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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爸!且莫說這樣的話!”聽到父親說出這么一句藐視皇家恩典的話來,不由得大驚失色,立刻叫了起來。
敬親王也意識到了自己氣憤之下一時失言,他看著女兒,苦笑了一聲,“唉,芳兒,阿爸連累了你啊!”
“阿爸,是弟弟不好,連累了阿爸,絕不是阿爸連累了女兒……”榮昌公主想起被父親親手鞭打致死的弟弟承明,禁不住流下淚來,“女兒……不孝,沒有管好弟弟……”
“不關你的事!都是阿爸的錯!”敬親王的聲音里透著陰冷。
那位頑劣的“明貝勒”,敬親王的長子承明生于顯鳳八年,其實天資很是聰穎,而且自幼受到良好教育,喜讀書吟詩。承明雖有文才,但在彤郅朝諸王子中,卻是以放蕩頑劣馳名。這可能與兩個幼弟早殤,他又是長子,自幼深得父母溺愛有關。敬親王宜欣家教的失敗,由此可見一斑(堪與普魯士王太子腓特烈親王媲美)。
有一年夏天,承明率一幫惡少游什剎海。在岸邊品茶時,見鄰座有一妖艷婦人,孤身無偶,向他頻丟媚眼。,欲言又止。承明性喜沾花惹草,派手下購蓮蓬一束相贈,對她說:“這是大爺所贈,想與你相會,可以嗎?”婦人答:“我家人雜,很不方便,請大爺選個地方。”承明聽了大喜,把她邀到一家酒樓密室相會。兩人相好日久,婦人知其為承明,承明卻不知婦人姓甚名誰。一日,承明對她說:“我倆情投意合,卻不能長相廝守。這可怎么辦?你不如嫁給我。”婦人答稱:“家有婆婆有丈夫,那樣勢必不成。唯一的辦法,是在半路上把我劫走。大爺劫一婦人,誰敢說半個不字!”承明聽說大喜。仍約女子會于什剎海茶座間,他率一群惡少一擁而上,把婦人劫走。一時輿論沸騰。以為承明搶奪良家婦女,不知是兩人預先設計。其實該女之夫為潦倒之八部人,她的丈夫聽說她被著名的“明貝勒”劫去,不敢去官府控告。怒氣郁結,釀成瘋癲,終日袒發露胸,在街上胡言亂語。事情傳到敬親王的耳朵里,敬親王大怒。一查得知,那個婦人也是宗室(皇族)之女,論起輩分,還是承明的姑姑呢!
承明人品頑劣,倒也罷了,關鍵還是他帶壞了彤郅皇帝。彤郅皇帝承純與承明雖一為君一為臣,畢竟是親叔伯兄弟,兩人年齡接近(承明年長2歲);承明自幼在宮內上書房伴讀,與承純氣味相投。長大后,承明經常出沒于聲色犬馬之地。見多識廣,常把外間的奇聞趣事繪聲繪色地講給小皇帝聽。承純親政后,禁不住誘惑,奈何仁曦太后與皇后看得嚴,他沒法與承明微服出宮,與他到娼樓酒館宵游夜宴,尋花問柳,是以便將承明教他的那些個花樣兒,變著法兒在宮女答應們身上試驗,結果皇帝白晝宣淫的事傳到了敬親王的耳朵里。他知道后大怒,但又不敢張揚,怕使皇帝蒙羞。故借口承明誘搶族姑一事,下令把他關入宗人府的高墻內。意在永久監禁。不想敬親王的福晉去世,承明乘機向仁曦太后請求:“當盡人子之禮,奔喪披孝。”兒子給母親盡孝,這要求一點也不過分。仁曦太后特旨把承明放出,結果承明原形畢露,依然故我。
承明劣跡斑斑。做父親的敬親王卻拿他沒有一點辦法。這一次,敬親王得知兒子竟然向皇帝進獻淫具,讓皇帝在病中依然淫樂,而且被仁曦太后抓了個正著,皇帝被太后下令“閉門思過”的事,不由嚇得魂飛天外。他驚怒交集之下,立刻將承明抓回府里,不由分說便是一頓“皮鞭燉肉”,將承明打了個半死,但此后承明仍不知悔改,繼續和彤郅皇帝胡作非為,敬親王沒有辦法,也就由他去了。
而這樣放縱的后果,是彤郅皇帝得暗疾暴亡,“可憐出天花”!
在得知彤郅皇帝的真正死因之后,敬親王魂不附體,他知道大禍臨頭,情急無奈之下,他做出了一個驚世駭俗的舉動——親手用馬鞭打死了承明,并且是當著好友及屬下文博川和林義哲的面。
而那一天,榮昌公主也在場,親眼目睹了那可怕的一幕。
之后敬親王入宮向仁曦太后請罪,仁曦太后本來殺了敬親王的心都有,但得知他親手打死了罪魁禍首的親生兒子承明后,又頗為過意不去,不但沒有因為兒子彤郅皇帝的死而治敬親王的罪,反而在鄂魯特氏皇后生產后,將她生下的那個男孩過繼給了他,作為他次子承瑩(承明未死前已經過繼出去了)的子嗣。
而在新皇帝的選擇問題上,敬親王選擇了支持仁曦太后的意見——推選七弟純親王宜瑄和仁曦太后親妹妹生的兒子承田為帝。
打死承明,換取仁曦太后的諒解和信任,以保住自己的權位,雖然被林義哲稱贊為“蛇蝎噬手,壯士斷腕”之舉,但每到夜深人靜時,敬親王想起兒子慘死的情景,經常會陷入深深的悔恨之中。
虎毒尚不食子,而自己一時沖動,竟然親手將兒子活活打死!
敬親王曾不止一次的設想,如果那天不把承明打死的話,該如何化解那場危機。
而在經過多次推演之后,他得出的結論卻是,仁曦太后未必敢把他怎么樣!
自己是掌握著京軍,軍機處、六部和總理衙門都在自己手中,怕者何來?說是承明引導的皇帝學壞,以至于皇帝病亡,皇帝的真實死因如果公開的話,她身為皇太后,又顏面何存?這事兒她不可能聲張,只能低調處理,那么自己并無直接責任,就不會有事!
而自己的兒子承明如果不死,被選中登上帝位也未可知!
承明雖然頑劣,但才華還是有的,而且學問智慧都在仁曦的兒子彤郅皇帝之上!若當真榮登大寶,約束起來的話,有自己的輔佐,說不定也是一代有為之君!
而且坊間有傳聞說彤郅皇帝彌留之際。曾命老師李高陽擬過遺詔,要承明接替他登基的!
可惜,現在再說這些,已經太遲了……
榮昌公主待要再說。車窗外傳來輕輕的馬蹄聲,敬親王向她使了一個眼色,她便閉上了嘴巴。
“王爺,我回來了。”齊布琛的聲音在車窗外響起。
敬親王松了口氣,問道:“那個孫裕堂。送走了?”
“回王爺的話,送走了。”齊布琛恭聲答道。
“你覺著,他的本事怎么樣?”
“還可以,不過還是缺乏經驗,如果歷練一番的話,應該還是不錯的。”
“要是比武的話,能是那一位的對手嗎?”
“應該能對付一陣,要贏的話只怕困難。”
“噢。”敬親王不動聲色的又吃起玉髓餅來。
“比武不成,但此人留著,還是有別的用處的。”齊布琛又說道。
“行。照你說的辦罷。”敬親王說道。
“是。”齊布琛應了一聲。
雖然二人的對答語焉不詳,但榮昌公主不知怎么,聽到他們的對話,卻感到莫名的不安。
“那個丁制臺的謚號,禮部上報給駁回的,一共有幾個了?”敬親王換了話題。
“回王爺的話,一共是四個,為文恪、文定,文勤,文成。”齊布琛答道。
“呵呵。折騰了四個還不成。”敬親王笑了,“這會子估計禮部的人快要發瘋了。”
“阿爸打算如何應對?”榮昌公主又問道。
“禮部也是,上文定肯定是不妥的,所謂大慮靜民曰定。思樹惠;純行不爽曰定,行一不傷;安民大慮曰定,以慮安民;安民法古曰定,不失舊意。這幾條丁直璜是一條也占不上的。”敬親王似乎沒有弄懂女兒話中“應對”一詞的意思,而是大講起謚號來,“文勤么。稍好一點,但丁直璜這個勤,帶給山東和四川百姓的,卻是禍患,也是不妥;至于文成,更加不妥了,他丁直璜哪里配得上個成字?前朝劉璣和王狩仁這樣的大家,謚號才是文成,這豈不是惹皇太后動怒嗎?糊涂啊!糊涂!”
“王爺所言極是。”齊布琛在車窗外答道。
“齊先生,你覺得什么謚號比較好?”敬親王向齊布琛問道。
“回王爺的話,依在下看,文愍如何?”齊布琛說道。
“在國遭憂曰愍,丁直璜是死在任上的,有些貼近,但此謚一般多用于冤殺或死于國難的文臣的,他丁直璜這兩個都占不上,不妥不妥。”
“王爺說的是,在下才疏學淺,這塊兒的確是不行,呵呵。”
“得!不去想了!還是讓禮部那幫人去頭痛吧!”敬親王笑道,“不管他們怎么扯,只要不扯到本王頭上便好!”
聽到父親的這句話,榮昌公主明白了父親會如何應付這件事,這時才暗暗放下心來。
第二日,清綺園,永慶長春,春芳齋。
禮部官員登上臺階,走進了古雅的方形水閣。這座精致卻樸實的建筑坐落在水中央天然的一塊巨石上,完全以不上漆的方木搭建,甚至看不見一枚鐵釘,像是搭一件巨大的積木那樣壘了起來。它的年代很久遠了,色澤黝黑的木材上依然可見古樸絢麗的花紋。水閣四周無墻,風從水閣中穿行而過,撩動掛在中央的一垂金色紗幕。
“這一次報上的又是什么?”仁曦太后懶懶的聲音從紗幕后傳來,她的聲音不大,聽起來很是柔和,但禮部官員還是打了一個冷戰。
“啟稟圣母皇太后,經臣下們會議,議定‘文和’謚號,恭請圣母皇太后圣裁。”禮部官員膽戰心驚的說道。
“文和?哼哼,他丁直璜待民苛酷,這個和字,只怕是占不上罷?”仁曦的聲音里透著怒意,“這個號是哪幾個給起的?把他們全都降一級留用,罰俸一年!”
“是!……”
“你是不是想說,這個是最低的號了?”仁曦太后緊盯著禮部官員,禮部官員聞言“撲通”一下跪了下來,連連叩首。
“回圣母皇太后的話,禮部諸位臣工們會議,覺得這兩個,的確是……最低的了……”禮部官員說了個活話,他心里明白。禮部的大佬們其實是在哄騙太后,想給身為清流干將“名滿天下”的丁直璜爭取一個好的謚號,但他們又不敢當面和太后說,怕給揭穿了。所以才派他這個主事職銜的官員前來,出了事好讓他自己頂著,但他才不肯跳這個火坑呢。
“覺得?哼哼!那你倒是說說,這兩個號里頭,可有悔過之意?丁直璜把四川搞成了那樣。回頭還叫什么‘文和’、你們可真敢想啊!”仁曦太后怒道。
“圣母皇太后息怒!除了這兩個,還有‘文清’、‘文思’,也可選用……”禮部官員趕緊將最后兩個備選方案拋了出來。
這兩個謚號其實是他們幾個下層官員想出來的,作為備選,禮部那些大佬只知道一味的敷衍,沒有仔細揣摩太后的心意,但他們這幾個下層官員卻猜到了,太后是要給丁直璜一個“平謚”,并且要有悔過之意,所以他們才預備了這樣兩個謚號。
“這個‘文思’的謚號。是誰想出來的?”仁曦太后的聲音透著陰冷。
禮部官員的心里暗叫不好,他想都沒想,就把同僚給供了出來:“回圣母皇太后的話,這個謚號,是禮部主事馮道明想出來的。”
“追悔前罪曰思,這個‘文思’不錯,就是它了。”仁曦太后的回答讓禮部官員大吃一驚。
“是!”他趕緊叩首答道。
(未完待續。)