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情嘎然而至,林西直覺不妙。電光閃過腦子,她故意哎啊一聲,裝著沒留神腳下,摔了個四仰八叉。
林西覺得這個烏龜朝天的姿勢實在有礙觀瞻,于是稍作了下調整,看上去稍稍顯得莊重些。
似有一道目光落在她的背后。
林西悚然一驚,咕嚕幾下爬了起來,一邊用臟手抹了一把臉,一邊自言自語道:“好好的,走個路也能摔一跤,真倒霉!”
轉過身,卻見一俊朗少年目光幽深,面無表情的看著她。一襲錦袍端的**俊雅,氣度萬千。
林西心底替二少爺能如此神速的斂去熊熊燃燒的欲火,而感到十分的敬佩。她抬眼盯著來人,生生扯出個笑臉。
高家的基因真真不錯。府上三位少爺,四位小姐,男的英俊,女的貌美,果然是龍潛鳳采,委實令人羨慕啊!
怪不得啊……怪不得……
反觀自己……林西淺淺的一對比,不由的自慚形穢。
她狗腿的跑上前行禮,沖來人一笑道:“二少爺安好!”
高子眈似有一瞬間的恍惚。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幽深而寧靜,似一汪深譚,又似輕云般靈動。
高子眈定睛一瞧,自啐一口,原是個黃臉丑丫鬟。
鼻子里哼嗤出一股子冷氣,他寡淡道:“怎么又是你?果然是個蠢貨,連個路都不會走。這劉媽媽的眼睛是瞎了嗎,怎么連這種貨色的人都買進府?”
剎那間林西決定回頭得好好請高人算一算自己與這位二少爺的八字,看看是不是相沖。她跟這位二少爺近無冤,遠無仇,偏偏回回走個小路,都能遇見這貨。
可轉念一想,自己一小小的丫鬟,到哪里找高人去算命?再說,為個二貨花銀子,忒劃不來。實在不行,血型,星座什么的也可借來一用。
林西上前兩步,干笑幾聲道:“二少爺,奴婢蠢是蠢了些,卻是忠心耿耿,任勞任怨。剛剛三小姐還夸過奴婢呢!雪后路滑,二少爺千萬小心,您先請!”
高子眈連連退后兩步,嫌棄的看著她已經花了的臉,高挺的鼻子里又呼出數口冷氣,重重的嘆息了一聲。
“這高家是落魄了還是怎地,怎么連這種貨色的丫鬟都能到府里當差,晦氣!”說罷,掩鼻繞道而走。
林西深吸一口氣,隨即吐出一口氣;又深吸一口長氣,隨即又吐出一口長氣。如此反復幾回,胸口方才覺著順暢。
果然是一個娘生的,這二小姐與二少爺毒舌的本事如出一輒。只二小姐擅長在一旁扇陰風點鬼火;二少爺則對狗嘴里能不能吐出象牙更有研究。
林西入高府四年來,統共與這二少爺見過兩回。頭一回得追溯到三年前。
依稀……仿佛……好似……也在一個雪天。
林西那時剛入府一年,還在劉媽媽手下學規矩,被劉媽媽差去辦個什么事。林西偷懶,走了小路,一不留神,摔了個狗吃屎。
然后……而后……結果……就這么好巧不巧的遇到了高二少。
林西一邊掏出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泥巴,一邊深有感觸的嘆道:“小路走多了,總能遇見鬼!還是個色鬼!哼!晦氣!”
平蕪院位于高府內宅的東面,是個坐北朝南的二進院子,小小巧巧的約有七八間房舍。兩邊抄手游廊從兩扇朱漆大門起圍著院子一周,上面三間大正房連著左右耳房,東西各兩側廂房,均是粉墻青瓦,雕梁畫棟。
院子極為寬敞,東南角一池薄冰掩印在幾叢翠竹下,西南角兩株臘梅掛滿了白雪。
林西的屋子,便是在這西邊的廂房內。
廂房并不寬敞,二十多平米的屋子里擺著三張架子床,床腳處各擺放著木制的臉盆架和柜子。
林西回房,環視一圈,屋子里沒人。
她在角落里找到了自己的床鋪被褥,默默的打了盆冷水,粗粗的洗了把臉。
想著這一早上的境遇,林西狠狠的磨了磨后槽牙,露出了一絲苦笑,撲倒在自己的被褥上。
被褥半舊不新,料子倒是極好,因前幾日剛剛曬過,上頭還有一股子陽光的味道。林西凍僵的身子漸漸有了絲熱氣。
半晌,林西從枕頭底下拿出面小手鏡,趴在床上細細的照了半天。
手輕輕撫上臉龐,微有粗糙感。
哎!又快七天了,這面皮也該換一張了。
看著鏡子里的這張臉,林西覺得二小姐的話雖然刻薄了些,卻生動形象的道出了一個不爭的事實:這張臉作為丑丫鬟的典形,實在是太成功了。
林西看向鏡子的目光漸漸出神。
因四年前某一日,她家的母雞多看了隔壁鄰居家的公雞一眼,精神亢奮多生了個蛋后,她愿賭服輸來到了相府,從此過起忍辱負重,茍且偷生的丫鬟生活。如今一晃,已一千多個日夜。
回想這一千多個日夜,林西只能用一句話來概括:往事不堪回首……
簾子被掀起,一容長臉兒,白凈皮膚,約摸十四五歲的少女突然進屋來。
林西迅速的把鏡子塞回枕頭底下,一咕嚕從床上爬起來,嘴角彎彎:“橙子姐姐,你回來了!”
“大白天的,挺什么尸啊?你這小蹄子,越發的懶了。小姐的手爐送過去了?”
橙子淡然的瞥了林西一眼,倒了杯溫茶,一口氣喝下。
“渴死我了,這院里怎的連個人影也沒有?只有幾個看門婆子在廊下曬著太陽。人都死哪去了?”也不等林西回話,橙子繼又問道。
林西接過空杯子,殷勤的替她續滿了水,陪笑道:“聽說都往夫人院里去了。”
橙子面色一沉,眼眸閃了閃,插著腰冷笑。
“我說怎的把我支到了何姨娘那,討要什么繡花樣子,原是為了這一樁。哼,也不撒泡尿照照,都是些什么德性。這毛還沒長齊呢,便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了,我呸!做他娘的春秋大夢。”
橙子原本不姓橙,姓鄧。其母親生她的前一日,嘴里正吃著甜絲絲的橙子,肚子就開始痛了,因此才取了這么個既有紀念意義,又瑯瑯上口的名字。
追溯橙子的祖上三代,也都是這個府里的家生子。其祖父母因是老實人,不會來事,在諾大的高府里只弄了個小管事當當。哪知祖墳冒青煙,生了個小兒子容貌出眾,不知何故勾搭上了夫人身邊一得用的丫鬟。兩人眉來眼去大半年,求了主子,成就好事。
這個得用的丫鬟,便是劉媽媽。
劉媽媽閨名劉芳,侍候了夫人三十多年,與夫人的情份非比尋常。如今正管著府里采買丫鬟一事,最是油水豐盛的差事。
林西能進高府做丫鬟,除了劉嬤嬤慧眼識珠外,醉仙居半壇上好的竹葉青可謂功勞不小。
林西暗下又盤算了盤算。醉仙居一壺上好的竹葉青為文銀十兩,半壇子竹葉青怎么著也得過百兩。而她在高府整一年,連著主子的賞賜統共存下十兩銀子。
賣身做丫鬟要做到倒貼的份上,天上地下也只她林西是頭一份。
橙子罵了半天,也沒個應聲的人,回頭一看,見林西正對著剛剛遞到她手里的茶盞癡癡的傻笑,氣得一仰頭,喝了個干凈。
林西回過神,越發笑容可掬道:“橙子姐姐,天冷,正該多喝幾杯熱茶暖暖身子。”
橙子用手輕點林西的額頭,嗔罵道:“你個小蹄子,越發的有眼色了。”
林西腆著臉湊近了身子,厚顏無恥的拍馬屁道:“那也是橙子姐姐**的好。”
橙子心下受用,臉色緩了緩道:“別說我沒提醒你,少往夫人那院里跑,做好自個的本份就好!”
林西瞇著小眼睛,笑道:“橙子姐姐,你放一百個心,我就是一天往夫人院里跑個十七八趟,夫人也看不上我。便是夫人看得上我,大少爺也看不上我。”
橙子撲哧一聲笑道:“死妮子,你這話倒是實在。”
林西想著大少爺那一院的的鶯鶯燕燕,笑得越發的歡實。
她咽了記口水道:“橙子姐姐,大少爺院里那幾個,真真是讓人移不開眼,也不知道誰能入了夫人的青眼,放在大少爺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