎隊將士的食宿也不聞不問,簡直欺人太甚!”
李素笑道:“你有沒有想過,這個項田為何對咱們不敬呢?”
蔣權哼了一聲,道:“鬼知道這里面有什么勾當!”
李素嘆道:“鬼不知道,不過我似乎知道了點什么……”
蔣權直起身子,奇道:“別駕知道?”
“我只知道,這座西州城其實已形成了一個整體,他們……并不歡迎我這樣的外來官員,因為我的到來,勢必打破了西州的利益平衡……”
蔣權王樁等人茫然看著他,一臉既不明,也不覺厲。
李素笑瞇瞇地道:“不懂是吧?不懂沒關系,你們只要大聲叫好,高呼‘別駕高才,吾不能及也’之類的馬屁就能令我心情很愉悅了。”
蔣權臉色有些難看:“別駕……別駕莫鬧,都這般境地了,正經點行嗎?”
“好,說正經的,此時離日落還早,這個小土屋反正我是不會住的,今晚咱們去城外與將士們扎營同住……”
“這……為何?”
李素苦笑道:“你剛剛說過啊,西州城里妖風大,況且我又很怕死,恨不得把千軍萬馬拴在腰帶上到處跑,若是住在城里,萬一稀里糊涂被人半夜剁了腦袋怎么辦?你賠我啊?”
蔣權想了想,點頭:“別駕言之有理,咱們都不能住城里,必須與麾下將士們住一起!”
李素沉吟片刻,又道:“既然曹刺史不在城里,這幾日無事,咱們幾個在城里到處轉悠一下,跟城里的百姓啊,商人啊,守城將士什么的多結識一下,和他們交交朋友,聊聊天……”
“交朋友?”蔣權滿頭霧水。
“對,交朋友……”李素嘆道:“人這一輩子,朋友永遠不嫌多的,沒有朋友的人生多么悲哀,夜深人靜之時,你不覺得空虛,覺得寂寞,覺得冷嗎?冷不冷?”
“還好……吧?”蔣權遲疑半晌。
李素落寞地嘆道:“我是覺得冷的,特別是夜深人靜之時……”
李素這副模樣令蔣權王樁等人瘆的慌,吞了口口水后,二人轉身就走。
“你們上哪里去?”李素叫住他們。
“我們……交朋友去。”
“你們又錯了……”李素嘆道:“我們應該先出城扎營,明日再交朋友……奇怪,難道我的關中口音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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